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31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陶龙跃都快被他缠磨笑了:“那不还有咱们呢么,你以为咱这大热天地窝在车里干什么,单喂蚊子吗?”

  谢岚山镇静下来,确实无话可说。

  没过多久,沈流飞的鉴定结果出来了,按落款看,这书法是褚遂良晚期的作品,褚遂良晚年笔画愈发瘦硬,章法布白也更偏于隶书,这作品的字体布局却是早期的,显然是错的。

  T姐似乎并不信服:“这话太空了,什么‘骨气深稳’‘窈窕合度’这些小姑娘也会说。”

  沈流飞不慌不忙:“宋朝的《洞天清禄集》记载,我国书画用墨南北不同,北方用松烟,南方用油烟,松烟的优点是润泽,缺点是不够黑亮,油烟与它正好相反。”稍一停顿,像是给足了众人思考的时间,他继续说下去,“显庆二年的作品,那时褚遂良已被武则天贬去了今天的广西桂林,可这书法用的却是松烟——这样一幅错漏百出的作品,难道还不是错的吗?”

  T姐鼓起掌来:“看来介绍人没说错,沈老师真的厉害。”

  面包车里没开空调,八月天气,谢岚山喂着蚊子,沤着臭汗,却笑出甜腻腻的一点梨涡,跟被夸的是自己似的:“那是,能文能武,才貌双全。”

  可惜跟他有同感的不止一个人。

  “沈老师好博学啊。”

  “沈老师好聪明啊。”

  “沈老师好帅啊。”

  “……”

  窃听设备里传来的全是女人撒娇做媚的声音,明明娇嗲悦耳,在谢岚山听来却跟一个个响雷似的,炸得他头疼。

  “这一俱乐部全是女的吧?”得到陶龙跃肯定的答复后,小梁吞了口唾沫:“沈老师好幸福啊。”

  “沈老师脖子上有刺青啊,能不能脱了衣服让我们看看?”

  一串娇笑声后紧跟着传来一个撕衣服的声响,谢岚山忿忿骂了一句“操”,忽地反应过来,这要真被扒干净了,窃听器会不会就被发现了?

  偏偏这个时候窃听设备受到了干扰,像是百千只蚊子齐飞、苍蝇乱舞,一时间什么都听不清了。

  难道真被发现了?

  谢岚山正一通瞎捉摸,窃听设备的干扰又消除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突然传来一个十分具有冲击力的响声。

  恰似一声枪响,谢岚山的心脏提进了嗓子眼,再也等不住了。他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不顾门口保镖阻拦,强行闯入俱乐部。

  然而闯进包间才发现,刚才那一声“枪响”,其实是香槟的软木塞弹出酒瓶的声音。

  汤靖兰放下手中的香槟酒,屋里七八个女孩子齐齐望向谢岚山。

  谢岚山微微一愣,亏得唐小茉机警,缩角落里的她赶紧扬手,喊着说:“是我是我,我刚刚用手机点单了一个公关先生!”

  “那APP特别好用,你们有空都可以下一个!”唐小茉悄悄朝谢岚山递了一个眼色,示意场面还能控制,然后就上去将他往外推,“你走吧走吧,看来大家都不满意,不要了。”

  谢岚山没来得及转身,汤靖兰坐回了原位,微笑说:“没关系,留下吧。是我的菜。”

  沈流飞也轻笑,低头往杯里添了点酒:“也是我的。”

  谢岚山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操”,这下真走不了了。

  陶龙跃他们几个本来也想往俱乐部里冲,从耳机里传来的嬉闹声音又及时止住了他的脚步,听上去事态没往糟糕里发展,相反,还跌宕之后拔上了顶峰,变得特别有意思。

  中学里,谢岚山的体育成绩虽然拔尖,但手脚却是出了名的不协调,广播体操都做不利索,陶龙跃一下子起了点恶趣味,这业务能力差成这样,怕是要被人当场轰出去。

  小梁他们也好奇。一个个脑袋往耳机前挤做一堆,都憋着笑,就想听听这出好戏接下来该怎么唱。

  “跳舞吧。”他们特别失望地听见沈流飞的声音,“我带着你。”

