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 第101章

作者:玉芋子 标签: 年下 推理悬疑

  陈宝华一个字都蹦不出来。终于,在江屹如刀似剑的眼神中,他眼泪扑簌地滚了下来,老实交代道:“俺、俺妹被人绑架了!俺实在没办法了啊,绑匪要十万块,俺哪里有那么多钱啊!俺不敢报警,报警俺妹就死了!”

  一听到不敢报警,竟然却还敢去抢劫,众人无言,不禁翻起了白眼。

  孙小曲:“那你妹被绑架,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绑匪让俺明天早上五点带着十万块现金给他,不许报警,不、不然就杀了俺妹!”

  陈宝华示意他外套的内袋里面放着一张照片,是昨天绑匪塞在他家门缝里的。江屹摸了两下就找到了。

  只见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的脸部特写,光线昏暗,看不出任何环境特征。她眼睛紧闭,似乎被绑了起来,嘴巴被黑色胶布粘住了,脸上一道道黑灰,头发散乱,十分狼狈。照片的背面用黑水笔写着几行字:“陈宝玲在我手里,明天早上五点用黑色手提包装十万块现金,放到加特厂楼顶,到时候你就知道她在哪里。不许报警,否则她就没命了!”

  江屹眯了眯眼睛,看着陈宝华,道:“我相信你确实是没钱,才想到要去抢劫。可你没钱,人家为什么要绑架你妹?你得罪谁了?”

  陈宝华更加心酸了:“俺、俺一个外地人,他们都爱欺负俺们,俺实在没办法了,没办法了呀!”

  江屹受不了陈宝华哭哭啼啼的,他现在情绪激动,说什么都说不清楚。江屹便没有继续当场问下去。

  回了局里,他们给自称两天没吃饭的陈宝华也拿了一份盒饭,他没几分钟就狼吞虎咽地扒完了。吃完了饭,陈宝华魂魄也归了位,心情平复了几分。

  江屹挥手散了散屋子里泡菜炒饭和蒜香茄子的味儿,问道:“陈宝华,你今天为什么要抢劫?”

  “俺要凑钱,去救俺妹。俺没钱,发愁了两天了,饭不吃、觉不睡,想办法。路上正走着呢,看见那个老头取了那么多钱,我心思一坏,就抢了……”

  被陈宝华抢劫的老人叫马有福,刚有了个曾孙子,马上喝满月酒,打算给小孩儿包个大红包。据在医院的叶圆了解,马有福老伴儿说,他在家想来想去,打算再多给五千。老伴儿劝了不要晚上去取钱,说万一出事儿,不安全。可马有福不听,说自动取款机就在小区门口,能有什么事儿?但没想到,恰恰就是在自家小区门口,马有福取完钱拎着袋子刚出来,就被一个突然跳出来的男人扑在地上揍了一拳,抓起他的钱就跑。

  马有福当时就撑不住了,好在当时有个行人给他做了急救,现在命算是救回来了。

  陈宝华哭诉道:“俺是十几年前来打工咧,在村里找了个老婆,岳父岳母没几年死了,俺老婆两年前也得病死咯。俺老婆看病以后,家里就莫得什么钱了。他们见俺一个外地咧,又穷,就处处欺负俺,一个交心的朋友都么得。俺父母都不在了,就把俺妹也接来跟俺一起。今年年初俺刚到市里打工,俺妹就在家村里打工,顺便看着家里的地。但没有想到……”

  江屹:“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陈宝华摇头。“俺、俺很老实。”

  “老实还去抢劫?”

  陈宝华不作声了。

  “老家地址哪里?”

