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年 第19章

作者:Llosa 标签: 推理悬疑

  “其实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圣诞老人,”楚苑有些感伤地看着照片,“说起来惭愧,我还是在他长大之后才知道的。一个小孩子,居然还要装作相信圣诞老人,装作收到礼物很惊喜,这不是很让人伤心吗?”

  冯诺一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我觉得很贴心啊,是为了让送礼物的父母开心才这样的,阿姨不感动吗?”

  “但这原本是应该娇惯的年纪啊。”

  冯诺一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父母大概会很喜欢郑墨阳这样的儿子。

  “我花了很多年才说服他,对我们是可以随便放肆的,家不应该是能放纵自己的地方吗?”楚苑说,“他看起来朋友很多,其实很少。如果幸运的话,我希望你们以后也能成为不礼貌的关系,不过这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天降大任,冯诺一觉得有些惶恐:“阿姨怎么会觉得我可以呢?”

  楚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当成一个母亲的直觉吧。”

  从进门到现在,楚苑从没问过冯诺一和她儿子的关系,但冯诺一总觉得她是知道的。在善解人意这一点上,这母子俩其实一脉相承。

  “他很容易让人觉得温柔,一旦感受到这种温柔,很可能会产生‘他对我不一样’的错觉。但其实对他来说,温柔已经是条件反射了,你随便说什么,他都可以说上一大堆让你动心的话。”

  “我明白了,”楚苑说,“你害怕这不是出于真心,只是他的习惯。”

  “就是这样。”

  “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他对你并不是这样,他自己都未必知道,”楚苑说,“当然了,我是个局外人,你还是相信你自己的感受。要是受了委屈,欢迎来找我。”

  冯诺一不自在地摸摸脸:“这怎么好意思呢。”

  “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犯的错误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本来话到这里已经可以开始感动了,但楚苑没收住,多余地问了一句,“你们是那种关系吗?”

  冯诺一为难起来——这该怎么解释呢,他们其实不是正大光明的关系,但郑墨阳未必想让自己的母亲知道资本家的肮脏生活。冯诺一决定让大老板自己去解释。他只是很感慨地说:“阿姨真开明啊,能接受子女是同性恋的家长并不多。”

  “是吗?他跟我说他喜欢男生的时候,我还挺开心的。”

  “啊?”冯诺一震惊地看着她,开明是一回事,但不至于开心吧?难道同性恋是什么新的时尚风潮吗?

  “遇上一个太懂事的孩子,父母也挺难的,”楚苑说,“他连考大学也没让我们操心,特长生资格是他自己去争取的,我们什么也没做。所以在他出柜的时候,我只是觉得,终于可以为他做点什么了。我可以向他证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爱他。”

  冯诺一惆怅地看着她,像个雨天淋湿的小动物,楚苑被这种可怜的表情激起了母性本能,立刻伸出手环在他肩上:“怎么了?”

  “没什么,”冯诺一委屈地说,“觉得他运气太好,有点嫉妒。”

  “看来除了别人家的孩子好,也是别人家的父母好啊,”楚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我也觉得你比他可爱多了。”

  冯诺一差点就说“那阿姨就收下我吧”,但还是觉得自己得要点脸,及时闭上了嘴。

  钥匙开锁的声音响起,郑墨阳看着沙发上温馨拥抱的两个人,似笑非笑地说:“我才走了几分钟,家里就偷梁换柱了啊。”

  冯诺一挑衅式地把头搁在楚苑肩上,看着门口的人。

  郑墨阳把车厘子放在桌上:“过来吃水果,已经挺晚了,再折腾就回不去了。”

  “干嘛要回去?”楚苑从沙发上站起来,仿佛车厘子和她之间有某种引力场一样,“都快九点了,这儿又不好打车,就让人家住下呗。”

  “家里只有两个卧室,我那张是单人床。”

  “你睡沙发不就行了。”

  冯诺一赶紧站起来:“我睡沙发。”

  “哪有让客人睡沙发的道理,”楚苑看着郑墨阳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是我的客人,不是你的。”

  郑墨阳在自己家里惨遭驱逐。

  冯诺一整个饭后甜点的环节都心惊胆战的,生怕一踏出家门就被撕了。

  郑墨阳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车厘子,吃了两个就停下了,拉起冯诺一的胳膊:“带你去看看房间。”

  毕竟是在母上大人眼皮底下,应该不至于发生什么惨案吧。冯诺一不情不愿地走进了次卧。

  门一合上,他就被按在了墙上,郑墨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刚才说什么了?”