  好在散得早,谢岚山走出Tequila,已是累得精疲力尽。应酬比上前线还累,难怪唐小茉说这儿的女人都好色,小姑娘疯起来比大老爷们还教人难招架,要唱歌要跳舞,要合影要自拍,还要他跟她们一起比V字。谢岚山从抵抗到挣扎,到最后领悟认命,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对女人那点憧憬与眷恋,怕是经此一晚,就消磨殆尽了。

  沈流飞跟汤靖兰在那儿谈艺术,谈文学,完全对他的苦难视而不见,唐小茉是这群丫头里闹得最疯的一个。

  雾已经散了,明月皎皎,谢岚山双手插兜在林荫道上慢慢走着。T姐开着机车跟在他的身后,大马力的引擎,轰一声响轰一声停,显得十分有耐性。

  她说:“今晚去我家吧。”

  沈流飞可能取车去了,出了门就见不着人影。谢岚山摇头:“免了,我只卖艺,不卖身。”

  汤靖兰笑了:“那我追求你,行不行?”

  谢岚山停下脚步,回头确认对方的眼神。

  “翩翩君子,淑女好逑么。”汤靖兰貌似还真对他一见钟情,很认真地表态,“让我追求你,行吗?”

  “这样的话……好像也可以考虑……”

  谢岚山话音未毕,那辆黑色摩托就轰着油门到了面前,车上的沈流飞一拽他的手腕,替他给了答案:“不行。”

  汤靖兰问:“为什么?”

  沈流飞淡淡说:“这是我的人。”

  汤靖兰又笑了:“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吻他他同意吗?”

  谢岚山没机会说出同不同意,沈流飞就一把拽过了他。他坐在机车上,扶着他的后脑勺将他上身往下压,然后覆上了自己的一双唇。

  谢岚山处于下位,人被按着往后仰,没沈流飞扶着就得倒下去,后背大半腾空着,腰也别着,姿势十分别扭。

  但吻很好,沈流飞的舌头深入他的口腔,温存地舔舐,狂暴地侵略,他象征性地抵抗一下,就卸下所有负担,全然沉醉其中。

  汤靖兰在一边看他们吻足了五分钟,终于摇头认输,很有些不甘心地说:“早该看出来的,gay里gay气的。”

  人走之后,两个人才停下来,但仍保持着方才接吻的姿势不动,互相这么看着。

  嘴都亲麻了。

  沈流飞说:“这是为了避免谢警官犯错误。”

  汤靖兰到底是文物贩子,兵匪共谱恋曲,当然是犯错误。谢岚山被亲舒坦了,刚才在俱乐部里憋下的暗火也消解了,眯着眼睛端详对方:“难道现在不是犯错误?”

  沈流飞半真半假地说:“那要看你怎么想。”

  谢岚山想也没想:“今晚去你家吧。”

  沈流飞应该是被这话惊到了。他生得白皙,尽管一贯面无表情,但谢岚山还是借着雪亮的街灯看见,一层很薄的胭脂红浮现在他的脸颊上。

  谢岚山简直笑得止不住,凑上去,拿脸皮去摩蹭了一下沈流飞的脸:“表哥,你想哪儿去了?”

  这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必然惹人浮想,沈流飞意识到自己被对方逗弄了,微微皱起了眉。

  “我想去你家,”谢岚山摆出正经表情,他们依旧离得近,说话时鼻梁会轻轻擦碰,气息交融在一起,“我想请你帮我画一幅肖像画。”

  “画谁?”

