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可收 第5章

作者:南冥的鱼 标签: 古代架空

  陈宗行去年继位浩然盟主,这是他第一次在武林大会上出现,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子,寡淡的五官挂上笑意时倒是显得十分亲和。

  今天开场时他除了惯常的客套话,还在结尾温文尔雅地加了一句:“是否上台当然随大家开心,不过许多高手从未登过台,武林大会着实少了些风采,在下觉得十分可惜。希望今年这届武林大会能有更多英雄上场,毕竟也是个展示各位门派实力的好机会。”

  从未登台、登台后能够展示门派实力的高手,暗示的无非是许多组织里从未登台的首领。陈宗行话里话外推各组织首领上场,不知是不是想通过打败他们来坐实浩然盟主天下第一的实力。

  任杭之一直用余光观察秦与峥,清楚地看到陈宗行那句话落后,秦与峥脸色微沉,整个人气势更冷了几分。

  眼下任杭之试探着感叹出这句话,想确定秦与峥对浩然盟究竟是什么态度。秦与峥听到后挑了挑眉,侧头看了他半晌,任杭之赶紧回以诚恳真挚的笑容。

  片刻后,秦与峥淡淡道:“这才是第一个,下定论为时过早。”

  沉苏谷谷主理所当然地连赢了三场,接着陈宗行上场了,他的对手是天清派二长老的首徒,在他手下却只撑了十六招。

  一掌把对方打下台后,陈宗行对着台下天清派的位置拱手,客客气气地道了句:“得罪了。”

  天清派的弟子连忙把人扶了回去,天清派掌门年近五十,须发皆白,容颜却看起来仍是中年人的样子。他没被弟子的惨败影响,面色平静,隔空微微颔首还礼:“不愧是浩然盟盟主。”

  秦与峥突然沉声道:“那个天清派弟子刚才有一瞬间状态不太对,就在陈宗行一掌刺向他脖颈的时候。”

  他前面站着的左护法也开口了,声音严肃:“按照陈宗行的功力,正中脖颈的一下应该能把对方打昏,但那个天清派的人只是后退了几步,而且那几步的动作很呆滞。”

第14章 登台

  任杭之愣了一下,陈宗行的第二场比武已经开始了,对手是另一个门派的弟子。他仔细观察着台上两人的动作,见到六七招后,陈宗行一掌打在对方手心,那个弟子神色恍惚了一下,脚下也微微一滞,几息后才恢复正常比武节奏。

  的确不对劲。任杭之拧着眉头转身去看那个天清派二长老的首徒,见他侧头和门派其他人交谈着什么,面色有些苍白,神色却并无异常。

  是他们多想了吗?任杭之狐疑地收回目光。一旁的秦与峥和左护法也没再评价什么,似乎对自己的怀疑也并不确定。

  台上的弟子只撑了十招就自己认输了,下一个上场的竟然又是沉苏谷谷主。他和陈宗行的比武持续了几十招,在场人看得目不转睛,终于在一次四掌相对后,陈宗行后退了一步,沉苏谷谷主则后退了两步半。他颇有风度地一拱手,回身跳下了台。

  这是自己认输了。

  台下议论纷纷,倒没有人因此嘲笑沉苏谷主什么,那几十招看得出双方几乎势均力敌,只最后一步半分出了胜负。对陈宗行的夸赞之声倒是频频响起,不少人惊叹他尚不到而立,却已有如此功力。

  后来的几场比武里,从未登台过的掠风派掌门、落霞教教主也相继上场,擂台一时间几乎成了各门派首领的专场,等到又一个掌门在台上输给陈宗行时,秦与峥低声道:“第九个。”

  第九个往年从未参与比武今天却上场的首领,同时也是第六个输在陈宗行手下的首领。不过这些首领和陈宗行对打时,并未再出现最开始两个门派弟子比武过程中出现的些许异样。

  左护法犹疑地问:“浩然盟主的几句话能够鼓动这么多人?”

