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影 第56章

作者:京久 标签: 推理悬疑

  程琼“嗯”一声,她只到江南肩膀,得仰着头才能看清江南,蒙了水雾的眼睛在江南身上反复打量,看他是否瘦了。

  “杨警官跟我说你住这儿,我来看看你,”程琼缩回伸出的手,她太贪心了,说好只远远看一眼的,可她眼神不好,总瞧不真切,瞧真切了又想喊他,还想触碰他。

  “你……一直住这儿?”程琼的手悬在半空。

  江南点点头,手机屏幕让他捏得更碎。

  程琼又说:“我看到你和姜警官在一块儿,他之前不是……那他有没有欺负你?”

  江南失笑:“没有。”

  “那就好。”程琼看他有吃有住,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却久久收不回目光,看了一遍又一遍,她儿子要是活着也该是这般模样。

  “没事了,你去忙吧,让警察知道你见了我该找你麻烦了,去吧。”

  江南的脑浆烂成一滩浆糊,颔首过后转身,融入人潮之中。

  程琼穿着洗旧的衣裳,人也像被时光洗旧一般,眼角的皱纹深刻,浑浊的眼珠紧盯那个背影,踌躇几步,忍不住开口喊道:

  “阿南。”

  程琼的声音很小,落在江南耳朵里却盖过了人声吵杂,听得真真切切。

  他转过身。

  程琼说:“先前我不知道阿野有个弟弟,可我总感觉见过你,咱们是不是见过很多次?”

第66章 可爱。

  是夜, 姜北下班回家,总感觉家里的气氛怪怪的,等他吃了饭洗漱完, 看到客厅被江南坐塌的沙发空空荡荡,才想通哪里没对。

  太安静了。

  平时江南会坐那儿玩电脑,要么画会儿画, 还得腾出嘴巴怼脏西西,一人一猫不对付, 说不上两句便要亲自动手教训上蹿下跳的猫,好一通闹腾。

  今晚没人怼猫,脏西西得了清净, 蹲地上悠闲地舔爪子,不仅如此, 晚餐还只有道炒青菜,这伙食标准相比往日可谓是呈直线下降。

  难道是因为三十六块八?

  姜北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进到卧室,看到江南躺在小夜灯下, 身上盖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颗炸了的脑袋出来,一动不动。床头柜放着碎了的手机, 内屏坏了,彻底摁不亮了。

  所以他这是在缅怀泷泽萝拉?

  姜北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伸手探向对方额头, 又没发烧生病。旁边的人还是没动,好似只瓷娃娃, 是个死物。

  他晚餐吃得少, 又睡不着, 半夜肚子叫唤,踢踢江南:“我饿了。”

  江南闭目养神,不睁眼:“所以呢?”

  姜北说:“不想吃外卖。”

  江南缩进被窝,片刻后又蹿出头,瞪着姜北:“都凌晨一点了,你还想让我爬起来给你做吃的,太过分了!”

  秋来夜凉,姜北的下巴埋进柔软被窝,鼻尖落了夜灯暖黄的光,一双眸子藏匿在细碎的黑发后,惹得江南心下一软。

  “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上,我大发慈悲地起床给你露一手。”

  姜北:“…………”

  江南爬起身,顺带卷走被子披身上,姜北没料到他来这招,想抢已然来不及,睡姿暴露无遗,只得起床。

  大半夜做满汉全席是不可能的,江南烫了两个番茄剥去皮切成小丁,在锅里翻炒出汁,盛出备用,又极豪气的煎了四个鸡蛋,翻起脆边倒入番茄浓汤熬香,瞬间涌出香味。

  姜北倚在门框上看他忙活,自觉虐待孩子了,主动洗净小葱切成小段。

  锅里水开了,下了两小撮面,咕咚冒着热气,江南还是很安静,盯着锅不眨眼。

  “手机坏了不高兴?”姜北在水池边洗手,“明天带你去买。”

  江南捞出面,分两碗,撒上葱花滴上两滴香油,端着碗去了饭厅。

  “新的有泷泽萝拉吗?”