  “一个女人。”

  回家之后沈流飞画了一张画,他们一向有默契,所以画得很快。

  最后画里的女人与谢岚山梦里的女人毫无二致地重合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鹅蛋脸薄嘴唇,凤眼狭长犀利,但看上去整个人都不太喜兴,神情恹恹的。

  谢岚山拿着这幅画仔细端详,他确定她是存在的,他告诉自己哪怕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她找出来。

第53章 不戴珍珠耳环的少女(6)

  监听进展顺利,几天之后劫匪那边来了电话,他们的大致位置终于确定了。陶队长一组人带着便携信号追踪器,一辆小面包,一辆宝来,在暑气弥漫的大路上兵分两路,疾驰追击。

  台风走后 ,炎炎盛夏如期而至,夜晚空气干燥,天空瓦亮黝黑。劫匪们的藏身之处比较偏僻,好容易抵达追踪器显示的地方,陶龙跃刚刚指挥着刑警们下车准备伏击,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就传了过来。

  爆炸卷起的炙热气流险些将刑警们掀倒在地,待一个个爬起来之后,一张张脸都被扑面而过的热浪灼得通红。就是劫匪们藏身的屋子,在距他们不足十米的地方发生了爆炸。

  陶龙跃大喊:“赶紧联系消防!”

  从窗户看进去,有人被大火困在屋子里了。

  谢岚山二话不说,用矿泉水将头发上身淋湿,就要冲进火里。

  陶龙跃伸手拦他,但没拦住,谢岚山冲他喊:“人和画都在屋里,等消防就来不及了!”

  一进屋就看见一个男人埋首伏在地上,谢岚山蹲地检查尸体,把人翻过来,脸孔很熟,就是鹤美术馆新招的一名保安,劫匪之一。

  可惜还是来晚一步,人已经死利索了。一枪毙命,子弹从眉心穿过,留下一个拇指盖大小的伤疤。

  谢岚山站起身,透过滚滚浓烟往屋子里看,屋里有些凌乱,地上还躺倒着三个男人,瞧着应该都死了。结合方才那个死者额头非常新鲜的伤口,可能一场恶斗就发生在他们到来的两分钟之前。

  看着屋里的男人都已经死了,血流了一地,火势还不算大,但屋里浓烟滚滚,火苗围着尸体舞蹈、切磨,天花板已经扭曲变形,摇摇欲坠,空气中弥漫着高温下塑料熔化的恶臭。谢岚山的眼睛一时难辨颜色,火是红的,血是红的,一切都是红的。

  这种强刺激画面令他非常不舒服,一阵剧烈的疼痛再次炸开在他的头颅里,像要片片坼裂他的脑壳。谢岚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强忍着头疼,一刻不怠地去找《洛神赋图》与另外三件被盗走的馆藏文物。

  地上碎了一个陶壶,裂成块块碎片,应该就是丢失的北齐彩绘灰陶壶,还有被撕毁的另外两幅名家书画,但没看见《洛神赋图》。谢岚山躬身低头,试图避开呛人的浓烟,在电视柜或床底下这些可能藏物的地方仔细寻找,万幸,被他找着了。

  打开检查一下,完好无损。

  只看一眼用以确认,谢岚山又迅速且小心地把《洛神赋图》收回画匣子里。

  这几个贼还真是沈流飞口中的“外行”,对于这类流传了数百甚至上千年的古书画,保存时的温度、湿度、光照都是讲究,那些省里市里的博物馆与美术馆都恨不能什袭以藏,尽可能减少曝光与展览,哪能这么随随便便装进匣子,又稀里糊涂扔进柜子。

  谢岚山将另两幅被撕烂的书画也收起来,转身欲行,想要赶紧离开火场。然而人还没走出去,腿却被抱住了。

  他一低头,看见方才以为已经死去了的一名劫匪又醒转过来,伸手死死拽住了他的裤腿。这个男人就是保安小周,谢岚山曾在鹤美术馆里与他照过几面,彼时印象不坏,却没料想对方深藏不露,竟是披着羊皮的狼。他看见他满脸满身都是血,嘴唇一动一动地好像冲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嗓子已经烫坏了,听来嘶哑不堪,要费点力气才能听个清楚。

