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 第94章

作者:金十四钗 标签: 推理悬疑

  见榻上的男人良久沉思不语,汤靖兰窥测出他的想法,便将小女孩打发去花园里玩耍,出声提醒:“谢岚山提出这个交易显然是另有目的,我不相信他。”

  药已经换好了,创面也覆盖包扎上了洁净的纱布,但穆昆壮硕的肌肉仍因疼痛不断抽搐,他眼睛里的幽光忽明忽灭,眼神寒冽如漆黑夜幕中的一钩瘦月。

  “从刘明放他那个局长父亲的手机里监听到,蓝狐队长隋弘现在就在缅甸,很显然他们想让谢岚山以这一吨冰毒引你上钩。”任凭她怎么劝说对方就是不开口,汤靖兰有些急了,艳丽的面孔微微变形,“那条蓝狐队里的小狼狗让你吃得亏还不够大么,还要再以身犯险一次?”

  “你过来。”呼哧喘气半晌,穆昆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不少,到底是个伤患。

  “贪心不足蛇吞象,难道那些红冰比我们的事业、比你的性命还重要?”

  女人俯身靠近榻上的男人,然而毫无征兆的,对方勃然怒起,拿起医生尚未收走的一把医疗剪刀,朝她的脸狠戳下去。

  汤靖兰躲闪不及,脸被划下一道深长口子,瞬间血流如注。

  女人惊叫出声,转身想逃,结果又被男人一把揪住了头发。

  “你个蠢货,真以为我在乎那70亿的红冰?”负伤的野兽最是疯狂,穆昆将汤靖兰拽到身前,他垂目附在她耳边,一脸狰狞地低吼,“我从头到尾都只要谢岚山一个人。”

  说话间,一个手下推门进屋,穆昆松了手,眼皮懒洋洋地合起:“如果不是我想要的消息,就别说了,我会宰了你。”

  然而对方带来正是他想要的消息。

  通过监听刘焱波的手机,他知道蓝狐的队长隋弘已经悄然来到缅甸,然而他没有急着部署如何,而是去了缅甸东部一个叫孟掸的小村庄。

  穆昆派出大量手下打听隋队长在孟掸的行踪,终于打探出来,这位蓝狐队长每年都会到这里的一座寺庙来参拜。

  佛国缅甸,大小寺庙数以千计,这座寺庙位于山顶,山不算高,但也因此香客稀少,以至于这寺庙跟荒庙没多大差别,终年看着灰扑扑的,也一贯没什么香火。

  除了一些老迈佝偻的和尚,就只有一座孤伶残破的佛塔,千百年来,默然面向北边的中国。

  一个特警队队长不太可能信佛,即使信佛也犯不上偷偷摸摸来这种破庙里拜佛,穆昆猜想,他的阿岚一定就埋在那里。

第165章 归来(2)

  谢岚山提了几个碰头的地方,反正都在老挝第三军区里面,穆昆欣然同意,最后选定了一家小酒馆。

  蓝狐队员已埋伏在酒馆附近,他的计划环环相扣,第一环就是一旦穆昆露面,就由蓝狐队员狙击或者强攻将其拿下。

  他相信前来赴约的一定会是穆昆本人,这人不可能舍下那份对谢岚山的古怪情愫。

  穆昆确实准时准点地赴约来了,前前后后统共来了三辆黑色的防弹越野车,直接停在了酒馆门口,车门一开,先下来一个一头卷毛的小姑娘,穆昆随后下车,一把就将她抱过了头顶。

  三辆防弹越野车都停在门外,车上下来两个全副武装的毒贩,把守住了酒馆大门,还有人坐在车上,似乎另有安排。穆昆面带慈爱笑容,独自抱着女孩走进酒馆。

  选定这个地方,自然有他的考量。

  春光晴暖的大白天,能容狙击手藏身的地方本就不多,受包括环境在内的多方面因素制约,留下的狙击角度非常有限。如此意料之中的,蓝狐方面失去了狙击与强攻的可能。这人既残忍又狡猾,他完全不介意让一个七岁女孩当他的活靶子与替死鬼。

