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可收 第20章

作者:南冥的鱼 标签: 古代架空

  任杭之听完这个故事的第一反应是:“现在周本钧已经死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与峥:“前些年周本钧常常受到刺客的追杀,覆月教庇护过他几次。现在想来,他在中原并未和人结仇,那些杀手大概与哈吾勒有关。没有覆月教,周本钧势单力薄,多半已经死于哈吾勒的报复。”

  任杭之烦闷地拿头撞摇椅的链子。他们暂住的房子自带庭院,院子里的葡萄藤架上挂着双人摇椅。这在中原不多见,他没事就喜欢坐在上面一晃一晃地看着藤蔓间隙里跳跃下来的光斑。

  “他妹妹和周本钧本来就是一命换一命,现在连周本钧也死了,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摇椅上的铁链被任杭之撞得嘎吱作响,秦与峥听得直皱眉,忍不住道:“别制造噪音了,下来。”

  任杭之乖乖从摇椅上跳下来,闲不住地又跑去拨弄架上垂下来的叶片,这次小心地没弄出声响,自问自答了之前的问题:“一直想杀掉的仇人没死在自己手里,现在族里还要为了给他报仇提供帮助,大概仍然心有不甘吧。”

  他嘴上说阿依慕是自己做错了事,哈吾勒的仇恨并无道理,其实心里很理解他。

  对有些人而言,如果珍爱的人死了,滔天的恨意是不需要是非对错来支撑的。

  身后的秦与峥没有回话,任杭之一扭头,见对方已经坐在了他刚跳下来的摇椅上,正懒洋洋抬头望着天际的流云。

  任杭之:“……那是双人摇椅。”

  秦与峥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赞同道:“所以一个人坐在上面挺舒服的。”

  任杭之无奈地放弃了上去和人一起晃悠的愿望,继续讲起正事:“其实先杀了哈吾勒以防后患也是个方法,但大长老说哈吾勒是他的至交之子,我们杀了他恐怕会有麻烦。”

  秦与峥摇头否定了这个建议:“我们毕竟是来请求帮助的,冲突能避免就避免。这几天尽量小心,借他们的膳房自己生火做饭,不要和任何人肢体接触以免被下蛊,等拿到情报后就立刻离开这里。”

第56章 疯狂

  第二更,前面有一更注意

  任杭之原本因为要见到秦与峥而隐隐挂在脸上的笑意僵成了诡异的表情。

  他大脑嗡得响了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头顶明亮的阳光突然极端刺眼,他努力要看清侍从的口型,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白光。

  耳边隐约传来“任公子……任公子!”的呼声,他推开了上前来想要扶他一把的侍从,弯下身手撑在大腿上站了一会,等到大脑飞涌上来的晕眩感散去了少许,才重新直起身来。

  任杭之的视线穿过侍从,对着漫无边际的虚空自言自语一般轻轻说:“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一定是弄错了。我现在就去大堂。”

  侍从看着眼前人发抖的嘴唇和手指,识趣地闭上了嘴,一路沉默着把任杭之带到了大堂。

  任杭之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在正常的人间了。

  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是晃动的,擦肩而过的行人面容扭曲地冲他阴笑,耳边每句聒噪都带着回声。

  好吵,为什么这么吵。

  任杭之摸到怀里的暗器,想要随便投射出几把让周围安静一点,利箭触手的冰凉感却让他冷静了几分。

  他把掌心连同五指狠狠按在怀里数把暗器的尖端,直到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腕流出,才迟缓地感觉到痛意。

  还没有确认阿骁出了什么事,他不能失去冷静。

  等到站在大长老面前,他按惯例双手交叉行了个礼,听到大长老吃惊的声音:“你的手怎么了?”

  他在问什么?任杭之迷惑地想。他居然在关心我的手,我的手又没有断。

  任杭之随意甩了一把手上的血,歪头盯着大长老的双眼轻声问:“秦与峥怎么了?”