  “大哥……救……”人之将死,对生的渴望便尤其强烈,保安小周爬着像谢岚山靠近,用沾满血污与涕泪的脸去蹭他的鞋面与裤脚,“救救我……救我……”

  有这么一瞬间,濒死的保安小周发现,这位谢警官的眼神变得非常奇怪,变得说不上来的倨傲、轻蔑以及阴冷。他神色一凝,低着头,眼神冷冷地落在自己被蹭脏的鞋面上,旋即又看向了匍匐在他脚边的男人。他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像看待最卑微的蝼蚁,最肮脏的虫鼠。

  陶龙跃帮着疏散了楼里别的居民,也冲进了火场,浓烟中他一眼看见站立不动的谢岚山与倒在地上的周晨。火势开始不受控制了,陶龙跃冲他大喊:“磨蹭什么,救人啊!”

  谢岚山像被喊回了魂魄,眼神恢复清明,头却愈发疼了。将画匣子伸出去,递给了陶龙跃,他一弯腰将保安小周扛在肩上,迅速离开火场。

  保安小周已经被浓烟呛晕,谢岚山刚刚将他扶起带出两步,一根坍塌的房梁就砸在了他方才所在伏倒的地方。

  伤者小周被救护车及时送进了医院,待大火扑灭之后,警方入屋进行现场勘查。大火烧毁了重要线索,增加了勘查难度,只能从一窥真相。初步勘察结果是屋子里的四个劫匪内讧火拼,拔枪射击时子弹打到了煤气罐,燃爆后引发了这场大火。屋子里遗留了一把“黑星”,还有大量“肢体残缺”的现金,美元人民币都有,也在为这场大火付之一炬了。

  小梁联系上了房东,房东一听自己的屋子租给了盗窃博物馆的劫匪,劫匪还自相残杀几乎死个精光,当场瘫软在地上。半晌才缓过劲来,接过小梁递来的矿泉水,喝了几口就交待了事情经过,大意是这地方偏僻,所谓的商住两用楼既做不了生意,又难当住房租出去,附近一直没什么住户,也后来来了一个周姓的小伙子,看着相当老实,说租就租,也不龟毛纠结,所以他就把房子租给了他们,此后再没多过问。

  陶龙跃本着怀疑一切的职业精神问对方:“美术馆遭劫还死了人,这么大的案子,警方已经悬赏通缉了,你就没发现你的房客就是新闻里的劫匪?”

  房东挺委屈:“也就几个月前见过一面,聊妥了就签了合同,对方付款很爽气,后续也没要我操心的事儿,所以我就没搁在心上。再说,哪儿记得住这么平平无奇的长相啊,真不是故意瞒着的。”

  想来是这四个劫匪早预谋要偷画,所以一早就作了准备。

  待做完了询问笔录,便让房东回去了,陶龙跃对谢岚山说:“看来就是内讧火拼了,房东说有四个人一起住了他的房子,现场三具尸体,一个重伤,而且也符合当时我们从鹤美术馆以及街边的监控录像里看到的,三个人负责在美术馆里实施盗窃,一个人开车在外头随时准备接应。”

  谢岚山皱眉不语,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屋子里这么多现金,还有没交易出去的国宝文物,随时可以花钱偷渡出去,犯得上拼个你死我活?”

  “分赃不均吧,谁知道呢。”陶龙跃抽抽鼻子,接过小梁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说,“我是真没想到他们还能弄到枪。这些劫匪本事不小,想想既然能把画从美术馆这种地方偷出来,也该有门道能弄来一把‘黑星’吧。”

  谢岚山沉默不语,似乎仍在思考。

  陶龙跃扭头看看谢岚山的侧脸,他的脸都被大火熏黑了,但几道黑色痕迹掩不住他的俊俏五官,只是神情过于严肃,他凝神思考案子的时候多是这样。再看他的手,手也是黑的,胳膊还被大火灼伤了,白中透红一大片,水疱好几个。但谢岚山似乎对此毫无知觉。

  陶龙跃不放心地问他:“怎么了,刚才在火场里你就这么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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