  姜北拉开椅子坐下:“再提泷泽萝拉你以后就用老人机。”

  江南挑着面。

  脏西西闻见香味,跳上姜北大腿讨吃的,姜北分半只蛋黄给它,猫吃饱了坐地上舔毛,浑身舔个遍。

  它长大了,愈发膘肥体壮,舔着舔着从厚厚的毛里舔出支小口红,直指江南。

  江南赶它走:“转过去舔,大半夜的几个意思?明天就带你去绝育。”

  又开始了。

  脏西西夹紧尾巴缩到姜北脚边,不舔了。

  江南不爱吃蛋黄,一股脑扔姜北碗里。他说:“我今天见到了程阿姨。”

  姜北早先猜到了半分,那天杨朝回局里,说去见了程琼,程琼心里积郁,想看看江南,杨朝瞅她这样,没忍住告诉了她地址,什么规矩全抛在了脑后。

  先前姜北没问,是希望江南自己开口,亲自说比别人问心里来得畅快。

  姜北吃着蛋黄:“程阿姨跟杨朝说,程野出事那晚回过家,她其实是想替你做不在场证明。”

  江南听着,没吭声。

  姜北筷子上挑着面,没送进嘴里,问他:“你那晚去找过她吗?”

  “我找没找过她不重要,”江南搁下筷,“重要的是怎么证明我找过她。”

  凭江南和程琼不清不楚的关系,程琼说的话就不在参考范围内,除非她真的能拿出证据证明江南在程野死时去找过她,否则这问题无解。

  当初程琼给江南写谅解书,只说江南和她儿子太像了,舍不得,实际谁知道呢,万一她是看出江南和程野换过身份,认出他了也不一定,毕竟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模仿得再像,骨子里的特质改不了。

  姜北跟程野只有几面之交,真要说,程野身上有年轻人特有的嚣张,这种特质可能来自狐狸妈妈的庇护。他长在围栏里,长大了想见识更广的世界,无畏地冲出围栏,失败了也无所谓,因为他身后有人。

  江南不一样,他孟浪的皮囊下藏着小心翼翼,万事算尽,后路全是他自己铺的。对熟悉的人更显依赖,巴不得敞开肚皮等你撸。

  姜北沉吟片刻:“今天杨朝说,程琼又联系他了,说有东西要给他。万一她真能拿出证据——”

  “我就一洗前耻,”江南打断他,心情似乎好了点,“死了也能留清白在人间。”

  姜北:“…………”

  怎么感觉有点蹿频道了?

  “不过话说回来,”江南吸着面,难得提往事,“当时我和程野换身份,替他去市局,他不肯,说不到时候,我把他关家里……你别瞪我,这事你们找我算过账了——不仅如此,我还霸占了他的窝,入住他的出租屋,他出事那晚我还住他家,他一死我就知道我完了。”

  “然后你跑了。”

  “不然呢?”江南把面汤喝干净了,满足地伏在桌上,“乖乖坐着等人来抓?满屋子都是我的痕迹,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我想程野是被缢死的,说不定能定性为自.杀,这事就过去了,我也可以继续过我的日子。”

  江南顿了顿:“但我没想到你猜出我和程野是双胞胎,认定他是他.杀,非要抓我,动作又快,我跑不了,然后我就想——”

  话说一半最磨人,姜北头一回听他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很想知道他脑子里是装了多少浆糊才干得出混账事。

  他放下筷子,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你接着说。”

  江南摇摇头:“不,我想知道你那时是怎么猜出我和程野是双胞胎的,我演得不像他,还是说凭感觉,从一开始就发觉我没对?”

  真要凭感觉,姜北这会儿大概还是姜警官。

  事情已过去大半年,既然江南有意要解开缠了多时的结,姜北自然要卖他个面子,他想离江南近一点,想知道他心里边是怎么想的。

  姜北说:“没凭感觉,法医又不是光领工资不干活。”

  “尸检报告?”

