朕爬墙那些年 第38章

作者:芳菲袭予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强强 古代架空

  八目相对,脚下的地皮陡然似震三震。

  这一晚,春风楼的舞姬们个个挥汗如雨,只因多穿了三层衣裳。

  荀渺:“还是只见脸和手……可惜了我的新衣裳……”

  穆昀祈:“你已念了上百遍,朕耳朵都要听出老茧了!这能怪谁?”

  撇撇嘴,荀渺识趣噤言,一心喝酒吃肉。

  另一侧。

  邵景珩:“你不说一条狗足消你后患么?”

  郭偕:“五十步笑百步!自家后院失火,还有心管邻家进不进水?”

  邵景珩:“……闭嘴!”

第46章 番外七

  城南勾阑近时有新来的波斯舞伎献艺, 听说人品技艺皆上乘,穆昀祈早有心前往一赏,然而提过几次, 皆被邵景珩驳回, 道是彼处人杂,不宜私访, 至于宣进宫来献艺,他又道“不雅”, 实则穆昀祈也只是随口一言,果真将外番艺人召入宫, 莫说下议要对他加指责, 舞伎也难免拘谨,战战兢兢,却还有何意趣可言?遂心下实还欲伺机亲临一观。

  而这时机,倒是不期而临。

  这日邵景珩三堂弟新婚大喜, 所娶是郭偕五表妹,二人皆要去吃酒,穆昀祈但一闻悉,便蠢蠢欲动:邵景珩言来也有理,勾阑人杂,去了恐也难以近赏, 遂不如近处寻间酒楼坐定, 将舞伎召来献艺!只独自饮赏未免寂寥,还决意带上荀渺(郭俭嘴不牢,万一被金芙套出实情,又是多事)。

  天还未黑,穆昀祈就到了郭、荀二人的新宅前。叩响院门, 先闻两声狗吠,好一阵,院门才开启。粗一眼瞥去,见应门的是个粗衣布裳的小厮,脸沾污迹,一手拿着把锅铲,身前系着围衣。穆昀祈蹙蹙眉,想他二人使个小厮竟还管烧煮,看来着实拮据!当下问:“我与你家主人有约,他当下可在?”

  “陛下,我是荀渺!”小厮一开口,倒将穆昀祈惊一跳。再细瞧去,果是其人,诧异问道:“晚间既要出门,何须家中开炊?”

  朝跟在脚边的黑狗挥挥锅铲,荀渺目露不忿:“还不是这畜生!我出门前须将它喂饱,否则它必然整夜吵闹,阿偕一见便知我出去过了!”回身挠头:“官家早先下谕今夜出行不可另外知晓,我自须小心。在家开个炊,留几样剩菜在橱里,阿偕见了自以为我是在家中用的晚膳。”

  果是心机用尽,有备无患啊!撇撇嘴,穆昀祈心下不屑:“你究竟是因朕有谕,还是惧怕郭偕知晓啊?”

  干笑两声,荀渺不答反问:“陛下避人,是惧外议,还是只惧一人之议啊?”

  嘴角微抽,穆昀祈拂袖:“休得多言!波斯舞伎已在酒楼待候,限尔半个时辰,彼时尚未妥当,朕便自去了。”

  “这就好,陛下稍安勿躁。”时机难得,怎能错失?荀渺一拱手,乃自忙去。

  一刻钟后,狗食备妥,残羹入橱。荀渺进屋换衣,将那身粗布衣撑开在架上挪到窗前,乍一眼看去倒还以为是个人。穆昀祈自觉怪,便问缘故。

  那人自得:“这畜生不喜独自在家,一阵看不到我又要吵,这便做个障眼法,以求清净。”

  穆昀祈咂舌:“寻常人家养狗看宅,郭偕养狗看你,着实别出心裁!”

