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置年 第20章

作者:Llosa 标签: 推理悬疑

  他回过头,看见一群中年妇女站在电梯里,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目光带着深深的嫌弃和谴责。愣了两秒,他迅速松开手,乖巧地在旁边站着。郑墨阳则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朝她们点了点头,还打了招呼,心理素质之强大,连站在道德高地的大妈们都有些茫然了。

  她们一个一个从冯诺一身边走过,并逐次对他进行了眼神攻击。冯诺一像是早恋被抓包的青少年,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回敬她们。

  站在电梯里的金主爸爸朝他招手:“过来。”

  一进电梯,他自觉地站远了一点,还指了指斜上方的位置,示意这里有摄像头。郑墨阳抬手掐了掐他的脸:“回去再收拾你。”

  冯诺一纠结了一会儿要不要离家出走,最后还是进了门。

  公寓里不止他们两人,还有装修工人搬着箱子走来走去。

  郑墨阳和工人们打了招呼,还递了两瓶水。冯诺一坐在餐桌旁,把下巴搁在椅背上,看他们把一件家具组装成形。

  原来是那张真皮沙发。

  工人离开后,郑墨阳看着躺在真皮沙发上的冯诺一问:“满意吗?”

  冯诺一懒洋洋地曲着一只腿,一手抱着抱枕,一手对他比了个OK的姿势。

  郑墨阳走过来坐下,冯诺一往上挪了挪,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郑墨阳也没有管他,拿起书看起来。他试图和对方进行眼神交流,然而整张脸都被书皮挡住了,只能和封面上微笑的作者大眼瞪小眼。

  冯诺一伸出手指,勾住书脊,往外推了推,从纸张后面露出一只眼睛。郑墨阳低头问:“又怎么了?”

  他艰难地张开嘴,沙哑着声音问:“为什么换沙发?”

  郑墨阳似乎觉得这是个多余的问题,又把书挪回了原位,彻彻底底挡住了他的脸:“你不是喜欢家庭影院里那个吗?”

  “就因为这个吗?”冯诺一又把书勾走,“这样我会很感动的。”

  郑墨阳瞟了他一眼,笑了笑,把书合上放在一旁。

  “还有,”他低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早就想在这张沙发上干|你了。”

  现在还是上午,明晃晃的日头照射进来,晃得人眼晕。在这么灿烂的阳光下,似乎不该谈论这些龌龊的话题。郑墨阳似乎也没有立刻就把他办了的打算,用手捂住他泛红的脸颊,转移了话题:“这几天在干什么呢?”

  冯诺一眨了眨眼,睫毛在对方手指上刮了几下:“写信。”

  “这年头还有人写信?”

  “亲手写下来更有诚意嘛,你看明星以前还手写道歉信,现在都是公关代发个通稿就完事了,多么敷衍。”

  “现在只有情书还手写吧。”

  冯诺一立刻指天立誓:“我只是在给那个女孩子写信。”

  “宝安村的那个?”郑墨阳问,“写什么?做题思路吗?”

  “我是催命鬼吗?大过年的还给她写题目?”冯诺一用手肘撑着从沙发上翻下来,走到书房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郑墨阳,“鼓励信。”

  郑墨阳瞟了眼还没上胶的信封:“给我看?”

  冯诺一点了点头:“毕竟一年之后,我就忘了这件事嘛,到时候只能靠你写给她……”

  郑墨阳用信封“啪”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腕,又气又笑地说:“你还指望我全文背诵?”

  冯诺一一闪身上去抱住了他:“记个大概就行……”

  郑墨阳无情地把信甩在茶几上,冯诺一叹了口气,把信封拿回来:“开个玩笑嘛,哪敢让你背书,就给你看看,行不行?”