  冯诺一招认得很快:“看你小时候圣诞节的照片。”

  仿佛是黑历史被掀开一样,郑墨阳似乎有些尴尬:“还有呢?”

  “说你从小就是个礼貌的孩子,”冯诺一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抖搂了出来,“阿姨好像希望我和你好好相处。是不是很像小时候的那种感觉,‘你和我们家小阳做个朋友吧’。”

  郑墨阳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别瞎说。”

  “又不是我主动要和阿姨说悄悄话的。”

  郑墨阳戏谑地看了他一眼,放开了压着他的手,退后两步坐在了床上,交叉双臂注视着他。

  冯诺一有些惴惴地眨了眨眼,往房间四周看了看,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欣喜地说:“你也学过钢琴啊。”

  房间的一个角落放着一架雅马哈,从防尘罩的状态来看已经许久没有使用了。本来空间就不大,放了钢琴之后整个房间变得十分局促,大概这就是没有买大床的原因了。

  “嗯,”郑墨阳说,“好多年没碰过了。”

  “小时候能学钢琴,看来当年家里条件不错啊。”

  “不是,”郑墨阳说,“这对我们家是个奢侈品,当年花了一万多。00年的一万多,掏空了我们家所有存款。”

  冯诺一看了看钢琴:“叔叔阿姨真不容易。”

  “小时候跟她去学校,听到音乐教室里有人弹琴,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然后她就买了,”郑墨阳说,“不过这一片没什么好老师,最后也没学出什么名堂。你学了多久?”

  “六年,”冯诺一说,“考过十级就停了,我不是很喜欢钢琴,也就是为了能有个证书,爸妈出去的时候能吹一吹而已。”

  郑墨阳对这种学霸凡尔赛显然已经免疫了,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

  “我弹给你听听吧,”冯诺一翻着钢琴上的曲谱,“想听什么?”

  “还可以点歌吗?”

  “不可以,我只是客套一下,大部分曲子我都忘了,就有几首比较难的,因为经常弹给来家里的客人听,还能记得一点。”冯诺一打开琴盖,爬了两个音阶,钢琴质量不错,这么多年也没怎么走音。他轻轻把手指放在琴键上,想着自己现在这随意的指法能把老师气死。

  他慢敲下琴键,轻柔的曲调流淌出来。郑墨阳靠在钢琴的侧面,无声地注视着他。

  很多年没碰过毕竟手生,他弹得不快,花了点时间才找到感觉。按下最后一个音节,冯诺一相当有格调地慢慢把手从琴键上抬起,缓缓放在膝盖上,抬起头对着郑墨阳微笑。

  郑墨阳并没有鼓掌,只是看着他,不知为何,这沉静的目光莫名让他心悸。他有点受不住地问:“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父母,”郑墨阳说,“能对你不满意,简直不可理喻。”

  经过几个星期的相处,冯诺一对夸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非常快乐:“不打算继续审我了?”

  “就是个圣诞节照片,有什么好审的。”

  冯诺一有些疑惑:“你收到礼物真的不开心吗?”

  “只是没有惊喜的感觉,”郑墨阳说,“他们进门放礼物的时候我还醒着,每次都能听见他们窃窃私语,所以我早知道一睁眼会看到礼物了。而且为什么两个人都要穿成圣诞老人啊,圣诞老人不是只有一个吗?”

  冯诺一气愤不已:“你这是在炫耀吧?!”