  大长老斟酌了一下词句,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秦与峥前往的部族叫阿吉族,几周前阿吉族按族规处死了一个私自给人下蛊的的族人。那个族人相依为命的弟弟对做了这个决定的贵族们满怀怨恨,而与他在集市上相识的哈吾勒,最近送给了他两枚炸药。

  一心报仇的弟弟趁着阿吉族几位长老会见覆月教的人时,冲进去点燃了自己身上的炸药。

  大长老艰难地解释:“哈吾勒时常不在族中,我们没想到他会和阿吉族人有交集,更不清楚他怎么买来的炸药。”

  任杭之闭了闭眼,听到血液奔涌进颅腔的声音,他问道:“他现在人在哪儿?”

  “不知道。” 大长老看着任杭之鲜血淋漓的手猛得握紧,重重叹息了一声,“真的不知道。此事牵扯甚广,如果我们知道他在哪儿,是不会放过他的。”

  任杭之嘴角轻勾,像是同意了他的说法一样,没再追问,只哑声说了一句:“我要去阿吉族,给我准备匹最快的马。”

  他环视了一圈四面富丽堂皇的彩绘,心里静静想,等一等,还不是时候。

  他要先去阿吉族看一看,炸药……前世他们叫它震天雷,战场上不是没遇到过,这东西从点燃到爆炸是有时差的,他不相信阿骁会死在这上面。

  如果阿骁真的死了……

  任杭之浑身疼得颤抖了一下,轰然作痛的大脑疯狂抗拒着这个想法。

  他需要时间先杀掉哈吾勒,然后才是努尔族这些间接把阿骁推入绝境的人。

  任杭之走出大堂,外面明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眯起眼,抬手抹了把眼角渗出的水渍。

  他仰头回望着这座宏伟的圆形建筑,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如果阿骁真的死了,我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马匹很快就备好了,为了方便和阿吉族的人沟通,努尔族还派了两个族人跟着任杭之一起过去。

  任杭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路上这两天时间的。

  他的大脑始终是混沌的,走马灯一样不停循环着前世今生他和阿骁在一起时的种种画面。

  他看到秦与峥当时对着地图随意指了个更近一点的阿吉族,而他拿手指在地图上描描画画,满心想着来回赶路都要快一点,能早些回来看到阿骁。

  ……

  是啊,他为什么没选自己去阿吉族,为什么没能调查出哈吾勒和那个阿吉族人有来往。

  是他的疏忽害死了阿骁。

  任杭之疼得喘不过气来,五脏六腑仿佛绞在了一起。他左手拉着缰绳确保不会耽误赶路的速度,右手下意识按到天灵盖上,手指蜷缩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他从混沌的思绪里勉强拽出来一道清晰的声音:他要先做完该做的事,不能再懦弱地只知道去死了。

  到了目的地后,由努尔族的人交涉,阿吉族很快就派了个年轻人带他们去棺材停放的位置。

  炸药炸死了十几个人,多数是阿吉族的护卫,加上覆月教一行人,反而是长老们因为坐的位置离那人冲进来的门口最远,只死了两位,剩下的伤势不一。

  任杭之只看了一眼棺材就转过身去靠着墙发抖,旁边阿吉族人不忍心地解释:“大堂内有不少装饰用的挂毯和丝织物,爆炸后烧起了大火,我们赶来时……已经这样了。”

  多数尸体已经被烧得焦黑,身上的衣服也都化成了灰烬,辨清身份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任杭之茫然地心想,既然认不出人脸,阿骁或许没死。

  可如果没死,为什么不回努尔族?如果是受伤了不方便移动,为什么不给他传信?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任杭之发疯一样地找遍了附近所有客栈、酒家、乃至能临时落脚的庙宇。

