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55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抽屉里都是局里的重要文件,阿姨不会乱动,你也别动!”刘焱波对自己这儿子其实挺无奈,上回李国昌那个案子,还要他拉下老脸求一个小辈给他点面子。所以一见儿子就动气,忍不住就要训他,“上回你搅和进那么大一个案子里,也该收收心了!”

  刘明放而立年纪,但在老子面前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他麻溜地合上老子的办公桌抽屉,往沙发上一坐,嬉皮笑脸道:“上梁不正下梁才歪,我怎么也是您刘局长的儿子,虽然偶尔会犯糊涂,但本质肯定不坏嘛!”

  刘焱波虎着脸,走向自己的办公桌,还真眼尖地在红木笔筒里发现了一枚钻石戒指。他把戒指取出来,递给儿子:“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刘明放佯装大喜,赶紧上去接过来:“总算找着了!我还指着这枚戒指再向祁连求一次婚呢。”

  一句话就戳中了老人家的软肋,刘焱波也不愿孙子管别的女人叫码,听了这话立即对儿子说:“祁连是个好姑娘,你这臭小子别再犯浑了,好好给我把人追回来!”

  刘明放连连点头:“是,是,儿子一定努力。”

  刘焱波想起他听见的那些闲言碎语,不放心地继续关照儿子:“我听人说,你跟那个李国昌的那个洋老婆还联系着,有没有这回事?”

  “回国就分手了。”刘明放说,“人家现在是名寡妇,身家数十亿,追求的人多了去了。”

  “我还听说,你跟一个搞文物投资、叫什么T姐的女老板出双入对,走得很近?”

  “老爸,你哪儿来那么多八卦啊?”刘明放小心粉饰自己的表情,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生意合作伙伴而已,别瞎想了。”

  “不是那种关系就好,”刘焱波叹口气,相挨儿子坐下,“要追回祁连不能光说不练,你得正正经经地拿出行动来。”

  刘明放又跟捣蒜似的直点头。他见老子脸色缓和不少,趁机试探:“爸,您儿媳妇儿跟她那老相好……不是,老同学,最近好像有些矛盾,你知道谢岚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吗?”

  刘焱波自觉对儿子不够上心,年轻时他奋斗在缉毒一线,出生入死,与家人聚少离多,确实疏于对刘明放的管教了。所以他一直挺羡慕陶军,儿子多争气,如今已是重案大队队长,本领过硬,表彰无数。

  但自己的儿子再不济,总比谢佳卿的儿子强出一些。

  刘焱波皱起眉,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其实论业务水平,重案大队的队长应该是小谢,我本来也是想提拔他的,但是……”

  见老子欲言又止,刘明放更知道事情不一般,忙追问:“但是什么?”

  刘焱波又叹气:“但是小谢的能力没话说,思想却不行。他卧底刚回来的时候,他们蓝狐的隋队长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强调不能升他的职,还要严加注意他的个人品行,一旦出现问题就要上报。”

  刘明放诧异道:“这是为什么,他不是卧底金三角立功归来的么?”

  “有个传言说小谢是缉毒队里的叛徒,就是他放走了金三角的大毒枭穆昆,我看隋队长那态度,这应该不是传言。”刘焱波眼睛半睁半闭,但眼底仍泄出一种过于犀利的精光,“而且小谢他爸爸——”

  话音戛然而止,刘焱波转头看着儿子,沉下脸道:“跟你无关的事情少打听!”

  重案组连夜加班,很快查清了公园发现的那具女尸的身份。被害人叫罗欣,二十三岁,自由职业者,住沈流飞同一栋公寓大楼的十层,根据尸体腐败情况,推断案发时间是周日晚上七点至八点之间,也就是那位叫乔晖的医生想要亮灯表白的那天。

  当晚,告白爱心上缺了的那一块,就是罗欣的房间。

  技侦小组有个发现,死者的右手掌心留着四个数字,或许就是遇害前留下的死亡讯息。尽管这组数字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几不可见,但通过技术恢复,还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2103。