  “嗯,”姜北点头,“你一天三顿饭一顿不落,可程野的胃、肠里没有食物,我就知道我见到的人和死的那人不是同一个。”

  “你肯定在想,我好狠,连饭也不给别人吃,导致胃容物都没有,”江南皱皱鼻子,“所以你认为是我杀了程野,也只有我有大把机会杀掉他。”

  姜北坦然道:“换你也会这么想。”

  说开了反倒浑身轻松,藏着掖着没意思。

  江南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看,连你也这样想,那我要向谁解释我没有虐待程野,是他自己绝食威胁我放了他,幼稚死了。我跑,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我又跑不掉、甚至解释不清,既然如此,谁要抓我我就抓谁,要他给我陪葬。”

  “你真好骗,一哄就来,可你好可爱,我又舍不得。”

  姜北睨着他,被“可爱”这个形容词砸昏了头。江南轻松说完,就像搞了个恶作剧,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有他才知道当时有多么被动。

  “你为什么要把程野锁起来?”姜北问。

  江南支着脑袋,又乖又柔地瞧着他:“处心积虑地接近你啊,关起来我才能代替他去市局。”

  姜北不可察觉地轻叹口气:“正经点。”

  江南挺直背,脚下不消停,逗着打瞌睡的猫:“当时不是发生了入室杀人案吗?受害人家里的监控拍到个模糊的人影,穿着和程野的一样,市局认为程野是嫌疑人,扣着他不放,准确地说,是你扣着他不放,案子是你主办的。”

  姜北瞌睡全无,回道:“受害人和程野出自同一所福利院,并且案发时他的确去过受害人所住的小区,不过扣留他当晚,又发生了一起作案手法相同的入室杀人案,这次他没有作案时间。”

  “他的嫌疑因此洗脱了大半,你们又没有有力证据,传唤时间一到只能放人。”

  江南说:“案发现场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没有检材可供比对,能称得上证据的,只有一段看不清脸的监控录像。可程野越干净,我就越倒霉,要是警方发现他有双胞胎兄弟,我便成了嫌疑人,我独自生活,甚至没人能给我作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为防止他上蹿下跳把火惹到我身上,只好把他关起来。他那时在市局实习,不能无故旷工,我只有顶上。”

  姜北终是从他嘴里听到了事情的原由,心里舒坦畅快,思路却跑到年前的入室连环杀人案上,案子最后被判定为证据不足事实不清,江南得以取保,补充侦查姜北得回避,后面的事由杨朝负责。

  姜北曾捋过无数遍,要说程野无辜,可监控视频里的人与他着装相同未免也太巧合了,若不无辜,他被扣在市局那晚哪儿来的时间作案?除了真凶,还有谁知道作案细节,以至于能完美复制作案手法?

  他曾提出过有共犯的想法,事实上他还是怀疑程野,程野一死,江南跟着浮出水面,这是他没想到的。双胞胎连DNA都一样,要怎么判断当晚出现在案发小区的人是谁?

  偏偏江南还把程野关起来,人一死,他就跑,任谁看都是畏罪潜逃。

  怀疑……

  要是有人利用他这份“怀疑”呢?

  姜北正色道:“起初我不知道你们是双胞胎,只怀疑程野,程野的死被伪装成自.杀,当时也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连环杀人案的嫌疑人死了,案子可以结了。可我从胃容物推出他是他杀,饭都没吃,哪来的力气把绳子扔上房顶上吊?所以我又发现了你。”

  江南继续趴着:“很荣幸,我顺理成章地成了你的嫌疑人。”

  姜北没理这话:“可程野被扣在市局那晚没有时间作案,所以我提出有共犯,你一出现,又入住程野家,这次共犯都用不着了,你的存在能合理解释所有的疑点,你就是最完美的嫌疑人。”

  “不,”江南纠正他,“是完美的背锅侠。”

  姜北兀自说道:“我的意思是,要是有人故意给警方打造了个嫌疑人呢?案发小区和受害人家里的监控是第一步;程野被扣当晚发生的凶.杀案件是第二步,意在撇清程野的嫌疑,转移警方视线;程野的死是第三步,彻底将视线转移到你身上。程野被他杀,谁还怀疑他?那出现在监控里的人就是你,这样又回到了第一步,连成一个紧密的环。”

  打造嫌疑人这说法有点像薮春中学案中的孙一航,那个铁憨憨随便一哄便上钩了,到了江南这儿手段更甚。若真是这样,真叫人毛骨悚然,逍遥法外什么的都低级了,高级玩法是送你个嫌疑人,以便金蝉脱壳。

  夜已深了,江南乏得很,起身收拾脏碗筷:“你说这些的前提是,得有证据证明我清白,否则我一直是嫌疑人。”

  他感叹一声:“你们警察总不能听我放屁就相信我无罪吧?程阿姨……算了,程阿姨连手机都用不好,能知道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