  “汝息县高桥村五大队三十组。”

  陈宝华没钱这件事是肉眼可见的。他也的确很老实,因此,当时看到绑匪塞的照片立马就慌了。他自称没什么知心朋友,月初刚来打工,租房地址估计也没几个人知道。而这个“绑匪”不仅能自己找到陈宝华的住址,而且选择交款的地点加特工厂也在汝息县,看来应该是当地的熟人作案。

  可惜,陈宝华的出租屋在巷子里,没有摄像头,暂时确定不了嫌疑人。只有第二天将计就计了。

  次日,凌晨五点。加特工厂顶楼。

  天色拂晓,暗夜未散。陈宝华开着手机照明灯,拎着黑色手提包,一边小心翼翼打量着,一边缓慢地走到了顶楼中央。他四下环顾摸索,终于在一个涡轮通风器后面的地上发现了一排红色墨水写的字,跟他收到的照片背面的笔记相似。

  陈宝华蹲了下来,甫一看清“东方红木家具厂”几个字,丢下包就赶紧跑下楼,扶起摩托车就呼啸上路。而他身后,一辆低调的黑色大众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陈宝华在微凉的晨风中疾驰。他过了三个路口,又转了两次弯,从大马路驶进农家小路,又开了五分钟,急刹在一家废弃的红木加工厂门口,顾不得停车,直接把车丢在了路边田地里。

  不知为何,工厂门口站了两三个村民,肩上搭着汗巾,手上握着锄头,似乎是刚干完活,正往里头张望。里头传来一个男人诡异的哭喊声,声嘶力竭,尤为伤心。陈宝华一走近,就闻到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焦味。

  “啊,宝华,你咋来了?哎呀,里头难道是你家宝玲?”

  陈宝华闻言,立刻挤开人群奔了进去。只见空旷的厂房一角传来愈发清晰的凄厉哭嚎声,这明明是成年男子的声音,却像孩子一样在撒泼打滚似的。那一处堆着不少废弃木料和工具架子,看不清楚后面的情况,只能见到地上有一滩水,正顺着木料堆蜿蜒流出。

  陈宝华走的越近越难受。他的心脏里仿佛有人在踢,跳得他头昏。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制住了他的双腿,让他不敢迈出最后一步。

  终于,他走到木料后一看,只见地上瘫着一个女人,几乎不堪入目。

  她头发披散,上面滴着水,浑身僵直,嘴唇发紫,指甲青紫,半边脸被烧得发红发黑,起了一串令人心惊的水疱。她身上裹着两圈紧紧的麻绳一侧已经乌黑,身上的衣物也被烧破了,浸着水紧紧地贴在身上。

  “啊!玲啊,我的玲啊!”陈宝华扑通一声跪在了女人身边,抱着她恸哭起来。

  而旁边有一个男人正捧着一个大桶子哭,似乎就是他救的火。他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是长袖套短袖,脏兮兮的,像是个流浪汉。他跟着也哀嚎:“小舞,小舞,你别睡啊,小舞……”

  他们身后,江屹等人警惕地缓步走来。确认工厂内并无其他人后,江屹对着耳机道:“老林,这边没人,楼顶你再看紧点,绝对别让绑匪跑了。”

  交代完毕后,江屹喊随行同志拉走了在地上伤心欲绝的二人,赶走了欲进门看热闹的村民们,给法医打了电话后,拉上了警戒线。

  他静静地观察现场情况。

  被绑架的陈宝玲被绑匪安置在这间废弃的红木厂房一角,这里有一堆废料,算是视野盲区,外面的人看不见。

  地上有一个空空的大水桶,应该是刚才那个哭闹的男人救火用的。地上全是水。还有一个大碗和一个小碗,刚才慌忙之中被人踢到远处,里面还有些许粘稠油腻的汤汁。

  陈宝玲的双手双脚都被捆住了,手臂和躯干也被紧紧捆了几圈。地上不远处有一块黑色胶布,应该是被人扯下来扔在一边的。陈宝玲离木头堆的距离不算近,从人体烧伤的程度和周边情况来看,那人放火没多久,救火的人就到了。

  陈宝玲的身体没有明显的挣扎痕迹,江屹初步判断,在被烧之前,她就已经死了。不过具体死因,还要等法医来鉴定了。

  太阳一点一点从地平线升出来,渐渐把厂房照得敞亮了几分。陈宝玲的尸体的烧伤痕迹在明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凄厉可怖。

  这场绑架案看起来蹊跷无比,从陈宝华开始,到刚才坐在这儿哭的男人,都令人生疑。现在又出了人命,这事儿就更不简单了。

  江屹换了行头,戴上口罩,蹲在地上观察许久,终于听见了滴滴哒哒的脚步声。

  他一抬眼,只见穿着制服的唐一锦拎着箱子戴着口罩皱眉快步走来,跟江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她放下箱子半蹲了下来,开始摆弄尸体,凝神进行观察。

  江屹心下还是有几分担心她的身体,道:“唐姐,你怎么跑这么远的外勤?老张、小付他们呢?你这身子养好没有啊?不行就别逞强……”

  唐一锦瞥都没瞥江屹一眼,专注眼下的尸体,道:“一个大男人啰里吧嗦的。你在教我做事?”