  摸摸微热的耳朵,荀渺作痴般一笑:“臣听闻,邵府的后墙这两年是一再加高,已将赶超宫墙了,也不知是何缘故。台谏近时正拟弹劾邵知府僭越,照臣看来,若为防盗计,不如多养两条狗。”

  眉峰一跳,穆昀祈沉下脸:“狗有何用?连你都看不住!”转身冷色:“已然迟了,还不快走。”

  君臣二人抵达酒楼时,舞伎果然已在候着,当即宾主落坐,管弦声起。

  波斯舞伎名不虚传,身若翩鸿,舞姿出众。尤其队首那身材最高挑的蒙面女子,一袭纱衣飘展起似霞若雾。谓她长袖善舞,飞袂拂云雨,果真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柔处不堪婀娜,炫起影婆娑。一曲向终时,凌空一跃,竟似要逐飞鸿去。

  “好!”荀渺兴起时忘乎所以,大声称叹。

  女子回眸一笑,几个旋身转来,斟满一杯敬上。荀渺欣然领受。一杯饮尽,对上那双顾盼清灵的眸子,忽觉熟稔,却一时想不起何处见过。值此隙,女子已翩然起身,向穆昀祈一侧转去。

  苦思不得果,荀渺却觉脚下一滑,抬头见那女子已向此倒下,一惊,顿醒悟:方才踩到她裙摆了!这一急转,可不要栽倒?

  伸手欲扶,却晚一步,腿上一重,舞伎已仰面躺倒他身上!

  一个女子竟有这等分量?荀渺纳闷。

  桌上的酒盏倾倒,洒了女子一脸,将面纱都浸透了。或是酒水呛进鼻中,舞伎咳嗽起来。一闻这声音,荀渺一怔,看向穆昀祈,见之也露惑——胡女较之中原女子身材高大,难不成这嗓音也要浑厚得多?腹诽间,目光下落到舞伎那双露在裙外的脚上,愈发震撼:这双天足……较之他似都要大两寸呢!

  电光火石间,脑中一张脸面闪过!竟是这般??

  起手扯下那块湿透的面纱,荀渺倒抽一口凉气——眼下这张脸,以面纱覆盖处为分隔,上浓妆艳抹,眉若远山、额贴花黄,下看却是粉黛不沾,朝天素面!但无论如何看,这都确确实实、如假包换,是一张男子的脸!

  “苏清安!”穆昀祈拍案而起。

  “汝竟敢乔装波斯舞伎诓骗吾等!”荀渺恼羞。

  好容易缓过口气来,被指骂之人爬起擦擦脸,倒是不羞不躁,下巴点点那几个已慌措退到一边的波斯舞伎:“客官要看波斯舞伎,这却不是?”

  一言顶得二人无话:着实,方才只道要波斯舞伎献艺,又未道领舞的不能是汉家儿郎……

  穆昀祈懒与他多话,当即拂袖:“走!”

  “且慢!”苏清安一抖眉梢,上前一步挡在室中:“客官,赏钱还未给呢。”

  荀渺急了:“巧诈欺人,汝还敢要钱!再说赏钱不早与你了么,却还睁眼说胡话,简直没脸没皮!”

  “先前给的只是定金,还有赏钱未给!”苏清安不服。

  穆昀祈已忍到极限,一挥手:“将这寡廉鲜耻之徒给我扔出去!”

  荀渺在侧跳脚:“扔得远些,莫教这败类在灯下污了人眼!”

  事已至此,二人自无继续饮宴的兴致,打发走了舞伎乐师,便趁月归返。

  荀渺到家时辰还早,郭偕尚未归,喜福也在院中老老实实趴着,他提着的心自放一寸,以为此事便如书页般,翻过便罢。孰料天意弄人,此事竟未完!

  一夜无梦,早上醒得也早。郭偕昨夜回得晚,且是微醺,此刻尚酣睡,荀渺遂自到外间洗漱了,正想去瞧瞧早膳可备好,孰料跨出门却见庭中站着个人!乍一眼以为是自家小厮,倒是彼者转过身来含笑一瞥,将荀渺吓了个七魂出窍!

  “苏——”一字出口忙自捂嘴,深怕惊醒梦中人。

  “荀少卿早啊!”来人不怀好意一笑。

  来者不善!荀渺一步跨前挡住门,瞥了眼正闲庭散步的黑狗喜福,眉心一紧,“你如何进来的?”

  啃了口自带的包子,苏清安摇头一叹:“荀少卿贵人多忘事啊,当初苏某与你同一屋檐下寄居,时日虽算不得久,然你家喜福可未少吃我的肉干!”一甩手将剩下的小块包子扔出去,喜福闻声跃起,一口吞下白来的吃食,跑到施舍者脚下摇头甩尾,谄媚之情溢于言表。

  强压怒气,荀渺冷冷瞪着不速之客:“你来做甚?”