  为免打草惊蛇,酒馆没有清场,三五青年围坐吧台,一位黑人女歌手正在低吟浅唱。

  谢岚山先穆昆一步到了酒馆,就坐在窗边。他没卷袖子没开衣襟,一板一眼地穿着一件白衬衣与一条黑色休闲裤。阳光乱蓬蓬的,照射在他低眉垂目的侧脸上。他似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之中,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质朴纯净的气质。

  穆昆默默注视谢岚山片刻,才放下臂膀上的小姑娘,朝他走过去,霍地坐在了他的身前。

  谢岚山闻声抬头,看见跟在穆昆身边的小姑娘,皱了一下眉头。

  这小姑娘比防弹衣还可靠,穆昆深以为然。他用动作示意娜伽站到窗口去,柔声细语地哄她说:“你就站在这里,为叔叔唱一首歌,好么。”

  小姑娘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外祖父就丧生于这个男人的阴谋之下,甚至真把他当了亲叔叔,立马带上一脸甜笑,乖巧地站在了窗边,放声而唱。

  童音如此清脆婉转,穆昆微笑着替女孩儿鼓掌击节,似乎也对扮演“好叔叔”这个角色乐在其中。

  目光落定在女孩儿身上,穆昆摇头晃脑地打着拍子,却对面前的谢岚山说:“让我搜身。你应该不想让这么点大的小女孩成为无辜的牺牲品吧。”

  谢岚山轻叹一口气,站起身,冲穆昆摊开双臂。

  “背过去。”

  酒馆里寥寥几位客人盯着他们看,谢岚山顺从地背过去。

  穆昆起身来到谢岚山身后,开始认真搜身,巨细靡遗。

  隔着薄薄衣料,他的手指抚摸过他紧实的身体,由肩膀、胁下,摸至劲瘦的腰与窄小的胯。穆昆跪地确认谢岚山的裤腿里没有藏着枪械,几乎把脸贴在他的臀部上。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肖想这具身体。他试图从这个人身上确认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眼神、动作、甚至语调、气味,哪怕一丝一毫的相似之处都令他痴迷,亦令他痛苦。

  然而很快,穆昆就搜出了一个监听器,还有一枚破片手雷,跟当时池晋藏在身上的一模一样。

  “你们中国人就喜欢同归于尽这套么?”穆昆笑着把监听器连同手雷一并掷在桌上,酒馆里那几个青年看见了,慌张叫喊着逃了出去。

  只有窗边的小姑娘不识这要命的玩意儿,唱罢一首没腔没调的歌儿,还笑盈盈地回头问穆昆:“叔叔,好听么?”

  “好听,再给叔叔唱一首。”穆昆冲女孩儿展齿一笑,回头又异常愤怒地质问谢岚山,“他们这么利用你、误会你、伤害你,你居然还愿意为他们去死?!”

  “我不是为他们,我是要你死。”谢岚山重新坐回对方身前,被揭穿了也不慌张,只淡淡说,“我说过,我是兵,你是匪。”

  穆昆又为谢岚山这副熟悉而认真的神态晃了晃神,旋即他啪啪地鼓起掌来,大声笑说:“真好,这招我也学会了。”

  他的目光往窗外一指,说下去:“外头这三辆车上我全装满了烈性炸药,只要你敢轻举妄动或者试图跟我同归于尽,方圆数百米都会被夷为平地,你、我还有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被炸成肉沫……”这个男人真的疯了,他低下头,红着眼,冲着桌上那个监听器怪声笑道,“隋队长,我不知道你们政府施向老挝施加了什么压力,居然能准许你们的特警在他们的营区抓人。但我知道蓝狐剩下那半也来了,现在肯定就埋伏在门外,难道你连这剩下的一半都不想留住么。”

  守候在外的隋弘变了脸色,他与队员们对视一眼,做了个往后撤离的手势。

  紧接着,穆昆就洋洋洒洒地跟谢岚山扯了一通古巴的导弹危机,他说,肯尼迪与赫鲁晓夫拼的就是谁更狠,谁更疯,谁更不要命。一百多年前的世界性危机与而今的情况庶几相同,他倘使敢把老挝军方的一整个营区给炸了,那就是逼着老挝清缴他的老巢,跟自掘坟墓没两样。

  “你还真是够疯的。”谢岚山瞠目一惊,很快就恢复镇静,冷笑一声。

  “间歇性地疯一疯,为你……不,不是……”穆昆及时纠正自己的错误,面露痛苦之色,“不是为你,是为我的阿岚。”

