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27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上头有要求,遭遇突发状况一定要检查,特别是明天就要开展了,几万双眼睛还等着看国宝呢。”队长老齐是退伍军人,为人质朴,办事牢靠,年过四旬还一身腱子肉,面孔相当孔武。

  “老齐啊,我听说咱们这个美术馆死过人,是不是?”

  “别听人瞎说,”队长老齐专注检察,压根不把这点传闻当一回事儿,“这儿又不是案发现场,是有人把一个女尸的双手砍下来了,扔在了这里的男厕所里。”

  “扔……扔哪儿啊?”保安小周结巴了。

  “喏,”队长老齐存心跟他开玩笑,明明丛颖的双手被扔在了二楼的厕所,却故意骗保安小周道,“就你背后那个厕所!”

  保安小周吓得大叫一声,目光都涣散了。

  “瞧你这点胆子,像男人不?”队长老齐扭头看了保安小周一眼,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米七六的中等身材,小眼睛细鼻梁,一张脸细看坑坑洼洼的,满布青春留下的痕迹,说不上丑,也绝不漂亮,属于扔人堆里立马就看不见的那种寻常长相。

  队长老齐带头走进厕所,白天闭馆前已经检查过的地方,稳妥起见,停电后还得再检查。厕所的灯不太亮,他打着手电,每个坑位又都照亮着看了一遍。

  一扇坑位的门被吱嘎推开,没人,队长老齐大步前进一步,又推开另一扇门,还是没人。

  “把手都砍了啊……”保安小周紧张地空咽了一口唾沫,“这属于暴死啊,暴死的鬼戾气都重,是要到阳间来寻仇的。”

  队长老齐不信鬼神,所以格外听不得这些,呵斥道:“凶手是死者的男朋友,已经逮住了,就快判刑枪毙了,就算要寻仇也寻不到你我头上。咱们当保安的,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外头仍是暴雨,一阵大风折断了一根树杈,把它吹撞在了厕所的窗玻璃上。风没止息,卡在窗前的树杈一下下扑打刮蹭,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幽暗中,好像一只人手轻轻敲打着窗户,那手的骨节怪异地凸起,指甲又细又长。

  确认厕所没人,队长老齐又带着保安小周去向洛神蜡像陈展区,走过去就两三分钟的路程,但一点点风吹雨打的声音都能惊得这小子直咋呼,口念“阿弥陀佛”不止。

  得怪自己不入流的鬼片看多了,保安小周一想到那双砍下来又烧焦了的手,就好像跟着闻见了一股焦糊味,脑海里也不断浮现出一张惨白凄戾的女人脸来。

  再看眼前这一个个蜡像,头上绾髻,身上着裙,或眉眼妩媚,或神态幽怨,还真是栩栩如生,又活活见鬼。

  “咱美术馆现在是什么戒备状态?还用得上怕鬼吗,一会儿警察就来了。”队长老齐原本是不信邪的,但被保安小周念叨得心烦,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一个人走在前面。

  一抬头,正巧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队长老齐也不由心神一凛,这些蜡像实在太逼真了!虽然是一张张光彩绝伦的美人脸,但在这么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猝然看见,再经由鹤美术馆昏暗的灯光一衬托,确实瘆得慌。

  这片区域是没有窗户的,但依旧鬼气森森的。保安小周看着那些错落排布的蜡像,已经紧张得寒毛根根竖起,全身血液都凝滞了。忽然间,一抹白影晃晃悠悠从他眼前飘过,也不知是不是被灯光晃花了眼睛,保安小周觉得其中一个蜡像的眼珠转了一下,定睛再看,又没动。

  他吓得都快尿裤子了,赶紧拉了拉队长老齐的胳膊:“齐队啊,这儿没人,咱们赶紧走吧。”

  队长老齐到底是有经验的人。他的注意力不在蜡像上,倒在为那些蜡像打起的布景上,什么洛神乘坐的云车、洛神站立的水花,越不为人注意的角落就得越小心地检查,因为这些场景的底部或者背后都是可能藏下一个人的。

