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87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佛偈曰:一心迷是真身,一心觉则是佛。

  现在这个谢岚山是迷还是佛,她与陶龙跃一样拿不准。但她唯一确认的一点是,如果这个男人还存有一丝谢岚山的灵魂,他就一定会去探望母亲的。

  甘塘子原本就是淫窝,附近还有条著名的吸毒街,这么一闹,怕是再大的背景都兜不住了。警察成天上门排查,警笛时时大作于窗外,谢岚山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藏下去。

  同时他也知道,穆昆应该也看到了他被通缉的消息,这市面上泛滥的红冰极有可能就是他下的饵。只要循着红冰追溯源头,自己就能找到他。

  谢岚山空手而来,却未空手而去。这世道“没钱寸步难行”,为让自己更快能找倒沈流飞,他从旅馆老板娘那儿顺走了一点钱,留了一张借条,立誓一定会还。

  留下字条,便趁夜色匆匆出逃。甘塘子华灯初上,一家家夜总会与桑拿房渐次亮灯,还是那种暧昧的粉色霓虹,活像姑娘脸上害羞的红潮。最近警方严查,太荤的场子是没了,但长夜不央,汉海依旧是座灯红酒绿的不夜城。

  谢岚山离开了旅馆,迎面恰好闹哄哄地来了一群行人。B级通缉令已经全网散播了,怕被人认出来,他及时闪身拐入街角,冷不防又与一个男人撞在了一起。

  抬头一看,居然是相熟于拘留室的那个臧一丰。

  臧一丰也认出了他,惊喜道:“是你啊?”

  话音刚刚落地,谢岚山一记反手擒拿,就将对方的脸狠狠摁在了墙上。谢岚山冷声问:“你是不是跟踪我?”

  臧一丰声声痛呼起来,骂骂咧咧地解释着:“哪能啊,甘塘子就他妈这么点地方,我不早告诉你我在这儿混么!”

  这话乍听也有道理,谢岚山松了手,依然冷眉冷眼地问对方:“你怎么出来了?”

  臧一丰甩着被扭疼了的胳膊,瞧着还挺愤慨:“上回你那是诓我!我那毒品本来就是假的,何况还都没卖出去,连诈骗罪都谈不上,当然教育教育就放出来了。”

  谢岚山想到对方常混这片地界,本身又是个黄毒俱沾的地痞流氓,该是消息灵通的,于是脸色缓和一些,问:“你说你在这片地界混得熟,那你知不知道主要是哪些人在这里贩毒?”

  臧一丰想了想,照实回答:“我倒真认识一个女的,以贩养吸的,以前好像在什么俱乐部混过,那俱乐部背后是个女老板,据说现在搭上了一个大毒枭,专门贩红冰……”

  “俱乐部?”很快就想到了T姐汤靖兰,谢岚山皱眉道,“Tequila?”

  “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塔什么拉……”

  “你能不能立刻就带我去见她?”

  “能倒是能,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臧一丰抓耳挠腮揉鼻子,作出一副欲讨价还价的为难模样。

  他说,他制造假的红冰扰乱市场,得罪了这儿的毒贩头子,对方扬言要弄死他,他得弄一笔钱跑路。他在拘留室里就看出谢岚山身手不一般,想要他帮自己弄来这笔钱。

  条件谈拢,说走就走。趁着夜幕遮掩,臧一丰带着谢岚山穿街越巷,尽捡那种狭仄幽暗如盲肠的弄堂行路,大约走了半拉钟头,总算停留在了一间出租房的门口。这里棚厦集中,一间屋子挤着一间屋子乱长一气,所有的窗都是生了锈的,所有的门都是脱了漆的,黑黝黝的巷子尽头还是死路,一看就是穷人住的地方。

  “以前这女的是住别墅的,穿金戴银靓得很,染上毒瘾以后越混越惨,都沦落到这种地方了……”臧一丰边摇头边敲门,口中轻喊,“阿夏?阿夏?”