  穆昆抄起一只酒瓶,将桌上的监听器一下拍碎——

  一阵尖锐的噪音传出监听设备,缓慢向安全距离撤退的隋弘就再也无法判断酒馆内的情势了。

  接着,穆昆又逼视着谢岚山的眼睛,冷声说:“你身上肯定还有定位追踪器,给我取出来。”

  谢岚山一撩左手袖子,取了把餐刀,直接将那小小的GPS芯片从肉里剜了出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把碰面地点定在这里么?”穆昆看似非常满意,他以枪逼迫谢岚山站起来,然后用准备好的麻绳将他的双手捆在了身后。示意对方按照自己说的路线前行,他说,“战争与金三角地区的人民同在,所以这地方的酒馆都是地下室连结地下通道的。”

  多带个人在身边自然碍手碍脚,他们撇下那个小姑娘,从地下通道出去,然后坐上一辆早已停在这里的轿车。

  “我们这是去哪里?”坐在副驾驶座上,谢岚山皱眉问出一声,忽又笑起来。他轻轻舔弄嘴角,又以舌尖一粒一粒擦过自己的洁白牙齿,“二人世界,也挺好。”

  这个男人与他的阿岚原本差异只在秋毫之末,这一下便隔了万里远。见不得对方这般轻佻不正经的样子,穆昆眼神陡然一暗,挥拳将谢岚山击晕过去。

  看了眼倚靠在车门边昏睡不醒的男人,穆昆发动了引擎,在蓝狐队员追击过来之前,疾驰离去。

  他轻声地对身边人说,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埋骨在什么地方吗。

  距孟掸大概有四个小时的车程,谢岚山中途昏昏沉沉地小梦了一场,梦见这次任务之前,沈流飞对他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不准动与穆昆同归于尽的心思。

  这话他跟他说了很多遍,在他再说这遍之前,谢岚山确实这么想过。

  他已经向彭怀礼求证过,门徒就是老谢,其实是与不是都没什么干系了,他从没像此刻这般确定过,他想当个好人、当个好警察,并不是为了任何人。

  大概是为了驱赶残留的冬天,热气流一阵一阵地来,雨就没完没了地下。窗外雨声砰砰,倒有了几分助性的意思,两个男人在床上胶黏在一起,缠绵地接吻与性交,交换着彼此的体液,呼吸着对方的气息。

  以谢岚山埋骨的地方诱穆昆入陷阱,实则是沈流飞的计划。两人重逢后,谢岚山跟他诉说自己被穆昆绑走那几天的遭遇,说穆昆想找到谢岚山埋骨的地方,要在那里了结他的性命。

  这话说来实在荒诞,谢岚山自己也不确定这个计划会不会奏效,只边呻吟,边问伏于自己身上的沈流飞:“你为什么会那么确定,他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到谢……找到我呢?”

  “为什么不会呢,”沈流飞下头正插在谢岚山体内,他改变节奏,由狂暴的抽插变为轻缓的律动,他密密轻吻他的眼睛、鼻梁与嘴唇,“那些差点遗忘你的日子让我意识到一件事情,像渴望光明那样渴望你,这是只要爱上你的人都有的本能。”

  其实梦到了这里,谢岚山就醒了。料到可能会遇上这样的情况,他来之前把一把小刀片藏在了袖口里,成功躲过了穆昆的搜身。

  谢岚山仍佯作昏睡状,小心翼翼地将刀片从袖口处取了出来,又更小心地开始割绳子。

  才割了一半,忽地感知到车停了下来,有一丛阴影向他靠近,然后停在了距他脸孔非常近的地方。

  近到他能听见他的呼吸声,由缓入急,好像陷入一种唐突的痛苦中。

  穆昆盯着谢岚山看了良久,这张脸令他痛苦却也令他眷恋,他在压抑不住自己情感的时候,拍了拍谢岚山的脸,将他喊醒。

  谢岚山从假寐中睁开眼,与咫尺相距的穆昆平静对望,他看见这个男人眼底一片潮湿,仿佛刚为他掉过几滴热乎乎的泪。

  一见对方醒来,穆昆的眼神与声音都冷下去,他说,到了。

第166章 归来(3)