  角角落落无一遗漏,刚刚确认完这地方没有别人,陶龙跃的电话来了。

  为了守护国宝,陶队长这边是彻夜待命的,但经他百般关照的谢岚山还是没回来。

  这见色忘义的王八羔子!陶龙跃在心里把不靠谱的谢岚山骂了八百遍,又着跟他联系的队长老齐带着他与小梁,检查完蜡像区,继续在美术馆里走了一遍。

  来到西馆,雄浑肃杀的青铜剑,面目斑驳的武士俑,先人留下的笔墨龙飞凤舞,几欲破纸而出,空荡荡的美术馆活像一口大棺材,装填的是亘古的静默与千年的孤独。这样的气氛,小梁也觉得吓人,对身边的陶龙跃说:“陶队,都说‘古物有灵’,你觉不觉得这地方阴森森的……”

  陶队长义正言辞地批评对方:“你是党员,信仰的是唯物主义,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陶……陶队,你入党比我早,能不能做个表率,别挽着我啊……”

  小梁目光往下,看着陶龙跃牢牢挽着自己胳膊的手。

  “咳咳……”陶龙跃撒了手,装模作样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我不是怕你害怕么……”

  这时候,在西区巡视的几名保安也都集合了,确认展馆早被彻底清了干净,犄角旮旯里都没躲人。

  陶龙跃还没走到《洛神赋图》的展区,问了一句:“《洛神赋图》呢?”

  有个保安回他:“《洛神赋图》好端端地躺在防爆展柜里呢,防爆展柜的钥匙只有两个人有,一个是馆长张闻礼,一个就是收藏家李国昌。”

  鹤美术馆的安保工作做得不错,陶龙跃想了想,他留下来,警卫也不能安心工作,决定还是开车出去巡逻。

  十点多钟的时候,鹤美术馆先后来了两个人。

  先来的是个金发碧眼的白种女人,人生得很高大,宽肩长腿大胸脯,皮肤白得发红,说话叽里呱啦的,大伙儿都说听不懂。

  保安小周会些简单的英语对话,队长老齐请他帮忙当了翻译。这才知道这洋妞叫伊芙琳,是李国昌的外国老婆,说李国昌原本都不想捐这幅画了,结果接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又改主意了,现在他人不见了,又不接电话不听劝,所以她要到鹤美术馆里来找。

  随随便便放一个外人进馆,队长老齐做不了这个主,再说他也今天也没见李国昌在美术馆里露过面,所以不管来的是伊芙琳还是灭害灵,为保国宝安全,统统撵走。保安小周负责用蹩脚的英语把劝人回去,两人鸡同鸭讲,一通瞎比划。

  伊芙琳起初不肯走,但架不住眼前全是四肢发达又不知变通的中国男人,最后还是留下一句洋味儿的国骂,悻悻走了。队长老齐没听懂她骂的什么,但看女人脸上扭曲变形的五官,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保安小周问队长老齐:“这女人这么气急败坏是为了什么?”

  当保安的人被人摆惯了臭脸色,队长老齐毫不介意,笑笑说:“还能为什么?为了价值几十亿的肥鸭就快飞了呗。”

  高个白种女人没走多久,美术馆围墙外的监控又拍下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因为鹤美术馆讲究的是展馆与自然合一,四周古树参差,绿意盎然,整座美术馆掩映其中,确实很难做到围墙外的监控全无死角。所以保安处是养了几只高大的猛犬的,一到夜里就由人牵着在美术馆外围梭巡,行话管这个叫“犬防”。

  猛犬也发现了这个图谋不轨者,瞅准时机就冲了过去,一番撕扯攻击之后,好像隔着监控屏幕都能听见那声声惨叫。

  队长老齐怕把人给咬坏了,就算是贼也是有人权的,赶紧通过对讲机,让人把猛犬牵住,把那个行迹鬼祟的家伙带过来。

  众保安一看,这个被狗咬伤的鬼祟的人居然是刘明放,膝盖上的裤子已经被扯破了,他掏帕子捂着腿,帕子上全是血,看着特别惨烈。

  “这狗一直是我养着的,通常情况是不会乱咬人的。”有个保安上前想揭刘明放的帕子看看伤势,被他一声呵斥,骂出几米远。

  刘明放对队长老齐说自己只是路过,结果被狗冲出来一顿咬,得找个地方坐一坐。

  “这个……不太好吧。”队长老齐面露难色,“再说虽然这狗是打过针的,但保险起见,还是去医院看看为好。”他要派人送刘明放去医院。

  刘明放捂着伤腿骂骂咧咧,哼哼唧唧:“我坐一会儿就走,你们的狗把人咬了,怎么着也得给我倒口水吧,难道要逼着我告你们吗?!”