  没有,都没有,阿骁都不在。

  第三天晚上,他跪在客栈的房间里崩溃地把头往墙上撞,鲜血顺着脸颊流到嘴里,满口腥甜。

  阿骁不在了。

  他痛恨整个世界,包括他自己。

第57章 复仇

  任杭之把伤口包扎好后,当天夜里就开始传信给附近自己认识的人。

  他虽未深入过西域,却在中原和西域交界的地段停留过一段日子,那时认识了西域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没结下什么深情厚谊,但如果只是想要查一个人的行踪加上买点东西,钱足够就可以了。

  他用了几天时间,拿银票买到了需要的一切,又承诺他们之后会拿银两来兑换。

  虽然他恐怕没有命去兑现承诺了。

  任杭之在一座丛林密布的山上找到了哈吾勒。

  他在树后看了对方许久,紧咬的牙关挤出喀喀的声响,按在胳膊上的手不自觉地掐出几道血痕,终于在哈吾勒背过身时找到机会,扔出几枚暗器的同时从树后拔剑刺了过去。

  哈吾勒躲过其中两枚,大腿和手臂各中了一箭,咬牙抽出腰间的环首刀迎上了任杭之的攻击。

  刀剑相击后发出刺耳的铮鸣,树林里的鸟群应声振翅而飞。

  任杭之的剑法并不出众,但哈吾勒受伤在先,任杭之又是用的不惜以伤换伤的打法,拼着自己被砍中也要尽可能在对方身上多刺几剑,两人身上很快就裂开大大小小的伤口。

  几十招后,任杭之对哈吾勒劈向自己腰腹的一刀置之不理,挥剑趁着哈吾勒向前冲的攻势刺穿了对方的喉咙。

  鲜血喷溅。

  哈吾勒下意识捂住喉咙,向后倒退了一步,砰得摔到了地上。

  腰上中了一刀的任杭之同样跪到了地上,他紧紧盯着面前的哈吾勒,漆黑的眼中一丝光亮也无,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样,对着面前已经无力反抗的人继续一剑一剑地捅下去。

  剧烈的痛楚和大量失血下,哈吾勒的神智已经模糊了。

  他漫无边际地想,阿依慕,我终于要去见你了。

  哈吾勒九岁时,阿依慕出生在一个满月之夜,父母以月亮为她命名,而他的妹妹也的确像明月那般皎洁耀眼。

  阿依慕十八岁时,满心欢喜地来找他,说她爱上了同族的萨迪克。

  那时院子里开满了海棠花,阿依慕一边形容着萨迪克如何打动了她的心,一边信手摘下花瓣,聚了一捧后就扬手散到空中。

  她乌黑圆亮的双眸中似有星光闪烁,明月下洁白的海棠花落在她身上。伴着阿依慕婉转的笑声,哈吾勒在心里说,妹妹是月亮送来的精灵。

  后来萨迪克和中原来的女人相爱,他眼睁睁看着妹妹逐渐枯萎,眼神却越来越执拗。

  阿依慕有一天抱着他哭了很久,哭完自己擦了擦眼泪,轻声呢喃:“我好像做了错事,但是萨迪克会和我在一起了。”

  他不在乎妹妹做了什么错事,只是替她开心她能和爱的人在一起,那是他最耀眼最璀璨的妹妹,无论是谁,和她相处后都会爱上她的。

  然而他错得离谱,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三个月后,他外出回来,等着他归家的只有棺材里冰冷的阿依慕。

  月亮送来的精灵,又回到月亮上了。

  罪魁祸首逃到了中原,而安静躺在棺材里不会说话不会笑的阿依慕,成了他近十年的梦魇。

  阿依慕害死温遥,周本钧杀死阿依慕,他没能亲手杀掉周本钧,满腔的恨意无处着落,只好投向多次阻碍他复仇如今又跑到努尔族来碍眼的覆月教。

  直到现在他死在这个双眼一片死寂的男人手里。

  他隐约记得那日在议事厅中,这个男人站在覆月教教主身边,警惕地打量着他。

  也罢。

  恨意是不会凭空消亡的,它只会借助刀光和鲜血无休止地蔓延下去,把一个又一个原本活在阳光里的人推进深渊。

  这是他情愿选择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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