  侦查人员没有在罗欣的身上提取到犯罪嫌疑人的精液,庆幸的是,她的指甲里还残留着不属于她自己的皮肤组织。

  先去公安机关DNA数据库里比对一下,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竟然是谢岚山。

第95章 少女与金鱼(3)

  谢岚山为了卧底金三角曾经坐过牢,他的DNA信息在公安机关的DNA数据库中,隋弘曾经将叶深的数据修改替换了上去,但外人是不知道的。

  汉海市局共有六间讯问室,有的是人性化的软包风格,宽敞明亮,充分保障人权;有的则用上了铁窗铁栅,审讯桌上还备着警绳、催泪瓦斯之类的警械,一般用于案情特别重大、犯罪嫌疑人手段极其残忍的刑事案件,以避免犯罪分子行凶或者逃脱。

  这是谢岚山第一次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坐在这般铁窗森严的讯问室里,都说铁窗内外,天壤之别,以前他是问话的人,如今却成了接受讯问的阶下囚。他当初因故意伤害坐了半年牢,由于案情简单加上他主动认罪悔罪,也没受过这份煎熬。

  同陶龙跃一起来审讯的小梁依然管谢岚山叫“师哥”,坐在谢岚山面前就抓耳挠腮,显得非常不好意思:“对不住你啊,谢师哥,咱们必须得走程序——”

  陶龙跃照章办事,厉声打断小梁:“讯问室里只有嫌疑人,没有谢师哥!”

  谢岚山点点头,艰难地微微一笑:“理解。”

  尽管陶队长心里一万个不相信是谢岚山杀的人,还是得依法对他进行盘问:“监控显示你是周日晚上七点十分离开了沈流飞的公寓大楼,那么在七点十分到八点的这段案发时间里,你人在哪里?”

  谢岚山平静回答:“我在离公寓大楼不远的地方遇见了被害人,我们简单交流之后,我就离开了。”

  “然后呢?”

  “我在檐下避雨。”铁窗上架着一台摄像机,红灯不停闪烁,谢岚山被这红色灯光晃得头疼。越来越疼。

  “那就是没有时间证人了?”陶龙跃皱眉,心道不妙,想了想继续问下去,“现在是深秋,这个天气人人都穿长袖了,没特殊情况不会脱衣服、撩袖子,你这胳膊上的抓伤明显不符合常理。所以是不是可以这么推断,你强奸并杀害被害人的时候,被她激烈反抗抓伤了?”

  强奸、杀害这样的字眼非常刺耳,谢岚山轻喘一口气,理解陶龙跃公事公办的态度,尽量配合回答:“那天我正在帮沈流飞搬家,干活的时候碰上了段黎城,我跟他起了冲突,离开时没顾得上拿外套——”

  一道刺目的白光突然射入他的眼睛,如同直接在他眼球上镀了一层雪亮的银。谢岚山被这强光晃得头疼欲裂,脑袋里的一根弦嘣一声就断了。他的大脑此刻就是个坏旧的机器,嗡嗡噪音不受控制,毫不间断。

  小梁用警用强光手电直照谢岚山的眼睛,一声爆喝:“老实交待!”

  这是审讯时常见的一种手段,遇上胡搅蛮缠、据不吐实的嫌疑人,审讯人员会用强光手电晃对方的眼睛,进行威慑,打击对方的嚣张气焰。

  小梁仍在发问:“你那段时间频繁出入沈流飞的公寓,被害人误以为你是他的邻居,你因与别人起冲突就迁怒于路上遇见的被害人,所以被害人临死前才在手上写着你的门牌号,是不是这样……”

  这种严厉的、威吓般的审讯画面何止似曾相识,简直就是昔日场景重现。谢岚山完全睁不开眼睛,低着头,不时用手腕捶打太阳穴,强忍耳边的噪音。太痛苦了。痛苦到太阳穴上血管贲张,继而开始蔓延,爆裂,这张英俊的脸上像蛛丝般结着一些青色的网。

  陶龙跃察觉出老友的不对劲,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陶龙跃在说话,小梁也在说话,但谢岚山一个字也没听清,他的耳膜被越来越强的声浪一阵阵撞击着,细一分辨,竟然是人声——来自一个陌生世界、无数陌生人的喧嚣和骚动,他不认识他们,但他们似乎认识他。