  没想到门都没关,一敲就自己开了。

  入目的景象触目惊心,女人只穿着内衣裤衩,一见两个男人就“嗷嗷”叫着扑了过来,光溜溜的脚丫扑打着冰冷的水泥地。

  这模样一看就是毒瘾发作。偏生兜里再没一毛钱,女人被毒品逼入疯狂状态,一张脸似青似白,眼白上布着根根鲜明的血丝。她拼命咬舌头,鲜血渗在白牙之间,瞧着比女鬼还骇人。

  “咬舌自尽”虽不像电视剧里演得那么容易,但流血过多或者舌头堵塞气管还是很有可能触发死亡的,谢岚山见这女人已经彻底癫狂,又两腮用力地张大了嘴巴,作势要将自己的舌头咬断,便毫不犹豫就将自己的小指伸进了对方嘴里。

  红冰本就能令人易怒发狂,毒瘾上来的人更是力大无穷,女人一下收拢上下两排门齿,咔一声,谢岚山小指的骨头就断了。

  一股狂劲得到了宣泄,女人不再伤害自己,转而死死咬着对方的手指不放。谢岚山皱着眉,忍着剧痛,抬手对女人的后颈劈了下去,将人打晕过去。

  事情发生得电光火石,快得臧一丰完全来不及反应,只是目瞪口呆怔在一边。老实说,他对谢岚山的举动深感不解与震惊。这是一个被公安厅通缉的逃犯,从通缉令上的描述来看,这人是怪物,是魔鬼,是连战友都能出卖的王八蛋,可他居然会为了拯救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吸毒者,心甘情愿断去一根手指。

  谢岚山扶着晕过去的女人躺在地上,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皮破骨折,齿印太深了,鲜血混着对方的唾液往下淌。

  “你就不怕……”面上的油滑之色洗去不少,臧一丰结结巴巴地问,“不怕她有艾滋病么……”

  “没想那么多。”人疯成这样,话是问不出多少来了,谢岚山冷静冲洗了自己的伤口,又给地上的女人倒了杯温水。

  “我有药……可以缓解戒断症状……”臧一丰从兜里掏出一瓶戒毒药品,取出两粒白色药丸,就着那杯温水,小心喂进女人的嘴里。

  谢岚山问:“你身上还带着这个?”

  把半昏不醒的女人搬上了沙发,臧一丰面露浓重怅色,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我以前也吸过毒,这药是我自己为自己备着的。”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闪烁,唇在哆嗦,胸腔起伏不定,像是有段非常悲伤的故事亟待从中破出。

  白来一趟,两个男人各怀心事,等不了昏睡的女人苏醒,又循着原路回去了。

  臧一丰仍为谢岚山方才的“壮举”深深震撼,一路絮叨不停。

  “你看着也不像通缉令上说的这么吓人啊?看你刚才那反应,我信了你原来真是警察,那你的领导跟同事又为什么要通缉你啊——”

  谢岚山听烦了,倏然回头,冷眼看着对方。

  路上几盏街灯半明不亮,头顶残月一弯,冷不防与这么一双血腥气息浓重的眼睛对上,臧一丰生吞一口唾沫咽下后话,不敢再聒噪了。这人的眼神冷得过于骇人。不禁令臧一丰怀疑,很多时候,这个男人是矛盾的、分裂的、他的灵魂之中同时寄居着英雄与小人,佛陀与恶鬼。

  身为通缉犯,不能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谢岚山急欲找到今晚的落脚点,却忽然被街边小卖部里的电视机吸引住了目光。

  电视里播着一则新闻,说是岛上某精神病院的医生擅自带着十余名病人转院,一说是为了让病人得到更好的治疗,家属全然知情并同意;一说是这医生恶意违反职业操守,受了另一家精神病院的收买。反正,网上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电视新闻也没落下。

  谢岚山最近没工夫上网看新闻,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境下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无论是网络新闻还是电视镜头,都特意拍到了一个哀毁骨立的美貌女人。高珠音似乎无法接受转院一事,她在镜头里嚎啕大哭,大喊大叫着:我要见我儿子!我的儿子呢?我的阿岚呢?

