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爬墙那些年 第5章

作者:芳菲袭予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强强 古代架空

  面色轻变,穆昀祈急吩咐:“去看看。”

  策马回奔去,所见令人揪心:马车横在路中,拉车的棕黄马半身冲出路外,一脚陷入雪坑,哀鸣不已。车座上空空,已不见了赶车人。

  无足多想,吕崇宁急下马,撩开车帘见安置婴儿的竹筐横在车中,好在门帘挡住未滑出。小婴儿好端端睡着,被他抱起才睁眼“哇”一声哭出,看来无恙。

  但……“那女子呢?”心思回转,吕崇宁返身四顾。

  “在这里!”两三丈外,侍卫高呼,一面自道边雪坑中拖出一人。好在那坑尚浅,且有雪铺垫,滚落者伤或不至太重,不过也费了一阵才缓将过来,慢慢坐起,捂胸一阵咳嗽。

  “你如何?”吕崇宁抱着婴儿上前。

  “我……”喘过气,女子摇头:“无事。”一面站起走了两步,除去腿脚略微打颤,他则确无大不妥。

  吕崇宁皱眉:“你既不会赶车,为甚要一意孤行?不知天雪路滑,易出事么?”

  柳眉急挑,女子不服:“这能怪我?你们不肯带我同行,这等天色,那镇上又雇不到北去的马车,我只得亲身一试啊!”低头挑拨着发间的残雪,依旧不忿:“你们走那般急,我只得拼命赶车跟上,不料路上结冰,这马又是新买,不甚驯服,才有此事!”

  自己莽撞,却还怪上旁人,看来此女实非可与讲理之辈。

  将人带回前,吕崇宁将事上禀。

  “他那车可还能走?”已有思量,穆昀祈开口直问。得到肯定的答复,便吩咐:“既她那马脚力不足,不能远行,便用我们的马拉上她的车,速速上路。”

  此是默许她二人随行了?吕崇宁虽不甚赞同,然苦无他计,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先行领命。

  整日晴好,一路幸在安顺,日暮时分,抵达了欲为落脚的那处市镇。与前番的落脚地一般,此处地方不大,人也不多,客店虽小,好在清净。

  晚膳后时辰尚早,穆昀祈携了吕崇宁下去旅店后|庭散步。

  院中空旷,残雪未扫。此刻清光落照,雪映空庭,本是有番意趣。遣退余众,穆昀祈独与吕崇宁出后门。一身曝于夜色中,任严寒侵骨,吸一口夜气,体肤神志,霎觉清爽。然而美中不足,此处,偏已有捷足先登者——恍见一人影在庭中翻飞起落,执剑而舞。

  静看片刻,穆昀祈转眸一瞥身侧。

  即会意,吕崇宁一跃而出,拔剑直向庭中人攻去。毫无防备,彼者一惊,抬手急挡,两剑相抵,她竟踉跄后退几大步!然此一击,身为旁观者的穆昀心知肚明:吕崇宁至多不过使出三成功力而已。

  站稳一平气息,女子端剑反刺,却被吕崇宁轻巧躲过。其后数回来去,皆是她出剑疾厉,去势汹汹,却无一例外,被后者不费吹灰之力瓦解。如此五六个回合,女子显然心浮气躁,章法渐乱,吕崇宁却趁隙收剑入鞘,显不将她放在眼中。此愈发令她恼羞,一个飞身扑跃再刺,孰料眼前只是乱影闪过,定睛已不见人迹,倒是耳后风声忽起,回头已晚——眼下暗影直抵喉间来!至前三寸乍停,却是剑鞘。

  攥紧剑柄,女子眸中显露不甘,却还作无谓:“我输了。”

  吕崇宁一笑收手:“随意切磋,不必上心。”回头看楼上:“夜寒风冷,且说小儿也离不得人,剑既耍罢,李娘子早些回屋罢。”

  随他收剑,女子眸中的锐意敛去,言语恭谦:“既随你们同行,我便是甘心为仆婢受汝差遣,遂只唤我巧儿便好。且说阿暖方才睡下,一时半阵当无碍。”稍一犹豫,终还问出口:“我的剑术,果真那般难入目?”