  “我从来不相信圣诞老人,”从不显摆的郑老板说,“难道你相信吗?我以为学霸会觉得这种不符合逻辑的人物很幼稚。”

  “我不信啊,”冯诺一说,“我不信,但我想相信。”

  这语气带着一点怅惘和惋惜,每当这种时候,郑墨阳就想揉揉他的头发,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可惜我没有能相信的机会,”冯诺一说,“一次都没有。”

  郑墨阳的手慢慢沿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轻轻勾起他的下颌。

  “今年会有的,”郑墨阳说,“我来当你的圣诞老人。”

第22章 老人与信

  冯诺一保持着仰视的姿势,沉默地看着身前的人。

  郑墨阳则微微扭头瞥了眼钢琴,若有所思,似乎下一秒就要把他按在琴键上。

  “大晚上的,会扰民的,”冯诺一说,“而且阿姨就在隔壁,这房子看起来隔音也不好。”

  郑墨阳微笑着看他,这种温柔又深有含义的表情让他不安。

  “没事,”他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对方的嘴唇:“我们可以做点不发出声音的事。”

  这个琴弹得真的很不值,尤其是第二天早上还要带着沙哑的嗓音被拉去跑圈。

  吃早餐的时候,楚苑仍然十分热情,而冯诺一则变成了一只沉默的鹌鹑。

  “我带他回去,”郑墨阳捏着后颈把他拎起来,“下午回来过年。”

  冯诺一微笑地朝女主人挥手,然后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安静得像是一尊思想者雕像。郑墨阳也没有管他,踩着限速开回了公寓。下车的时候冯诺一点了点他的胳膊,然后朝某个方向指了指。

  郑墨阳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冯诺一又坚持着指了指,然后双手比划出一个盒子的形状。郑墨阳好笑地扭过他的头:“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冯诺一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摇头,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别闹了,”郑墨阳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要拿什么?”

  他拿出手机敲了半天,把屏幕亮给对方看,“身份证和隐形眼镜到了”。郑墨阳气笑了:“这种东西你比划我怎么猜得出来。”

  停好车之后,两个人并肩朝小区快递点走去。冯诺一仍然执着地不肯说话,敲字跟快递小哥交流,弄得人家以为他是残障人士,递包裹的眼神充满怜爱。

  大早上起来就开始搞事,真是人生如戏。

  路过小区公告栏的时候,冯诺一突然停了下来,疯狂地用手指着上面的一张告示。郑墨阳叹了口气停下来:“又怎么了?”

  告示是一张警方的通缉令,上面有一张黑白照片,下面附上几行犯罪事实,冯诺一很不客气地在人脸上戳了戳。

  郑墨阳仔细看了看五官,明白了。

  除去没有零碎的胡茬和杂乱的头发,这就是他们在高架桥下遇到的那个老人。

  告示上写着:李洪,男,汉族,初中文化。身高1米72,八字眉、单眼皮,讲普通话,涉嫌故意杀人罪,目前在逃。

  冯诺一拿出手机搜了搜,然后睁大了眼睛。

  新闻标题写着“73岁老人砸死亲生儿子,背后原因值得深思”,粗略看了看,是一个闻者伤心的家庭悲剧。老人过于溺爱儿子,几乎是有求必应,可惜儿子长大却并没有成器。生活不如意,又经常酗酒,酩酊大醉之后经常耍酒疯,对老人施以暴力。老人始终没有报警,毕竟儿子进监狱了,他也就无人赡养了。

  情绪的累积在某一天晚上爆发——儿子大醉而归,对父亲破口大骂,在某一个临界点上,脑中的那根线突然就断了。老人抄起了羊角锤,朝儿子的头顶用力地砸了下去,随后便夺门而出,不见踪影。

  他把手机递给郑墨阳看,对方淡淡地扫了扫,没有作出任何评价,只是说:“赶紧回去吧,小哑巴。”

  冯诺一从公示栏前被拉走,心里模模糊糊地浮现出那个老人的影子。

  他报警之后,警方抓到他了吗?还是逃走了呢?如果抓到了,这种情况需要判几年?如果逃走了,现在又在哪个桥洞里瑟瑟发抖呢?

  念头在脑子里乱成一团,没注意脚下的路,在楼道门口被绊了一下,幸而郑墨阳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来。他贴着对方结实的胸膛,在回过神之前被狠狠地弹了一下:“装哑就算了,现在连眼睛也不好使了?”

  他讨好地一把抱住对方,在对方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听到了电梯开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