  这就是撂下狠话了。

  队长老齐认得这位拍卖公司的刘总,知道他是市局刘副局的儿子,自觉开罪不起,也就随他在监控室里休息,反正周围都是保安,横竖生不出什么幺蛾子。

  布展工作一直到今天下午五六点钟才结束,保安虽然轮过班,但第二天就是举国瞩目的“中华印象”书画展,大伙儿的压力都很大。队长老齐办事很人道,也不能让人二十四小时一眼不眨地盯着监控屏幕,毕竟四十多块监控屏,光盯上五分钟就可能眼冒金星,所以保安们可以轮换着聊聊天,刷刷手机里的新闻。

  刘明放躺靠在值班室的木椅子上,捂着伤腿,时不时唉声叹气。看着既不想去医院,也不想走,不知道到底图什么。

  队长老齐觑他一眼,心说,这哪儿是洛神图啊,分明是照妖镜,一晚上,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他当保安近十个年头了,职业敏感告诉他,这注定不是一个令人安生的夜晚。

  “哥几个看看这屏幕上的白点是什么啊?”一个保安突然指着西区的某块监控屏,喊起来,“今晚还真邪门了嘿,刚才停了电,这会儿屏幕上又冒鬼影!”

  “是那个被砍了双手的女人吧,真他妈吓人!”另一个保安凑过来看了一眼,也跟着喊。

  “不定是鬼吧,或许是镜头老化了呢。”

  “这可是新装上的高清红外摄像机,看看这白影,像不像人手?!”

  监控室外狂风悲号,监控屏幕上的白色点状漂浮物亮闪闪的,忽上忽下忽聚集,还真像只柔软无骨的人手,随时可能从屏幕里探出来,扼住你的喉咙。

  气氛渲染到位,一时间人人都觉得可怖,声量一致地嚷起来。

  刘明放听不下去了,身体前倾,看了一眼白影漂浮的监控屏幕:“这是大颗粒的灰尘,红外线照射使温度升高,离镜头近的灰尘粒子被热气流带动着漂浮,就形成这种白点了。”

  阳春白雪互不顺眼,刘明放嫌保安们粗鄙,保安们也嫌他拿劲。最先说话的那个保安白其一眼,继续说:“要是个艳鬼倒好了,扒衣服露奶子,哥几个还能过过眼瘾。”

  方才恐怖诡异的气氛倒是过去了,保安们聊着天,尽讲些不入耳的荤段子,刘明放愈发听不下去,起身要走。

  “刘总,休息够了?”一个保安问他。

  “上个厕所再走。”刘明放瘸着腿,一拐一拐地往监控室外走。

  “小周,你扶着刘总,陪他一起去厕所!”队长老齐喊了一声,他多了一个心眼,看刘明放行动不便是一方面,但说到底是不能让一个外人随便在馆内走动。

  刘明放刚去厕所,李国昌就来了,特别不凑巧的,两个人先后脚,没碰上。

  李国昌颤颤巍巍,慌慌张张,像是跑着来的,连气儿都没喘匀就拉住了队长老齐的胳膊,说:“齐队长啊,让我进去见见你们张馆长,真的有要紧的事情!”

  队长老齐也听了一耳朵李国昌想撤展的消息,毕竟这画是人家的,几十亿的东西,愿意捐给国家那是觉悟高,但若临了反悔,也不能说什么。

  “今天一天没见着人,也不知道张馆长在不在。”张闻礼时常以馆为家,队长老齐作为鹤美术馆的老保安,这习惯是知道的。

  “在!他在!”李国昌说话十分急切,脸涨得通红,连脸上那层层褶子都涨得平顺了,“我得赶紧见见你们馆长。”

  “行吧,我找个人陪你上去。”

  “不用,不用……”李国昌不要人陪,一把年纪了还疾步如飞,真像是被要命的事儿给催着走的。

  雨继续下,风继续刮,这场由台风引发的暴风雨隆隆作响,大有要将那些参天古树连根拔起的态势。队长老齐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了,他有点倦,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注视着眼前的电脑监控屏幕,紧盯着李国昌的一举一动——奇怪的是,监控中的李国昌并没有去向张闻礼所在的馆长办公室,而是径直奔向了鹤美术馆东馆。