  吕崇宁未作答,转身迎向家主去。

  穆昀祈笑:“还好。”

  李巧儿面红:“我不乏自知,你并无须敷衍。家父行伍出身,这剑便是他当年为我定制,然可惜剑成他便过世了,因此无机亲授我剑术。这些年来我虽也拜过几个师傅,却皆是泛泛之辈,多时靠我自行琢磨,因此难见长进。”瞥向吕崇宁:“当高手跟前,自不堪一击。”

  “然对付三两个赤手空拳的蟊贼还是有成算!”吕崇宁一言算作宽慰。

  “蟊贼?”女子看了眼手中的剑,音色衰颓:“对付三两个蟊贼,还未必要用剑!我实是……”片刻沉吟,眼中侥色闪过:“你……可愿收我为徒?”

  “收----徒??”吕崇宁一怔,果断摇头:“习武乃长久之功,非一朝一夕事,急于求成而疏于练习者,即便拜入名门,也是无用!再者,亲传武艺,难免贴身碰触,所谓男女授受不清,男授女艺,成何体统?”

  一番话将李巧儿说怔在原处:显是想不到看去通达一人,却还有如此刻板一面——回绝便罢了,竟还不知委婉些!

  “不收便不收,何须拿此些由头唬人!”忿出一言,女子扭头便走。

  月上半天,将庭中枯树的影子拉得有些长。

  “崇宁,”穆昀祈扶额,“你……可有家室?”

  被问者一楞,茫然摇头。

  果然……穆昀祈苦笑:“今后须记得,与女子搭话,尽量委婉。”

  稍忖,那人似有所悟:“郎君意下,是我方才对李巧儿出言有所冒犯?然……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还真食古不化!穆昀祈无奈:“直言与否,当因时因人而异!譬如,你不欲娶一丑妻,难道也要直言告彼?”

  “这……”那人语塞。

  “实言多伤人,遂遇此情,合当婉拒。”穆昀祈音色缓和,“若是君子,不妨将缘由归咎己身,譬如,称疾推托婚事;不然,举八字不合,或性情不投之因,也无伤大雅。”

  自忖片刻,那人点头:“崇宁记下了!”

  点点头,穆昀祈踱出两步,言归正传:“你既试过,则这李巧儿的功夫,可真如表象不堪?”

  吕崇宁稍忖:“我方才是攻其不意,她当无足作假!倒是……”随前两步,“她这一路颇多警惕,且不顾体统定要与吾等同行,难免不是有祸傍身,如此,还怕招烦。”小心加劝:“遂臣以为,还当仔细向之一询内情。”

  “朕是欲问啊!”穆昀祈回眸一眼透责怪,“若你方才不曾惹恼她,现下或已知大概。”

  “啊?”闻者乍莫名,回味过来,忙自告罪。

  “罢了,”穆昀祈摆摆手,转身向屋中回踱,“此女性情虽乖张,然既能全心护着一个并非己出的婴儿,便可见非大奸大恶之辈,且带她一程,于我当无碍。”

  岂知回屋才坐下,便闻李巧儿求见。穆昀祈唇角轻勾,别具意味的一眼扫过身侧人:“时机复来,莫再错失。”

  女子入内即作礼,道此来是为方才在院中的失仪赔罪。

  穆昀祈自道无妨,寒暄两句,提到那小婴儿,倒似感慨:“汝对这婴儿视如己出,为护之甘冒不韪、孤身涉险,可见是善心人,吾等当下不过略施援手,何敢居功?”

  受此褒赞,女子倒见惶恐,尚是自谦,然后一回味,才觉他话外有音,面色顿变。

  穆昀祈端起茶盏,口气尽量和善:“小娘子既与吾等同行,则前因后果,是否也当对吾坦诚言明?”