  这大概和创作者给别人推荐自己的文章差不多,郑墨阳看了看他眼巴巴观望自己的表情,伸手把信拿了回来,抽出薄薄的信纸。

  给好心让客人避雨的姑娘:

  几周过去了,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带着奇怪眼镜的叔叔——顺便一提,我平常比那要好看很多。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大学同学,她来自内蒙古一个偏远的小镇,父母在她五岁那年去世,之后她就一直跟着哥哥一家生活。你可能猜到了,她的兄嫂对她并不友好,她只能用做家务的方式来避免“吃白饭”的冷眼。她曾经对我说,在看《红楼梦》的时候,她对于黛玉只有嫉妒,因为在寄人篱下的时候,能吃饱穿暖已经很幸运了,更别提还有葬花吟诗的工夫——她从来没敢奢想过这样的生活。

  她花了十二年从贫困落后的家乡走出来,走到京城的最高学府,靠着奖学金和助学金读完了大学,在首都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她现在有时候还会回到老家,她的兄嫂对她非常讨好巴结。

  也许很多人跟你说过这样的话,“读大学出来也不一定有出息”“女孩子不适合读理科”等等,我希望你不要在意。那些“大多数人的故事”是没有意义的,你就是你自己,没有人能决定你落在哪个区间里。

  我相信,对于能背得动几十公斤重的柴火的人,学习道路上的坎坷算不了什么。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走出去看看这个世界,虽然它很糟糕,但它同样很精彩。

  PS. 考虑一下T大吧。

第23章 毫无理由的反社会人格

  看完之后,郑墨阳把纸页重新叠起来,塞到信封里。冯诺一坐上沙发,把脑袋搁在膝盖上,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

  “挺标准的励志信,”郑墨阳不褒不贬地评价道,“你这几天就在写这个?”

  冯诺一不置可否地把信拿回来,撕掉封胶,小心地封好,搁在茶几上:“不夸夸我?郑先生不是很会夸人吗?”

  “想要我怎么夸?”郑墨阳想了想说,“你同学挺不容易的。”

  “这是夸我吗?”

  “举出具体案例,有助于激励同一处境下的人,在这一点上做的不错。”

  “其实那是我编的。”

  郑墨阳无语地看着他:“你编的?”

  “我们专业总共也没有几个女生,偏远地区来的更是没有。T大现在都没几个寒门子弟了,不是家里经济条件不错,就是父母学历不错,”冯诺一说,“难得有一个从山区来的孩子,都要在开学典礼上当成珍贵案例来宣传。”

  郑墨阳觉得浪费了自己的感情。

  “而且说实话,偏远地区考过来,有很多地方吃亏。首先英语口语很难和北上广的学生比,数理化基础也是,因为高考分数很多都是刷题刷出来的,学高等数学可能会有点吃力,”冯诺一无奈地摊开手,“而且奖学金……要在T大拿到奖学金多难啊,基本上人人都大小是个状元。”

  “你这不是欺诈吗?”

  冯诺一对这个评价感到委屈:“为什么?”

  “这封信搞得好好学习未来就一片光明似的,不是很不负责任吗?说了半天,原来不但考不上,而且考上了也没好日子过。”

  “人的未来又不是重置年的预告。”

  “什么?”

  “重置年的预告是必定会发生的事情,”冯诺一说,“但人的未来不是啊。即使可能性比较小,但这些事确实是有机会发生的。只有相信它会发生,它才有可能变成现实啊,鼓励信的价值不就在这里吗?”

  郑墨阳沉吟片刻,最后只是说:“你是个乐观主义者。”

  “我是,”冯诺一说,“准确一点,我是个现实的乐观主义者。”

  郑墨阳弹了弹信封:“你不像是会编故事骗人的人,这让我有点惊讶。”

  “这你可就误会了,我是写小说的诶,”冯诺一说,“这不就是文字的魅力吗?明明是虚构的东西,却能给人力量,我就是被这种力量感动,所以才爱上写作的啊。”

  郑墨阳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种注视总给他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你真的很有意思。”半晌之后,郑墨阳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她上高中和大学的时候各给她写一封信,”冯诺一说,“对于她来说,除了钱之外,最重要的是引导。如果对未来有清晰的规划,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但穷人家的孩子往往没有这种资源。”

  郑墨阳又开始用那种看世界奇观一样的眼神看他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冯诺一本能地反问,随即就因为对方的表情明白过来,“为什么要给她写信?因为我有这个时间精力,然后她又需要帮助,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又是辍学少女,又是孤寡老人,你真的很喜欢多管闲事。”

  “这年头管个闲事也要被人说了吗?我又没有妨碍到你。”

  “世界上的辍学少女和孤寡老人那么多,你管得过来吗?”