  那人一脸轻浮态:“方才说荀少卿贵人忘事,看来不假。昨夜荀少卿尚欠着在下赏钱,这便忘了?”

  眸中火光闪现,荀渺压低声音:“昨夜之事,是你理亏,却还敢讨赏?再说做东的是官家,你若自认有理,何不找他讨去?”

  挠着鼻尖一哼,那人不屑:“若我能入宫,自早去了,还须来此与你多话?”抱臂往前踱两步,显是打定主意要将这桩烂账在此了结,“实话与你说,舞你既赏了,便须给钱,否则莫想令我跨出这宅院大门一步!”

  荀渺回头后顾,好在内室尚无动静。心知软肋已被他抵住,只得任命,狠狠心:“你要多少?”

  伸出三指,那人面露报复得逞的快意:“三贯!”

  “三贯?!”荀渺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不去抢?”

  狡黠一笑,彼者悠悠然:“既有人甘心奉上,我又何必去抢?”

  “你——”荀渺气急:光天化日,竟容他上门行此讹诈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拂袖:“此处无钱,你若自认有理便往开平府鸣冤去!”

  “不必,”似早知他会出尔反尔,那人只是一咂舌,竟猝不及防抬高嗓音嗔怨起:“荀少卿,苏某敬你是为君子,遂昨夜才由你先行离去,然你怎可出尔反尔,翻脸不认账?须知这三贯钱,与你富贵人家或无足紧要,然我贫家……”

  荀渺一急,几步上前要去捂他嘴,然彼者身姿较他灵活,闪身躲开,竟还往窗下跑,继续喧哗。

  “吱”一声,卧房窗牖乍然开启,内间人声三分慵懒、七分不悦:“一大早,何人喧哗?”

  荀渺心一突跳,暗下叫苦,忙自上前将喧哗者挤到身后:“无事,只不过……”音还未落,就教那愈发悲怆的人声打断。

  “郭殿帅,你可要明辨此理!”闪身挤到窗前,苏清安恭恭敬敬向里一揖,“昨夜荀少卿在酒楼观我舞绾,本是讲定的价钱,谁知临了却反悔,不愿付钱。你也知我景况,唐懋修尚在苦读,如今一家生计皆指望我外出卖艺赚取,荀少卿却出尔反尔,令我一场白忙,今日家中尚等米下锅,若空手而回,实不能向家中交代!”

  冷冷一眼扫过其人,郭偕看向荀渺:“你昨夜出去饮宴,令他献艺了?”

  “我……”心一慌,荀渺低头嗫嚅。

  这便是认了。不再管他,郭偕回头:“既这般,钱自要给,只你二人既出龃龉,当下又是在我家中,为免日后多话,还是找个见证者为好。”眼看苏清安一怔,乍露惶色,心中便了然,一挥手:“我看这般罢,你这就回去将你家唐官人寻来,好做个见证,吾自将钱备下,彼时一付两清,如何?”

  “这……”苏清安一迟疑,讪笑推脱:“这便不必了罢?我与你立字据不可么?”

  “可!”出乎意料,郭偕点头:“那便立罢。”

  彼者露喜,匆急走入内去,研墨打算立据。

  “想必你出来挣钱,唐官人也是知晓的罢。”郭偕依旧云淡风轻,似随意一问,看彼者点头,便道,“那甚好,你昨夜那场舞的酬劳如何定,本须当着唐官人面商议,以免他事后得知不满意,不过你既愿立字据,倒也无碍了,一阵我便命人将据送去府上令唐官人一过目,也算于他有交待。”

  “啊?”才落到纸上的笔一滞,苏清安瞠目抬头,见荀渺捂嘴窃笑,心下忿然,却无奈七寸教人拿住,翻盘无能,一咬牙,起身拱手:“方才在下又想了想,既比邻而居,则这钱,我倒着实不应收取,否则教懋修得知必然怪我枉顾人情,遂此回,便算了罢。”言罢不待二人答话,赔笑作揖向外退去,一出屋门,转身一溜烟跑了。

  一口恶气得纾,荀渺笑意才上脸,转却见郭偕面上已是阴云聚拢,心顿一沉,垂眸蔫蔫,一面苦思编造,一面缓自:“昨夜……我吃多了不爽适,遂独自出门闲逛,在……勾阑见得西域舞伎献艺,便坐看了一阵,孰料……”

  “勾阑?”那人一哼:“然苏清安怎说是在酒楼?且勾阑入内皆是先出钱,他却道与你讲定的价钱,张嘴便要三贯,这是何故?”