  任杭之叹了口气,轻声道:“最开始的沉苏谷谷一定和陈宗行事先通过气了,第二第三个可能也是。只要有三四个组织首领打破常规上台,其他组织的首领也会下意识地赞同他那句展示门派实力的话,跟着上场了。”

  秦与峥冷笑:“浩然盟盟主每年都是武林大会之首,即便输给他也并不丢人,倒是显得不上场的人是怯了场一样。”

  眼下江湖上地位较高的组织首领,只有他、天清派掌门以及秋水派掌门没有上台了。秦与峥并不怕陈宗行,但他骄傲惯了,对于隐隐为江湖之首还动辄让各组织配合任务的浩然盟素来反感,当下更是不可能被这种造势逼上台去。

  此时陈宗行又一次连胜三场下了台,右护法翻身跃到了台上,轻松地赢过了落霞教的一个堂主,随后和另一个门派的人打起来。他的剑法显然快于对手,对方身上已被剑气划伤了几个口子。

  任杭之在覆月教时见过几次刑风来和其他教众练剑,对他的招式已经熟悉了。当下便也没什么观赏兴趣,头虽还正冲前方,注意力却全集中在用眼角余光看身旁站着的秦与峥上了。他看着看着,发现秦与峥忽然眉头一皱,紧接着耳边响起了左护法的低呼:“陈宗行好像要上场。”

  任杭之定睛一看,陈宗行已经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擂台右侧台阶处,显然是打算等右护法的对手落败后上台。

  不能让他上去……任杭之在心里喃喃。方才那两个门派弟子的异常还没有弄清,不知道陈宗行是不是在比武中用了什么手段,一无所知的右护法和他打起来风险太大了。但按武林大会的规则,胜者要么输下一场,要么连胜三场才能下台,此时要刑风来下台未免太过刻意。

  任杭之大脑快速运转,忽然下意识拉住秦与峥袖子,急促道:“我去上台输给他。”

  秦与峥愣了片刻,垂眼看了下被拉住的袖子,难得没有拽出来,而是低声道:“有劳。”

  任杭之嘴角微翘,刚想趁机嘴上占几句便宜,就看到右护法的剑已经架在了对手脖子上。

  输给右护法的是个年轻人,他天资不错,平时算得上门派里年轻一派的佼佼者,此时二十几招就败给刑风来,咬咬牙道:“我认输。”

  他说完话,正准备下台。身旁掠过一阵衣袖翻飞声,一个衣着鲜艳的男子轻轻落到了身边。

  这么急做什么?年轻人撇撇嘴跳下台,身后刚上台的男子含笑开口:“在下任杭之,特来向覆月教右护法请教。”

  准备规规矩矩从擂台台阶上去的陈宗行眼睁睁看着任杭之抢了先,眼角抽搐了一下。他注意到任杭之是从覆月教的看台方向飞身上台的,当即反对道:“武林大会中同门派不得比武,任公子既然也是覆月教的,这样做似乎不合规矩。”

  任杭之眨眨眼,一脸真诚:“陈盟主误会了。在下一个江湖独行客,只是碰巧和覆月教同行,并没有加入他们。你看看我穿的衣服再看他们的衣服,怎么可能会是同门?” 他说着,还晃了晃自己红色的衣袖。

  秦与峥望着台上从容对答的人,再看看陈宗行难看的脸色,忽然觉得一身红衣笑如艳阳的任杭之顺眼许多。

第15章 落幕

  陈宗行吸了一口气,深深看了任杭之一眼,平和道:“那祝任公子比武顺利。” 说罢退回到浩然盟看台的位置,和身旁的副盟主低声交流起来。

  刑风来默默在一旁看了出戏,自然猜到任杭之是在避免让自己和陈宗行比武。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但既然教主默许了这件事,一定是有合理原因的。之前在开封任杭之出了不少力帮了他弟弟,他对这个人印象不错,打算等会尽量手下留情避免伤了对方。

  比武开始后,双方一攻一守的风格差异很快体现出来,刑风来的剑招大气沉稳步步紧逼,任杭之则身法轻灵以躲避为主。

  任杭之长于轻功和暗器,他不想让台下人觉得是覆月教内部对打做戏,尽可能认真地对待这场比武。他的指间薄刃寒光闪烁,几次擦中右护法的肩膀和大臂,留下轻微的血痕,与此同时,刑风来的剑并没有伤到他分毫。但场下观众都清楚,这并不能说明任杭之占了上风,恰恰相反,划中刑风来的伤口并不影响对方行动,而任杭之但凡被剑刺中一下就会直接落败。