  女子低头似踌躇,少顷,当知躲不过,便也释然:“我本无意欺瞒,未尝一早向官人禀明原委,只以为官人无心探究此些。既当下问到,奴家身世来历,自如实禀上。”言至此,眉眼间流露殇意:“我乃河中府人氏,那小婴儿乃我阿姊之女,阿姊一月前难产过世,我独自一人无力抚养小儿,遂带她前往兴州投奔兄长。”音色平淡,看去不似矫饰。

  穆昀祈纳闷:“纵然她生母亡故,然其父何在,为何不能抚育之?”

  女子缄默,看去有所难言,然终究还是答了:“我阿姊遇人不淑,小儿生父不愿认她,遂只得由我抚养。”

  短暂静默,吕崇宁忽发问:“你这一路躲躲闪闪,究竟在惧怕什么?”

  猝不及防,女子脸上一抹异色闪过,似愠怒,又似惊惶,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裙裾。

  “是因你,还是因那小婴儿?”吕崇宁目光犀利,继续进逼:“吾等带你上路,却连或将遭遇的凶险都不可预见,又谈何相护?”

  一言惊醒梦中人,女子一震,几是脱口而出:“你们人多,又皆是强手,他还不至……”至此一顿,迟疑半晌,终是长叹一气:“罢了,既牵累了官人,便不应有所隐瞒,这便直言了罢。此事起因,着实在那小婴儿。我阿姊在外受人诱逼致有孕,却不敢声张,道是彼者若知情,必要杀人害命,遂携我四处躲藏。孰料她产后撒手人寰,临终托孤,要我好生照护此儿。而我一路北上,虽说至今尚未遇险,然阿姊曾叮嘱,那人秉性冷酷,若知婴儿存活,必施加害,遂我才不敢掉以轻心。”眸光流转间,满溢忧愁:“那日在客店,我因行止怪异被店家告到官府,好在衙中一名书吏是我故交,可证明我非作歹之辈,才令我免遭牢狱之灾,只我忧心因此一事而暴露行踪,遂不得已,才厚颜攀附官人,希冀得你庇护。”

  却是这般?穆昀祈不解:“虎毒不食子!这婴儿的生父,纵然因故不愿收你阿姊入室,却也不至容不下自己的血脉罢?此间究竟有何内情?”

  女子惘然:“此,我也不俱知,只听阿姊粗提过一字半句,似道其人醉心黄老术,一意求长生……或是飞升?总之不知受何方术士蛊惑,道子女降世或损其福报阳寿云云,遂有此举。”

  “为些子虚乌有之求,竟连亲身骨肉也欲加荼毒,岂非禽兽不如?”吕崇宁握拳,“此人姓甚名谁,你可知?”

  看她摇头:“阿姊未道明,想来无非是富贵人家的纨绔子。”言才落,隐约闻听婴儿哭声,急一福身:“阿暖醒了,若无他事,奴家先告退。”得许,匆匆而去。

  “此,你如何看?”穆昀祈拈起颗棋子在手中玩着,轻问。

  吕崇宁如实:“看之音色坦然,自若镇定。事虽荒诞,却有其合理处,不似编造。”轻凝眉:“然若她所言是实,倒着实不能掉以轻心。”

  穆昀祈扔回棋子:“那便警醒些!好在此地距兴州只余两三日路程,将之安然送抵她兄长处即好。”

  好在天公作美,接下一路无风雪,两日后抵灵州。彼时天色将暗,吕崇宁决意就地过夜。

  已许久未见这般喧腾的街市,一路听人声嘈杂,穆昀祈倒有几丝雀跃感——或是此前一路,着实太过清冷。

  到旅店安顿下,外间华灯初上。对着一墙之隔的喧嚣世界,穆昀祈按捺不下,索性天色还早,便唤上吕崇宁出门往近处一逛,散心之余,一体这北疆边城的风物人俗。

  灵州西临河西走廊,北近胡人地界,古往今来也数为外族占据,遂如今胡人后裔不少,加之来往的行商客旅,当下城中,各种样貌、各色着装之人,穿行来去、熙熙攘攘,实令初来者目不暇接、暗中称奇。