  “我……”一急,荀渺咬牙:“我包场了!”

  斜睥他一眼,郭偕冷嗤:“平素除了买零嘴,去酒楼都少见你拿钱,竟还会去勾阑包场?”

  “我……”临场编谎着实不如考场做文章容易,一不留神便破绽百出,任荀渺再是才思敏捷也难片刻圆全,加之那人再三逼问,只得吞吞吐吐、三分虚七分实将情吐来:“昨夜外出途中巧遇友人,遂一道去酒楼饮了两杯,不巧唤来献艺的舞伎是苏清安假扮,才有后事。”

  “友人?”郭偕眉梢一挑,“姓甚名谁?”

  “你不认识。”荀渺望天,答得倒快。

  略一忖,郭偕尽露轻蔑:“你不说,以为我就不知了么?”言罢竟拉起他往外走。

  荀渺忙问去何处。

  “邵府!”那人头也不回,答得干脆。

  “为——为甚?”心中一阵绝望,荀渺面上还做懵懂:“此事与邵家何干?”

  转头,郭偕眸中冷光划过:“有干无干你心中无数?”即唤来小厮备车,看那人还欲挣扎,索性挑破:“你还敢当我撒谎?我一再告诫你不可伴官家胡闹,你为何不听?昨夜竟去酒楼观舞,万一出何不测,让邵景珩知道能饶你?”

  他既已猜到,荀渺便也不再装痴,一昂首:“又非我要去,是官家密旨召我,我还能抗旨?再言来,他出来带了侍卫,去的也是闹市中的酒楼,能出何不测?”

  不想他竟冥顽不灵!郭偕怒意愈甚:“你以为不测仅指凶祸么?我早告诉你官家年轻,心性不定,或经不得诱惑,你偏不听,竟还伴之去看西域舞伎,此间但出万一,传到邵景珩耳中,难免将罪责扣在你头上,到时能饶你才怪!”

  听他这一言,荀渺乍竟觉有理,眼前浮起邵景珩那张戾色毕显的脸,不自禁一个寒颤:“这……这般,你却还要令我去见之?”

  被彼者一眼瞪回:“这叫未雨绸缪!你此刻去告知实情,好令他心中有数,再出万一,也不至将过一应归咎于你。且说令你记住这一回,今后才能引以为戒!”

  原是要令自己当人前受戒,荀渺自不愿,车已备好,他却挣扎着不走,只怕丢脸。

  郭皆冷嗤:“你此刻知道丢人了,则昨夜当着西域舞女,圣贤书中学得的礼义廉耻,一应皆喂给喜福了?”言罢不容分说,拖着他出门上车。

  一早闻此二人来访,邵景珩自还诧异,至听闻了原委,倒是喜怒不显,言语却将郭偕好一番奚落:“我素以为郭殿帅勇武,却岂料,不仅家中的狗看不住,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看不住?难道殿帅这身功夫,皆是用在平外上了?”

  受此羞辱,郭偕倒是不羞不躁,一言轻出:“郭某无能,自是惭愧。不过原以为邵知府文韬武略,高谋远虑,看人管狗,皆可与我做个榜样,却岂料此事之源终还在你处,难免教人失望啊!”

  言罢见彼者面色微变,背过身去:“事我已知情,得机自会尽力上谏。只荀少卿也须自律,莫忘圣贤之言,从命利君谓之顺,从命而不利君谓之谄!但伴君侧,便须谨言慎行!”

  荀渺垂首丧气:“荀某自引以为戒,不蹈覆辙。”

  将二人打发走,邵景珩饮下两盏凉茶,才招来管家,吩咐:“今日便召工匠,将西院围墙加高三丈!”

  管家一愣:“郎君三思,莫说从未见过这般高的墙,但如今西院那墙,实已快超出宫墙高度了,再加下去,难免招非议啊!况且……”垂眸一沉吟,“这万一有人爬了摔下去,就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