  任杭之一边打一边被刑风来的剑势所逼,尽管闪转腾挪间并未被剑气所伤,脚下却不断后退直到擂台边缘,他见时机成熟,从容地向后一跃停在台下,拱手道:“在下认输,右护法好剑法。”

  右护法也立刻收了剑,客套道:“承让。”然后跟着跳下了台,赢下任杭之是第三场,他可以不必再上台了。

  两人一起走回了覆月教的位置,站到秦与峥身边,左护法回头向他解释刚才的事:“刚才陈宗行和别人比武时似乎有用什么手段,我们注意到前后有两个弟子在皮肤与他的手接触后神色恍惚。”

  右护法恍然点点头,想到如果不是任杭之及时跳上去,他就要毫无防备地对上陈宗行,后怕地向任杭之微微躬身道:“多写任公子帮忙。”

  任杭之连连摆手:“这几天吃你们住你们的,算起来还是我欠得多一点。” 覆月教当然不缺他这一点吃喝,不过帮覆月教的人就是帮秦与峥,自从知道秦与峥就是于骁后,他唯一的心愿原本也只剩下找出秦与峥想要什么并让他开心了。

  一旁秦与峥低沉的嗓音响起:“知道就好,以后记得继续还。”

  任杭之略微诧异地看了秦与峥一眼,没错过对方嘴角轻微的弧度,他轻轻笑起来:“当然,以后慢慢还。”

  他亏欠于骁的,本来就一辈子也还不完。

  当陈宗行战胜了第十四个组织首领后,已经没有人再跳上台和他比武了。他负手站在台上扫视一圈,下巴微微抬起,享受着台下大多数人敬仰的目光。历年每一任浩然盟盟主都是武林大会的第一,但在不少人未登场的情况下并不那么名正言顺,今天诸多门派掌门都败在他手下,他天下第一的身份从此便可光明正大地宣扬出去。

  ……只是还有那么点缺憾。

  陈宗行的目光忽地投向了尚未上台的天清派掌门,他笑道:“丘掌门难得来一次,不上台赐教一下吗?”

  天清派掌门平静道:“比武是年轻人的事,老夫就不参与了。恭喜陈盟主夺得武林大会之首。”

  陈宗行遗憾地点点头,也不好再强求。他又望向覆月教的方向:“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见到秦教主出手?”

  秦与峥眼皮都没掀一下,目光平视着前方左护法的后脑勺,面无表情道:“没兴趣。”

  陈宗行的笑脸僵了一下,天清派掌门虽然拒绝了,至少态度是客气的,末尾还恭维了他一下,秦与峥则把不愿搭理几个字从脸色贯彻到语气。今天的多数计划基本完成,大多数组织首领也如他所料上台并输在了他手下,偏偏在覆月教这儿出了两次意外,不严重,但是给他心里留了个疙瘩

  陈宗行看了覆月教一行人几眼,把两个护法、秦与峥和任杭之的脸都记在了心里,然后面向全场朗声道:“既然无人再上台,在下便侥幸成为今年武林大会的第一了,多谢各位武林同道前来赐教。今晚洛阳城几处主街所有饭铺酒庄免费开放,浩然盟希望大家玩得愉快。”

第16章 夜谈

  浩然盟当天在洛阳城中心宴请武林好友,覆月教自然没去凑热闹,众人回客栈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后,在大厅三三两两地聚坐在一起,喝酒谈天起来。

  任杭之在一楼没找到秦与峥,倒是看见两位护法和其他几个教众猜拳玩得正开心,犹豫了一会走上二楼。这处客栈架构巧妙,二楼走廊尽头有个伸出去的平台,正朝着客栈后院,向远处看则是连绵的群山。

  秦与峥背对走廊坐在平台围栏上,抬头看着山尖斜挂的月亮。他听见脚步声,淡淡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咳。”任杭之走上前来,拍了拍眼前的围栏,想判断它能否承得住两人的体重,他试探着问:“我可以坐这儿吗?”

  秦与峥侧头抬起下巴,他喝过酒,身上散发着微醺的酒气,双眸在醉意的作用下更幽黑了:“我不同意可以把你推下去?”