  他从万锣齐鸣的声音中提炼出一个熟悉的名字,好像也是这样的审讯画面,坐在他对面的审讯员问:“叶深,老实交代,是不是你杀害了被害人卓某……”

  噪音戛然而止,头疼瞬间愈合,他从阻滞的人流中飘了起来,飘往天空的边际。谢岚山慢慢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漆黑空洞,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颊边滑落。

  “谢岚山?”陶龙跃觉得谢岚山的表情十分古怪,愈发不安,不停问他,“阿岚?阿岚,你怎么了?”

  像是生生被抽去了灵魂,无论面对的是关切的询问还是严厉的审讯,谢岚山没有再说一个字。

  小陶队倒是急于替这小子洗清罪名,可谢岚山问什么都一字不发,这态度简直是要故意坐实现有的怀疑。陶龙跃苦口婆心,又入情又入理,就是没法撬动这张金口,终于急了:“我先出去抽根烟。你也是侦查人员,你应该知道用沉默来逃避罪责是不可能成功的,自己想清楚!”

  陶龙跃气咻咻地起身要走,停在讯问室门口又回头,冲愣在一边的小梁怒吼:“你也出来!”

  小梁刚踩出大门,后脑勺就结结实实被陶龙跃兜了一下,发出“啪”一声脆响。

  “小陶队,你干嘛打我?”小梁捂着后脑勺,委屈得直擤鼻子。

  “拿手电瞎晃什么?谁让你在讯问室里这个态度了!”

  辨这脸色,听这意思,是指责他态度不够春风化雨,小梁更委屈了:“不是你说的么,讯问室里没有谢师哥,只有嫌疑人。”

  回到重案组办公室,陶龙跃心情沉重,独自倚在墙上抽烟,吐出一个个灰白色的烟圈。谢岚山的态度令他生气,也生疑。

  奸杀大案还虐尸,引起的社会震动可想而知,副局长刘焱波亲自挂帅,调度侦办这起案件。刘焱波来到重案组,见全组人员都丧着一张脸,也不研究案情,便提了音量咳了一声。

  众人抬头看见刘焱波,此起彼伏地喊出来:“刘局!”

  陶龙跃闻声赶紧掐了烟,抬眼注视刘焱波,明知故问:“刘局怎么来了?”

  自己手下的刑警作为第一犯罪嫌疑人被逮了起来,刘焱波自然更要随时过问,他一双鹰眼盯紧了陶龙跃,沉声问道:“问出什么了?”

  陶龙跃实话实说:“没问出什么,一开始还肯回答,后来就一言不发了。”

  刘焱波吹须瞪眼,怒容满面:“怎么回事,没进展你就不问了?”

  陶龙跃支支吾吾:“我是觉得凶手不可能是阿岚,他……他犯不上啊……”

  丁璃在一旁插嘴:“小陶队,不是我不相信谢师哥啊,你想想丛家那起灭门案,被害人丛颖的指甲里不就有凶手李睿的皮肤组织吗?”

  不待陶龙跃拿眼风刮她,刘焱波呵斥道:“不要感情用事,你忘了祁连的心理评估报告怎么写的了么?上面清清楚楚,说他有严重的暴力攻击倾向。”

  陶龙跃还想辩解:“心理检测报告也不能作为直接定案证据,最多就是个辅助参考——”

  “那他为什么一言不发了?一个刑侦经验丰富的公安人员居然用这种方法对抗审讯,你还觉得没有可疑?!”刘焱波再次厉声打断陶龙跃,拍着桌子道,“出搜查令,上测谎仪,在法律法规允许范围内,撬也要把他的嘴撬开!