  滞留于小卖部的电视机前面,谢岚山看见,自己的母亲完全失控崩溃,她像个犯人一样被五花大绑,又被医护人员强行带离。

  听说,那十余名病人目前全被安置在了普仁医院的精神科里。

  臧一丰不敢催促谢岚山快走。他能清楚地看见,这个男人双拳紧握,手背上的青筋可怕地跳动着,攀爬着,他全身都在颤抖。

  每一声来自高珠音的凄厉呼唤都像钝刀子在他心口切割,对于院方的草率与粗暴,谢岚山感到无比愤怒,却又在望向母亲时眼神逐渐柔软,那快被烧灼干裂的眼睛终是有了一泓泪光。

  此去未必还能回来,他告诉自己,离开前必须去看看她。

  最近警方严查,甘塘子那边的旅馆不那么容易蒙混了,好在臧一丰交游还算广阔,打了两个电话,便问朋友借来了一个僻静地方。毛坯的两居室,条件是简陋了些,但总算有了片瓦遮头,一屋藏身。

  自己处理的伤口太潦草,已经有点感染了,谢岚山这两天一直在低烧之中,又被那个吸毒女咬断了一根手指,已是不堪负荷到了极限。一进屋,也不去清洗,直奔卧室而去。他晃晃悠悠地走向床边,一下栽倒下去。

  累极了,也倦极了,闭上眼就睡着了,却连一点呼吸声都没发出,好像就这么死了过去。

  “哎?谢岚山?谢警官?”

  连着喊了几声都没反应,臧一丰离开卧室,从厨房里取了一把刀,再次走到了谢岚山的床边。

  臧一丰两手握着刀把,把刀高高举过头顶,对准床上昏睡中的谢岚山。那惯有的油滑痞气已经荡然无存,他的面部表情变得凶悍狰狞,眼睛喷射出复仇的焰火。

  然而刀还没来得及下落,窗外突然警笛声大作。

  听见警笛声,谢岚山本能惊醒,一下从床上腾起。但他没注意到慌张藏起尖刀的臧一丰,而是转身扑向窗口,掀窗帘,看窗外。

  已是凌晨两点多钟,但警灯的红光把夜空灼得分外明亮,像一团烧往天外的火。一辆接着一辆的警车在深夜拉响警笛,从寂静的街道呼啸而过,去向汉海市局所在的那个方向。

  汉海市局的警车多是十万出头的雪佛兰,而这些警车显然是从省里调来的,全是百万级的路虎,车身上除了涂抹着除了贴着蓝底金纹的警徽,还有一个独特的狐狸标志。

  这是从未有过的阵仗。

  谢岚山很快意识到,这些豪华警车不是冲他来的,一定是蓝狐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第153章 太阳背后一道门(4)

  这本来是一个与过往没有任何区别的冬日夜晚,风高,月黑,浓云遮天,值班的汉海市局刑警小张泡了杯咖啡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正打算继续百无聊赖地玩他的纸牌接龙,却发现眼前的电脑卡着不动了。

  搁下咖啡,小张手上一阵忙乱,不到一分钟,静止不动的电脑页面上突然跳出了一个视频,视频下方显示着两个时间,一个正是现在的时间,一个是72小时的倒计时。

  小张马上反应过来,这是市局的内网遭到了黑客攻击。这种情况偶有发生,但大多发生在别的企业单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攻击市公安局,绝对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小张定睛一看,视频里是一间仓库模样的房间,阴暗空旷,有个年轻男人被人绑定在画面中央的一张椅子上,看上去伤痕累累,状貌甚惨。

  小张将这个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定格、放大,然后瞠目大惊,这居然就是失踪多日的蓝狐队员,凌云。

  小张立即通知市局领导,领导一个电话打去省里,消息惊动了整个蓝狐队。所有队员紧急集合,由队长隋弘率领,一辆辆蓝狐队的路虎警车奔向了汉海市局。

  对方显然采取了某些反侦查的手段,市局技术人员试图追踪定位,却发现对面是个国外的暗网网址。穆昆接管了关诺钦的地盘后,连带他那些非法生意都拢在了自己手下。

  凌晨四点钟,视频画面终于出现了新的动静,几个携带武装的男人走进了这间仓库,为首的一个命手下给他搬来一张椅子,就坐在了凌云身边。

  “把这个男人的画面放大。”这个案子已经由蓝狐直接接管侦查,隋弘吩咐队里的电脑高手孙剑处理画像。

  很快,镜头里就只剩下一张男人脸孔,这张脸英俊又狰狞,狂放而邪恶,他的眼睛透出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古怪神采,只有疯子雷同。

  隋弘认得他,所有的蓝狐队员都认得他,这个男人就是蓝狐追击了三年的毒枭,穆昆。

  男人嘴角挂着几分笑容,动了动嘴,似乎说了句话。

  视频的背景略有杂音,穆昆的说话声听不清楚,隋弘皱眉道:“把人声调大。”