  任杭之俯身向下看了一眼,判断自己从这个高度摔下去也不会受什么伤,便觉得没什么可怕的:“那你推下去以后我还能爬上楼再回来吗?”

  “……” 秦与峥顿了一下,嗤笑道,“那我还费这功夫做什么。要坐快坐,我不喜欢仰视别人。”

  任杭之赶紧翻过围栏坐了上去,侧身靠在一边的梁柱上,能少花点力气的时候他总要少花点力气。

  秦与峥懒洋洋问:“明天我们就要回覆月教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任杭之愣了一下,猛然意识到武林大会结束了,他好像没有理由再跟着覆月教了。一路上事情太多,他又一直在想浩然盟的覆月教的关系,竟然忘了准备新的留在秦与峥身边的理由。

  秦与峥听他好一会没说话,忽然明白了什么,哼笑了一声:“怎么,还想继续缠着我们?”

  没有们,只有你,任杭之默默想道。他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忍不住用头轻轻撞了几下旁边的柱子,破罐子破摔道:“我还记得初见时秦教主说我很适合覆月教,才过了十几天,这个邀请不能作废吧?”

  秦与峥回忆了一下,确认自己当时那句话完全没有邀请他加入覆月教的意思:“且不说我并没有邀请你,即便有,我教的邀请也是当日过期不候的。”

  任杭之:“那我现在自己申请加入覆月教呢?”

  秦与峥:“不行。”

  任杭之觉得不公平:“我哪条不符合覆月教标准了。

  覆月教收人其实没什么标准,只要合眼缘,以往行径不违背基本教规,武功超过本部教众的一半即可。任杭之所擅长的轻功和暗器在擂台上不适合发挥,但在实际用到时不论以自保还是杀人为目的都排得上武林前列,自然够得上覆月教的标准。

  秦与峥:“不符合最重要的一条,教主同意。”

  任杭之再接再厉道:“那教主怎么才能同意呢?”

  秦与峥沉默了一会儿。他清楚自己在对任杭之的态度上很矛盾,一方面允许他接近自己和教中事务,一方面又本能排斥他的进一步接近。任杭之和傅杭之的许多相像之处让他既怀念又厌恶,有时他甚至会冒出离奇的念头,觉得既然自己能够转世,眼前的任杭之是否就是上辈子故人的转世。

  但这个念头令他本能地抗拒,很快就会被扔回思绪的深海中,仿佛去想这个可能性就代表着他希望再见到傅杭之一样。

  当然希望再见到一个人未必是出于善意的目的,小说话本里就有许多转世想方设法找仇人复仇的桥段。

  但是秦与峥更决绝一点,他觉得转世了还想着复仇,说明对方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刻印太深,走过一遭地府都冲不掉,他不想自己身上有这种刻印。

  于是他把对傅杭之的怀念和恨意一齐斩断,不想再花一丁点情绪波动在这个人身上。诚然如果傅杭之就站在他面前,他可能会一剑捅死一了百了,但如果没有,也不该花多余的时间去想这个人是否也会转世。

  任杭之还在一边等着答案,秦与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刚才的问题,加上想到前世的事让他有点烦躁,便干脆道:“教主不同意。”

  任杭之上来前在楼下也喝了点酒,精神上有点松弛,没多想就玩闹似的继续问:“那教主怎么才能同意呢?”

  “教主不同意。”

  “那教主怎么才能同意呢?”

  ……

  来回几次后,秦与峥眯了眯眼,一字一句道:“你太吵了。” 说完抬手放到任杭之背上,直接把人从栏杆上推了下去。

  任杭之在听到他危险的语调时就已经有了预感,肌肉绷紧做好了缓冲落地的打算,唯独没想过要闪身躲开或者反抗。他在空中调整好动作后平稳落地,站定身子,下意识抬头看向仍坐在二楼围栏上的人。

  秦与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张嘴做了个口型,疏淡的月色下他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冷冷的。

  任杭之认出那个口型是说“不许上来”,委屈地叹了口气。他四处张望一圈,觉得也没什么别的地方可去,只好百无聊赖地走进一楼的热闹喧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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