  他停在了蜡像区,嘴里还念念有词,像在跟人对话——跟虚空对话。

  蜡像区空无一人,他去那里干什么呢?难道是约见了刘明放?可监控屏幕上也没见刘明放的人影啊。

  队长老齐用对讲机跟陪刘明放去厕所的保安小周对话,但没人答复。

  队长老齐隐隐感到不安,他期盼着天光赶紧大白,一夜无虞。

  然而一念未毕,整座美术馆的灯光集体熄灭,监视器上的某几块屏幕再度变得一片漆黑。

  鹤美术馆又停电了。

  这么大的风雨,断一回电不稀奇,但连着断第二回 就有些古怪了。

  “不好!兄弟们跟我上!”队长老齐暗呼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带领保安们去往李国昌所在的蜡像区。

  五分钟的备用电池启动时间还没到,保安们手拿钢叉与警棍,以手电照明,却发现人已经死了。

  李国昌倒在地上,眼珠爆瞪,嘴巴大张,显得极度震惊又异常痛苦。

  “赶快把所有出入口都守住!”电还没来,证明案发到现在还不足五分钟,凶手很可能还在美术馆内,队长老齐冲保安们大喊一声,一边指挥大伙儿堵门擒凶,一边掏手机报警。

  “喂,陶队——”

  话没说完,黑暗中一个人影向他发起了攻击。队长老齐正全神贯注于手边电话,完全没留意到身后有人,一记闷棍当头砸了下来,他当即失去了意识。

第48章 不戴珍珠耳环的少女(1)

  开展前一晚,李国昌死了,洛神赋图也不翼而飞了。

  举世瞩目的“中华印象”没能成功展出,风头却是一点没落下,全世界的目光都凝聚到了鹤美术馆,全世界也都提出了两个问题,谁偷了画,谁杀的人。

  “案发当晚,鹤美术馆停电不停监控,从西馆的监控视频里可以看到,三名蒙着面、穿着保安制服的男子撬开了《洛神赋图》所藏的展柜,拿走了《洛神赋图》,同时还掳走了展馆里包括北齐彩绘灰陶壶等其它三件馆藏文物,监控显示他们得手后迅速离开了美术馆,上了一辆停在街边的涂抹了车牌的SUV。而案发之后,鹤美术馆当夜的值班保安周昂、李达海、陈新忠就再没有露面,他们的体貌特征也符合监控里拍到的三名男子,所以很有可能,这是一起预谋已久的艺术品内盗案。”

  汉海市局重案大队,队长陶龙跃站着会议室的小黑板前,拿着马克笔圈圈画画,为下头坐着的组员分析案情。

  “感谢法医小组的鉴定工作,死者李国昌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死者尸体耳垂及尸瘢呈深樱红色,右侧腰部有一处注射针孔皮肤损伤,针孔周围皮下出血为3.0cm×3.0cm,残留液体检测出氰化物成分,死者整个中毒致死过程大约在两分钟左右,符合氰化物闪电样中毒表现,可以确定本案为肌肉注射氰化物致人死亡的恶性案件。”

  丁璃举手提问:“所以杀死李国昌的凶手,有没有可能就在这三名保安中呢?”

  陶龙跃面色严肃:“不排除这个可能。无论凶手还是盗画者,都极其熟悉鹤美术馆的安保情况,知道监控的死角与保安轮班的习惯,所以这件案子不排除他们分工协作、先杀人再盗画的可能。”

  坐在她身边的小梁补充道:“案发当晚八点钟的时候,也就是鹤美术馆第一次停电之后,我跟陶队检查过死者被害身亡的那个蜡像区,确认那个地方没人躲藏,直到第二次停电前的监控录像都没拍到有除死者李国昌之外的人进入,所以凶手很可能就是当时在鹤美术馆里的人。”

  “但是,”丁璃转着手里的圆珠笔,她勤作笔记勤提问,还有疑惑,“西馆和东馆之间至少有十分钟的路程,而且洛神赋图的防爆展柜是被撬开的,那三个保安没有必要杀李国昌夺钥匙,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第一次停电五分钟,第二次停电队长老齐应对及时,以至于赶到现场的时间更短,小梁说的是令陶龙跃恼火的地方,他明明在第一次停电后检查过蜡像区,馆外的人如何做不到在五分钟的时间内完成潜入、杀人又逃走,这等于凶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给杀了。

  陶龙跃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继续分析说:“李国昌这次回国就是为了捐赠国宝,但他出事前几天,一会儿说不赠了,一会儿又说赠,态度如此反复,这可能是个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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