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可收 第6章

作者:南冥的鱼 标签: 古代架空

第17章 暗巷话别

  或许是因为晚上难得与秦与峥单独相处了一阵,当天夜里,任杭之又一次梦到了前世。

  于骁十九岁时,父亲于定远和陈国作战期间在自己的军营里被敌方间谍刺杀,于骁年纪轻轻就接任了将军的位置,曾经张扬跳脱的少年气一点点沉下去,骄傲的性子却越摩越锋利。他对自己父亲的死始终心存怀疑,一边替周国作战,一边暗中派人查当初的刺杀。

  探查情况证明了于骁的怀疑。他派去的人多方查问,发现当日那个间谍并非是陈国人,而是周帝手下的死士。

  周帝眼见着于定远屡战屡胜威望日高,性格又高傲不羁,经常违背自己指令,终于放不下这根横在心头的刺,派人假装成敌国刺客杀了他。

  于骁知道真相后,几乎是立刻就决定了要复仇。他和那些世家子弟不同,没有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的概念,报杀父之仇天经地义,即便对象是皇帝也一样。

  他开始着重培养自己的亲信,背着周帝壮大自己带领的军队,慢慢减少回京复命的次数,直到最后盘踞在东部边陲,不再返京,只等时机成熟攻入京城。

  而在做这一切之前,他先和傅杭之见了一面,任杭之梦到的便是那次的场景。

  梦里他和于骁在一处暗巷见面,深夜的巷中寂静无声,连一声鸟叫都听不到。他和于骁曾经在朝堂并肩而立,曾经长风起处的草原上策马驰骋,而今却只能在这样无人注意的小巷里悄悄见一面。

  于骁和他面对面,头却转向侧面巷口的方向,看着冷风拍打着地上零落的秋叶:“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我要做的事太危险,顾及不了你。”

  傅杭之沉默地盯着于骁身后的墙面,那墙体历经风吹雨打,不少砖石的表层已经脱落,墙面变得斑驳不堪。

  于骁说的是顾及不了他,其实是不想牵连他。他身后还有傅家十几人,由不得他有任何的意气和冲动。

  于骁见他的表情太过难看,低低地笑了一声,走上前去双手环住他的肩膀:“如果我死了,替我好好活着,做你想做的事,开心一点。”

  傅杭之僵硬地靠在于骁怀里,紧咬牙关直到下颌肌肉都酸涩起来,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如果你死了,我就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也不会再开心了。”

  于骁叹了口气,低下头轻轻亲在了他的额头上。

  傅杭之愣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于骁,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于定远、周帝等所有事情,全身所有感觉都集中在那轻轻的一触上。

  他和于骁从未对对方说过喜欢,少年时总觉得时间还长,糊里糊涂地享受在一起的时光就好。这是于骁第一次亲他。

  于骁的声音把他带回了现实:“如果周帝死了,随便什么人来做皇帝,我们一起躲起来,只有我们两个人。”

  傅杭之咬了咬嘴唇,没问另一种可能里又要怎么办。他凑上前去,吻在了于骁的嘴角上,轻声道:“好。”

  那天于骁告诉了傅杭之所有事,周帝做了什么,以及他想要做什么。为了傅杭之的安全他们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疏远彼此,但于骁完全地相信这个和自己约定了以后的人。

  可是于骁信错了他。

  那天之后,于骁和傅杭之再也没私下里说过话,朝堂上见面时也只是互相客气地问好。与此同时,于骁拼命地发展自己的势力,收拢更多的士兵让他们听命于于骁,而不是听命于周帝。