  穆昆似乎算准了这个时候自己会受万众瞩目,再次慢悠悠地开口:“隋队长,好久不见了。”

  然后他就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走到了凌云身后。他一手反掐着凌云的喉咙,一手以刀尖切入他的耳垂。刀刃明明锋利无比,但出于一种恶意的报复心理,他故意延长施虐的时间,一点一点慢慢地向上切割。

  凌云知道自己的队长与队友一定在电脑屏幕看着自己,为免令他们担忧痛心,所以强忍着不呼喊,不求饶,不流泪。但到底是血肉之躯,实在难忍这种剥皮拆骨的刑罚,太疼了,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抽搐着,连带他坐着的凳子也在震颤。

  不一会儿,凌云的耳朵就被割了下来,一块血淋淋的软肉捏在手里还在弹跳,穆昆哈哈大笑。

  弥漫仓库的血腥气似隔着屏幕也能闻到,所有在场的蓝狐队员都看不下去了,涂朗眼眶发红,愤怒地捶着桌子,隋弘则闭着眼睛,浑身颤抖。

  池晋退在人群背后,亦在发抖。凌云此刻遭受的苦难他感同身受,只差一秒,他的悔恨与痛苦就将冲口而出,可一看见隋弘,终究还是怯于承担。

  “隋队长,蓝狐不是不放弃每一个蓝狐人么,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人来救你的队员呢?”施虐过后,穆昆身心舒畅,变态似的舔了舔刀尖上的血,然后阴恻恻地望着镜头,冷声通牒,“让谢岚山来找我。不然倒计时归零的时候,我就宰了你的这个队员。”

  说话间,穆昆拿刀的手指动了一动,凌云脸上便又被拉出一道口子。鲜血溢出伤口,流进嘴角,流至下巴,这个阳光俊俏的少年已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他的膝盖骨全碎了,皮肉与裤子黏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此番难逃一劫,即便侥幸生还,多半也得残了。

  但他的眼睛放射着灼亮的光芒,从头到尾不露一丝胆怯与屈服之意。

  穆昆告诉隋弘,他会全程直播凌云的受刑画面,而72个小时之后,他就要将凌云割喉处死。

  他对所有的蓝狐队员都深恶痛绝,唯一的例外就是谢岚山。

  事情上升到外交层面,泰国警方再不敢怠慢,总算一改先前的拖拉委蛇。又经过一番交涉,泰方终于把包括司机证词的相关证据发送到了汉海市局,连带着在车祸现场发现的东西也一并寄了过来。一堆证物之中,陶龙跃一眼就认出来,那枚染着血的子弹项链是谢岚山的随身之物。

  该是他亲手送给沈流飞的。

  司机的证词明确说明,那日他载着凌云去跟踪另一个短发青年,时间一经核对,正是凌云发消息给涂朗的时候,也是他失联的那天。

  泰国方面给的线索还是太少了,涂朗非常愤怒:“他们那儿都不作模拟画像吗?就说跟踪了一个短发青年,这茫茫人海的,找谁去?”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谢岚山如今发长及肩,显然不是对方描述中的短发青年,而从穆昆的那些话来分析,他也根本不曾背弃队友投靠过这个大毒枭。

  隋弘想到,谢岚山曾流着眼泪质问,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为什么你们从来不相信我?

  继而他又想到,谢岚山也曾红着眼眶剖白,蓝狐永远是我的家,您永远是我的队长。

  隋弘连连咳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到底怪自己没有给予这个最爱的部下百分百的信任,一个杀人犯的皮囊成了他的原罪,他竟任由它抹杀了他所有的光荣与功绩。

  “我们错怪阿岚了,”隋弘咳嗽着,叹息着,“我们所有人都错怪阿岚了……”

  池晋仍然担心自己会暴露。如今他是刀尖上过日子,走一步算一步,活一日多一日,他只能说:“既然发给涂朗的消息是假的,那么打从开始凌云说我们队里有叛徒,也都是穆昆设计的离间计。也许是凌云发现了穆昆的藏身地,跟踪不慎,结果落到了他的手上。”

  隋弘睁开眼,定定望着他,一种罕见的、难以言说的神情笼在他的脸上。池晋被对方看得心神俱裂,竭力维持自己不要失态。

  这个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陶龙跃主动前来汇报,说,我们有个把谢岚山引出来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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