  而地处边境,城中饮食也纷呈:汉人的茶楼酒家俯拾皆是,胡风浓郁的酒肆饭庄也不鲜见。正值入夜,各处食铺人气多旺,有甚者,店内早已座无虚席。

  逛了一阵,穆昀祈欲寻处清净的酒楼小歇,当下正观望,忽闻身后人声呼唤,转身竟见李巧儿立在一家店铺内向此招手。看那似是家食店,倒也不甚喧阗,穆昀祈未多犹豫便踱过去。进门即被李巧儿拉到一张空桌落座,唤来行菜呼索。这才知此是一处专用乳酪糖羹的食店,穆昀祈自觉无趣。

  女子呼索不多,却每样皆要三碗,看得吕崇宁情急提醒:“吾等不喜这些甜腻之物!”

  女子嬉笑:“既来了,尝尝也无妨,今夜我做东还不成?”

  见她对自己使着眼色,吕崇宁只得止言。

  少顷,三碟五碗上齐,女子端过自己那碗置于面前,带黠意的目光扫过二人:“你们,真的不吃?”

  穆昀祈摇头,吕崇宁轻哼。

  “那我就勉为其难代劳了!”呵呵一笑,女子伸手将碗碟一应拢到自己面前,低头吃起。

  “客官,这几样乳羹,因工序多、制成费时,遂每样一人最多只奉一碗,恕不多卖!”身后传来行菜的声音——正对新客解说规矩。

  “你竟拉吾等来凑数!”吕崇宁恍然,怒起拍案。

  不屑横他一眼,女子撇嘴:“是你们自说不吃,却能怪我?”

  “罢了,走罢。”穆昀祈已起身,“隔街酒楼看去雅致,去瞧瞧有无座。”

  吕崇宁随主起身,走几步却又转回,端起桌上尚冒热气的甜羹,仰脖一饮而尽,烫得吐舌,却迎上女子愤恨的目光讥诮一笑,拂袖而去。

  用过晚膳回客店,方过戌正。上楼便听婴儿哭声,再看留守的侍卫竟不见踪影,只李巧儿那房门却敞开。

  面色一变,吕崇宁大步入内。

  半晌不见人出来,婴儿依旧在哭,内中也渐喧哗,穆昀祈实在纳闷,只得自去一观究竟。

  “哭了这许久,怕不是饿了。”一侍卫的声音。

  “一屋子活人,不知出去寻些奶?”吕崇宁没好气。

  “李娘子出门前方喂过,这才一个多时辰,应不至又饿了啊!”另一侍卫小心。

  “李巧儿还未回来?”穆昀祈意外。

  循声回头,吕崇宁忙作一揖,目光露忧。

  穆昀祈亦蹙眉:“她不是说即刻就回么?”

  “我派人去找!”吕崇宁当机立断。孰料话音才落,便听熟悉的话音飘来。

  “怎这般快就醒了,我也未怎耽搁啊……”情急慌张的身影飞奔入内。

  “你方才不是说吃罢就回么,这都多久了?”吕崇宁口气不善。

  “我……”口舌之争一触即发。

  穆昀祈转身出门。

  半晌,喧哗声总是小去。门外两声不重的叩击后,穆昀祈放下茶盏,“进来。”

  “郎君!”来人作揖。

  穆昀祈似不经意:“胜负如何?”

  “啊?”吕崇宁茫然,半晌回过味,耳根顿红:“我只是与她讲理,并非争吵。”言间将手中之物呈上:“李巧儿说这是她方才寻了半城觅得的灵州上品零嘴——霜花糖,请郎君品尝。”

  “霜花糖?”穆昀祈接过看了看,“遂她才去那般久?”一时好奇:“此物有何稀奇?”

  “据闻此糖晶莹剔透,乍看似如霜花,糖中可见彩色纹路,各成鸟兽花卉之态。”话是这般,言者口气却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