  真真假假局中局,迷迷离离连环计,直到踏进山顶小寺的寺门之前,一切都依谢岚山与沈流飞设想的进行着。

  然而他们都没料到,穆昆派手下荷枪实弹地把守住了寺庙,还把谢岚山的骨灰盒从孤塔旁挖了出来。

  情势不妙,谢岚山脸色不禁微微一变。除穆昆外,这里还有十来个的毒贩,一些驻守在庙门外,一些则在经堂里,大约是听从穆昆的授意,他们正逼迫着寺里的和尚坐地诵经,为死去的谢警官超度。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之后,天色已经微微有些发灰了。谢岚山看见,经堂明柱素洁,光线幽暗,成排的红色圆烛摇曳生光,而那只白底青花的骨灰罐就静静置于这片烛火中央。

  四名已经剃了发、穿上深红僧袍的蓝狐队员暂时不能妄动,只能佯作低头,按捺着胸中怒血与袍下的枪,一边跟着别的师父一起念经,一边等待机会。

  “你就要死在这里了,没什么想说的?”穆昆拿着枪,指着谢岚山的脑袋,逼着他往庙门前的空地上走。

  “你说要我死在那位谢警官的墓前,总得让我看一眼他埋骨的地方吧?”谢岚山试着和穆昆讲价。但他知道这是徒劳的。既然骨灰罐已经挖了出来,那藏在孤塔旁的那把枪也肯定被穆昆的人缴走了。

  这原本是他的B计划,但目前看来,已经行不通了。

  “没有这个必要了。”果然,寺门前的空地上,正对一庙诵经超独中的僧人,穆昆拔枪对准了他,“你个肮脏的贱种不配以阿岚的身份活下去,我这就在他面前送你归西。”

  满屋的僧人都看见了这一幕,诵经声为此中断了一瞬,穆昆当即发怒吼叫:“别停!念啊,大点声!”

  “你在说什么?我不就是阿岚么……”耳边复又梵音阵阵,反正也听不懂,谢岚山被捆着手,正面对着穆昆与他的枪口,一步一步小心后退。

  缝在袖口里的小刀片已经快把捆手的绳子割断了,但形势依然严峻。

  这里有十来个毒贩,四名伪装成僧人的特警,人数相差还是其次,主要是火力相差甚远,毒贩子里头有近一半是扛着冲锋枪的。隋弘早就部署好了,随时准备直升机运送特警空降强攻,但也得先擒下穆昆将局面控制住,不然少不了要搭上一寺僧人的性命。

  谢岚山脸色发白,嘴唇紧抿,倒不全然出于害怕,更多的是恨自己手无寸铁,只能任人宰割。尽管答应过沈流飞爱惜自己,不与穆昆同归于尽,但白白死在对方枪下,他更不甘心。

  “你不是,你别再妄图假装你是!”穆昆举枪指着谢岚山,恶狠狠地盯着他,“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一定会在阿岚面前杀了你……”

  穆昆的食指即将扣动扳机,谢岚山额角汗水淌落,喉结不自然地蠕动一下,要不是记得穆昆说过的这番话,也不会设下这个套,故意示弱地让他把自己带来这里。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底差了一招。

  就在扳机扣下之前,一众绛红僧袍的僧人中突然站起来一个小沙弥,他对穆昆喊了一声:“等一等。”

  小沙弥身量不高,细眉小嘴大眼睛,面貌非常清秀,看着只有十三四岁,声音听来也很青嫩。他面对枪口毫无惧色,双掌合十,对着穆昆说下去:

  “中文里有句老话,说的是‘获罪于天者,身首异处’;又有话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两句话结合来看,便是说对于那些身首异处的亡者,再怎么祈祷超度也是徒劳的,即便不是徒劳,也难免折损他的福力。”

  “身首异处”正是谢岚山目前的情况,他已埋骨地下多年,灵魂思想却附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穆昆不禁恼了:“你这小和尚敢咒他?”

  小沙弥轻轻叹息,摇了摇头:“荐拔亡灵,既是为了让亡者离苦得乐,也是为了自己修行善业。小僧没办法也没可能劝阻你不去杀人,倒不如在这人命根尽时,让小僧捧这骨灰盒为其发愿,靠佛力引荐亡者身首复位,也好脱离今生苦海,轮回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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