  “我没听说的当然管不了,这都捅到我眼前了,能帮就帮一下呗,”冯诺一说,“拯救所有人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但救肯定比不救好啊,至少世界上少了一个辍学少女不是吗?”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因为感觉自己有在教训金主爸爸的迹象。慈善这件事全凭自愿,别人没这个意向,就算再有钱,总不能逼他捐献吧。

  这时候郑墨阳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冯诺一蒙了:“怎么又有为什么?”

  “拯救一个辍学少女,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这可就伤脑筋了。情感上来讲,他真的很想扯住大老板的领子使劲摇晃:“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小孩子那么可怜!”但从理智上来讲,他知道大老板根本就没有“同情”“怜悯”之类的机制。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他决定回到得失计算的逻辑,“我们帮助别人做一件事,会比自己做这件事有更大的成就感,这是科学研究证明的。也就是说,这一百块钱花在别人身上,比花在自己身上更开心。这相当于用钱买了快乐,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他本来以为这个解释已经很符合郑墨阳的思维方式了,谁知道大老板转头就给他来了句:“会吗?”

  “啊?”

  “会更高兴吗?”

  冯诺一露出为难的表情:“帮助别人的时候,不觉得开心吗?”

  “不觉得。”

  冯诺一无计可施了:“那些辍学的孩子因为你的帮助重新回到了学校,有了更精彩的人生,这不让你有成就感吗?”

  郑墨阳平淡地说:“没有。说到底,那些失学的孩子,我也并不觉得他们可怜。”

  冯诺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地震的难民呢?白血病患者?被家暴的孩子?”

  “不觉得。”

  “你……”还是不是人啊。

  “不只是他们,”郑墨阳说,“我没办法因为别人产生任何情绪,很小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这一点了。我知道这会给我带来大麻烦,所以我一直在观察别人。”

  “观察别人?”

  “观察什么样的表情是快乐,什么样的表情是伤心。当别人快乐的时候,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是正常的,当别人伤心的时候,应该怎样回应,”郑墨阳说,“我花了很长时间来分析这些,最后也成功了,做一个正常人并不困难。”

  冯诺一想起了他母亲所说的,“这孩子没有惹人嫌的阶段”,可能这就是他的天赋,能够捕捉到他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并作出合适的回应。

  “我明白了,”冯诺一最后说,“你没有‘共感’机制。”

  人会把自己代入他人的经历,体会他人的情绪和想法,这是一种天生的同理心。所以看到电视里的主角伤心会跟着哭泣,看到他人的伤口会感到疼痛。

  郑墨阳好像没有这种功能,就算把因为地震流离失所的孤儿放到他面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但如果有旁观者在场,他会流露出怜悯的表情。

  “没办法,要在这个社会上取得成功,就必须遵守相应的规则,”他说,“真像电视里那些天才一样活得那么孤僻是不可能的。”

  这种人挺恐怖的。他脸上的表情都是为了配合他人装出来的,你弄不懂他现在的喜怒哀乐到底是真是假。遇到这种人跑得越远越好,因为不知道哪天他就会笑着在你背后捅一刀。

  冯诺一倒是没有跑,他抱住自己的腿,问了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但是这样不会很累吗?”

  郑墨阳没有预料到这种反应,稍稍惊讶了一下。“久了就习惯了,”他说,“肌肉会形成条件反射。”

  “你知道吗,”冯诺一接着说,“反社会人格就是这样,没有共感机制,所以对杀人毫无心理障碍。”

  “我要真是反社会人格,你现在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