  但当周帝察觉了于骁私下里的行动,下令召他回京也不再有回音时,他仍然想到了傅杭之。

  傅杭之本来以为自己会面临逼问,面临审讯,然而他等来的,是回家时下人惊慌的汇报,说老爷和夫人进宫面圣,一直没回来。

  傅家世代为官,像一只被五花大绑在朝廷这条船上的蚂蚱。傅家的成年男性全都在朝为官,傅杭之的妹妹是刚入宫不久的妃子。

  周帝给他的选择很简单,一边是傅家十几口人的性命,一边是同意亲笔给于骁写一封信,信里称自己想要跟于骁走,希望他来遥城的一个宅院处接自己。

  遥城差不多位于京城和于骁所在的东部边陲中间,离京城太近会让于骁怀疑,遥城往东民风愈加野蛮,常有拦路劫匪,傅杭之一个背着父母出逃的书生停在遥城也情有可原。但同时遥城以东毕竟还属于周帝控制范围,如果于骁不想立刻开战,就不能带一大支军队过来接人。

  周帝和蔼可亲地说:“你说你和于骁两年前就不来往了,那这封信他也不会当真。你只要写了,你全家人都不会有事。”

  傅杭之在皇宫的暗房里枯坐了许久。直到他的妹妹、他的表哥、他的叔叔全都跪在地上哭着求他,他的父母在不远处,没有说话,但是含泪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

  四个时辰后,傅杭之同意了周帝的要求。

第18章 终结

  信函的一字一句都必须按照周帝的命令来写,墨水是傅杭之房间里翻出来的墨水,周帝手头有一大批傅杭之呈过的公文来做对比,字迹有颤抖有变形都要撕掉重写。

  一封信短短三行字,傅杭之被逼着重写了十二次。

  周帝派了很多人去遥城的住宅院里埋伏,傅家的人都被放了出来,傅杭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希望两年多没有任何交集的时间里于骁已经把他抛之脑后。

  三天后,周帝派人来告诉傅杭之,于骁被抓到了。

  行刑前,傅杭之去大牢里见过于骁。他在朝廷大牢外隔着栏杆和于骁对视,曾是周国人心中骄傲的少年将军此刻被困在狭小漆黑的大牢里,囚服上的血迹一层一层地凝结起来,英挺的脸上也有几处泛着血丝的淤青。于骁曾经闪耀的双眼此时黑到吓人,一丝光也照不进去。

  他望着傅杭之,嗓音沙哑而平淡,慢慢道:“我以为你至少会不去参与这一切。”

  傅杭之心痛到五脏六腑都缩在一起,差点喘不过气来,可他没有脸在被他害成这样的人面前表示什么情绪,只能用最后的力气维持住平静的神情,轻轻地说:“我是傅家人。”

  于骁嗤笑了一声,说了他此生对傅杭之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我祝你傅家和周帝百年好合。”

  第二天,傅杭之从他的父亲那里听说,于骁自尽于监牢。

  他听完后呆怔了一会,没有哭,只轻声说了一句:“我要走了。”

  傅方沉声道:“他是叛贼,早晚有这个下场。”

  傅杭之神情恍惚地摇了摇头:“他本该颠覆这个朝代,坐到最高的位置上,享受最好的一切。”

  而他把于骁推进了深渊。

  傅杭之当天晚上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傅家,他先在客栈里暂住了一天,然后在东边的一个小城里买了处宅院。

  他离开家的时候只带了不多的银两和日常换洗的衣服,买完宅院后银两只够一个人两三年的生活起居,但他没有在意。

  在那个狭窄的小院里,傅杭之过着死水一样的生活,除了置备必要的生活所需外从不出门,只每天坐在家里呆滞地看着墙面,或是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

  城里的天空灰蒙蒙的,远没有他和于骁曾经望过的草原上的天空那样清透辽阔。

  他几乎每天都从噩梦里惊醒,梦中于骁被抓的时候他也在,于骁看他的眼神充满恨意,目光几乎化作千万利箭把他钉在原地。

  而现实里于骁行刑前见他的那一面,漆黑的眼里几乎照不出他的影子,里面没有恨意,只剩下一片死寂。

  傅杭之死在一年半后,如果有医师来看他的身体,会说他是大恸之后心力憔悴而死。他觉得自己活该生不如死地活下去,所以没有在于骁死后立刻自尽,但一点点把自己折磨死也是他停不下来的事情。

  傅杭之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他何其有幸遇见于骁,可如果于骁没有遇见他该多好。

第19章 遇袭

  任杭之醒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摸到了湿透的枕巾。他草草用帕子擦了下脸,起身倚着床头对着窗外发起呆来。