  堂堂刘副局,风一阵地来了,火一阵地走了,留下一整个重案大队的队员在办公室内面面相觑,挨金似金,挨玉似玉,他们当中不少人跟谢岚山共事近三年,从他身上学到不少,其实都不愿意相信。

  刘炎波的话对他并非毫无启发,陶龙跃沉着脸,用食指摩挲着眉骨那道斜斜划下的疤痕,开始回忆。他很快发现,刘焱波不是故意给谢岚山下绊子,而是谢岚山在这个案子里的态度确实反常,再深挖下去,他整个人其实都很反常。他想起李国昌案子里保安小周病床上跟他说的话,想起秦珂出车祸身亡时,谢岚山那个异常冷酷与血腥的眼神……

  性格、态度、行为习惯,往日里不为人注意的细节与孤立事件此刻串珠成串,猜忌、怀疑、阴谋论,这些负面的东西一旦露出端倪,就会不受控制地猖獗滋长。

  见陶龙跃僵立不动,一脸若有所思,丁璃小心翼翼地出声问:“小陶队,现在……怎么办?”

  陶龙跃合上眼,深深长长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领导都发话了,上测谎仪。”

  “陶队,能不能让我单独跟谢岚山谈一谈。”

  陶龙跃抬头,看见沈流飞从办公室外走了进来,他眼眸很深,脸上毫无笑意。

  沈流飞只是顾问,以他与谢岚山的关系,算不算亲属还不好说,让他跟谢岚山单独会面,这明显不合规矩。

  “这个……”陶龙跃犹豫着。

  “五分钟,”沈流飞说,“给我五分钟就好。”

  陶队长点了头,为免刘副局再跳脚,让小梁悄默声地把沈流飞带去了谢岚山所在的讯问室。

  讯问室铜墙铁壁,灯打得很亮,但光线惨白森冷。那恼了他许久的头疼离奇消失之后,谢岚山反倒没了精神,他垂头坐在铁栅之后,视线没有聚焦,眼前一切都是那么灰暗寡淡,只当沈流飞进门那刻,才看见一抹生动的彩色。

  一直拒绝说话的他抬起头,冲沈流飞微微笑了笑。

  沈流飞坐在了审讯桌后,也抬眼静静看着谢岚山。他几乎不忍看他,也就过去一两天吧,这个男人竟与过去判若两人。他的头发好像又长了一些,脸上汗水未干,湿发黏了一些在脸上,他像是经受了漫长时间的煎熬与噬咬,精神与肉体都深受伤害。

  不待沈流飞说话,谢岚山竟然主动开口,像是要调节这过分压抑的气氛一般,他又笑了,笑得满面春色非常漂亮,甚至笑得牙齿尽露略微夸张,一点也不像个麻烦缠身的嫌疑犯。他还是以那故作逗趣的口吻喊他:“小沈哥哥。”

  这一声唤轻扣他的心扉,沈流飞心一动,轻轻“嗯”了一声。

  “小沈哥哥,”谢岚山又喊他一声,笑着问,“你没有骗我吧?”

  沈流飞反问:“骗你什么?”

  谢岚山说:“那份关于卓甜的档案。”

  “我没有骗你,”沈流飞注视着谢岚山的眼睛,沉默片刻后,缓慢而清晰地吐字道,“你是一个好警察,你是谢岚山。”

  然而听见这话的谢岚山往后退缩一下,只是很细微的一个动作,但却明确表达了他的抗拒与不信任。

  “哈。”他笑得太过了,以至于眼睛都笑红了,“可是我看见了,看见地上躺着的那些尸体……死去的不单单是个年轻女孩,还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

  五分钟过得很快,陶龙跃出现在讯问室门口,说要带谢岚山去物证鉴定中心进行测谎。

  测试由局内一位专门负责测谎的专家进行,谢岚山的胸腹、手指、手臂都被束上了专门的接触导线,专家先问了几个只需用“是”或“不是”来回答的简单问题,记录下谢岚山的各项心理数据。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测谎正式开始,老专家照例先问嫌疑人姓名:“你是谁?”

  测试环境相当安静,谢岚山抬起眼,静静看了对方片刻,回答道:“谢岚山。”

  “这、这是怎么回事?!”在玻璃窗外注视的刘焱波与陶龙跃同时惊疑出声。

  只是第一个问题,笔记本屏幕上的图形峰值就开始剧烈震荡起来,测谎数据出现了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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