  此时夜已过半,早些时候还零星透出的月光现在已经被密布的黑云吞噬了,往下看倒有一团泛黄的微光,大概是一楼客栈门口的油灯。

  傅杭之死前希望于骁没有遇见过他,可是转世真的再遇上于骁,任杭之只想把天上地下所有神仙都拜个遍来感谢。

  他上辈子郁郁而终,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带着记忆转世后,又慢慢做回了前世于骁面前傅杭之的样子。他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喜欢佳肴美酒,喜欢凑热闹看戏,他尽可能地享受意料之外的这一次人生,但潜意识里又不那么珍惜活着这件事。

  任杭之和秦与峥提起过自己曾在副盟主的眼皮底下给他女儿送信,其实类似的事他还做过不少。他潜入过落霞教教主的房间顺走她的手链,乔装成门派一员溜进过两个门派的决斗现场,还单骑抢走过匪帮刚刚劫下的财物,又一路随手散给了沿途的乞丐。

  这些冒险的事说来也没什么目的,但没有于骁的一生本就没什么目的,活着的时候随性而为,哪一天失手死了也就罢了。

  但是他遇到了于骁,即便是带着前世记忆视他为仇人的于骁,也让他这一生有了期望和牵挂。

  任杭之打了个哈欠,对前世的回忆让他格外疲惫。他把湿了的枕头扔到一边,重新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覆月教一行人启程准备返教。左护法站在车队外,看着侍从们把行礼搬到马车上,教众们一个个翻身上马,然后看到任杭之若无其事地牵出自己那匹马,极其自然地骑上去等在一边,一副要跟他们同行的样子。

  左护法欲言又止,心想任杭之不是来看武林大会的吗,既然武林大会结束了,似乎也应该各走各的路了,为什么一副要继续跟着他们的样子?

  这时秦与峥走出客栈,经过任杭之的马时冷哼了一声,却没说什么,径直上了自己的马车。左护法摸摸下巴,觉得既然教主都默认了,他也不必多嘴问什么了。

  于是任杭之成功地赖在了覆月教的车队里,直到打头的人马开始走了,他悬着的一颗心才彻底放下。秦与峥默许了他跟着他们回覆月教,至于之后怎么办,可以路上慢慢想了。

  途中他们又在路经城市的客栈停顿了一夜,由于到达客栈时已经入夜,大家很快就休息了。任杭之在秦与峥门口绕了两圈,觉得还是不要在这个时机惹到他比较保险,如果直接被人赶出车队进不去覆月教就得不偿失了。

  安分了一夜后,第二天离覆月教不远时,任杭之还是没忍住,策马凑近秦与峥的马车车厢,弯腰敲了敲车窗。

  秦与峥冷淡的嗓音响起:“编好继续赖在覆月教的理由了?” 他没掀开窗帘,也知道教众找他是会规规矩矩地叫声教主再敲车门的,能冷不丁来敲他车窗的只有一个人。

  任杭之路上已经盘算过这个问题了:“我按规定领取任务,不要覆月教的庇护,不学你们的功法,也不要俸酬,怎么样?”

  秦与峥:“听起来像图谋不轨来覆月教潜伏的间谍。”

  任杭之扪心自问了一下,觉得自己还真算得上图谋不轨,只不过图谋的是教主本人。他笑了笑,刚要说话,突然看到右前方丛林里隐约有人影晃动,下意识低呼了一声:“小心!”

  车队最前方的右护法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不对,他大喊了一声“有敌人!”,便策马向右前方的丛林冲去。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然后数十支长箭破空而出,一半飞向了车队各个位置,另一半径直刺向秦与峥的马车。任杭之从马背上飞身而起,单手扯下旁边车厢的窗帘,拧身向前甩去。

  大半箭支被拦腰一截,冲劲减减缓落到了地上。与此同时后方一声闷响,秦与峥破开车厢顶部直接跃出,挥剑挡开了漏过去的箭支。

  马匹受惊后短促地嘶叫了一声,失控地拔腿带着马车向前方跑去。秦与峥落在地上,瞥了一眼紧张靠过来的任杭之和他手里的窗帘,意味不明道:“没带兵器还不会躲吗?”

  任杭之没有惯用的兵器,仗着自己身法快喜欢轻身出行,反正遇到袭击都能躲得开。但刚才想到自己身后就是秦与峥的马车,即便清楚以秦与峥的武功完全能够应对这种偷袭,忧心之下仍然没敢闪开,只能扯了块窗帘来迎击。

  此时被秦与峥一问,他干笑着扔掉了手里的窗帘,从怀中摸出几把暗器道:“我去前面帮右护法。”

第20章 阿骁

  见第一波攻势不成,埋伏的杀手都跳了出来,在大路和灌木丛的交界处和右护法等人缠斗了起来。杀手有七八人,统一蒙面穿着灰色紧身服,身手高于覆月教的一般教众,但秦与峥这次出行所带的都是教中的高手,因此很快占了上风。

  任杭之在外围找机会放着冷箭,比正面迎击的教众多了些余裕,此时见杀手们渐渐不支,心里有些疑惑。在这个地方埋伏,显然是知道覆月教去武林大会的事,理应调查过覆月教都带了什么人,为什么会只派七八个杀手过来。

  他皱眉环视着周围的灌木丛,忽然心头狠狠一跳,回身往秦与峥所在的方向赶去。伴随着他衣带翻飞声的是四周衣服擦过树叶的窸窣声响,两旁灌木丛忽然涌现出十几个人影,飞速冲向秦与峥所在的位置。

  方才多数人都在和道路前方的杀手缠斗,秦与峥身边只留了左护法和另一个教众,很快就淹没在十几个人的包围里。之前的杀手此时开始了只攻不守的打法,拼着重伤也要拦住右护法等人,一时间除了先一步反应过来的任杭之,其他人都被拖在了原地。

  任杭之赶到秦与峥身边后,顺手拾起已经被打倒的杀手身上的剑刺向最近的敌人。他的加入让之前三人的压力轻了一些,但由于人数差距悬殊,仍然应付得较为吃力。这时对面五个人突然暴起,放弃自己本来面对的对手,一齐拿剑攻向秦与峥。

  任杭之余光瞥见这一幕差点疯了,顾不上面前杀手砍向自己的剑,回身向秦与峥的方向扑去,口中下意识蹦出变了调的喊声:“阿骁!”

  即便是以秦与峥的武功,面对突然暴起的五个杀手也有些艰难。他挥剑逼退三个人,紧接着便被人撞到了一边,伴随着一声破了音的“阿骁”,他整个人的身形停滞了一瞬。

  任杭之扑的速度太快,只来得及用身体挡住刺向秦与峥的剑。他右肩和腰部各被刺了一剑,加上刚才扑过来的惯性,身体晃了一下便向前倒去。

  秦与峥抬手拽住了他,深深看了他一眼,单手揽着任杭之的左肩应对起敌人。他心里带着怒气,剑势愈加狠辣起来,每一剑下去都能在对面人身上见血。

  此时远处的七八个杀手都已经死在了覆月教众人的剑下,右护法等人赶回来加入了战斗,局势瞬间倒向了覆月教一边。

  任杭之眼见覆月教的人控制住了局面,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感,但随即就意识到秦与峥的手横在他后颈,刚刚放下的心又砰砰跳起来。

  他刚才还能支撑住自己的腿突然就软了,顺势往秦与峥身上靠去,得意洋洋地想着秦与峥看在自己受伤的份上大概会容忍他一下。

  秦与峥的确没推开他,反而顺着任杭之的动作把揽着他的手移到腰部,任杭之的脸往反方向侧去,嘴角的笑都快压不住了,突然听到秦与峥一声很轻的问话。

  “你刚才叫我什么?”秦与峥揽着他腰侧的动作还是温柔的,脸色却比剑刃上的寒光还冷。

  ……坏了。

  阿骁是他前世叫秦与峥的称呼,刚才情急之下居然脱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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