  真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江屹被噎得说不出话,简直气笑了。不过他知道唐一锦是闲不住的,心里当然也有数。思及此,他也不再多嘴,站起身,不打算在这里碍事,把空间都留给专业的唐法医,捡起自己老本行,出去审人去了。

第131章 芬布尔之冬(3)

  在唐一锦之后,其他同志也纷纷到达现场进行勘验,不一会儿四处就摆满了物证标牌。他们在现场进行痕迹提取,江屹则在外跟目击群众进行调查。

  刚才跟陈宝华一起在里面哭的男子很不修边幅,这个天儿了身上还套着毛衣和夹克,袖子上满是污渍,黏糊糊的。

  他看样子最起码三十岁了,但现在却直接坐在泥地里,手里一边攥着狗尾巴草往上拔,一边抓着碎泥往旁边扔,附近的村民都离他远远的。

  见江屹在打量那孩子般的男人,旁边一名妇女热心道:“警察同志,那个是我们村的大傻子,叫权大瑞!他啊三十多岁了,还像个小孩一样。他十五岁之前好像还挺神气的,莫名其妙就傻了。以后啊就半疯半魔的。”

  “真疯了?”

  “真疯了!今天这玩泥巴还算好的,以前还有扒光自己衣服到田里乱叫乱跑的时候呢。不过他虽然疯,但是不害人,挺怕人的。遇到面熟的,还会跟你笑一笑。谁要是对他好,有时候还会抱着人家感动地哭呢!这疯病前几年倒是好了一点,最近又坏了。”

  这个权大瑞有智力障碍,但是不具备攻击性。刚才他坐在那里哭得厉害,像是救火的,不是像是放火的。而且江屹注意到他的手,虽然全是泥,但没有伤口。如果是他玩火烧了陈宝玲,手上十有八九也会被烫伤。

  江屹朝大妈笑了笑,道:“大姐,他刚才嘴里喊什么‘小舞’、‘小舞’的,是怎么回事?”

  “喔,他爹娘见他脑子坏了,后来又努力了五六年,终于怀了,可惜生下来是个女孩儿,他们老娘也难产死了。小舞就是权大瑞的妹妹。”大妈叹了口气,道:“哎哟,他们兄妹俩也蛮可怜的,那老权后来爱喝酒,前两年终于把自己喝死了,那什么,猝死的!”

  “权大瑞一直在找他妹妹,那这个权小舞哪里去了?”

  “上学去了呀。权小舞好不容易考上大学了,得去念书呀!就在那个什么服装学院。可是大瑞那个傻子又不懂,只知道妹妹不在身边,以为妹妹没了,天天嚷嚷着找妹妹。”

  江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思绪拉回本案。

  “那这个陈宝玲,你们都认识?”

  “认识,矮子陈的妹妹嘛。”

  “矮子陈,是指陈宝华?”江屹察觉到了大妈眼中不自知的轻蔑,她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对对,就是那个外地来的。”

  “他们兄妹俩人怎么样?”

  “哥哥是很老实的,虽然老婆丈人都没了,但是没跑回老家,把那老赵家的田地都管得挺好的。不过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怎么融入我们。陈宝华这个人唯唯诺诺的,看着不利索,让人有时候看着心里不爽快。陈宝玲嘛,跟她哥不像,经常路上田间到处跑,最喜欢找男人说话,一股子风骚劲呢。后来跟吴家的小伙子好上了,也就消停了。至于仇人,没什么仇人,陈宝华跟村里人都挺客气的,陈宝玲嘛,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一个,也没谁跟她计较。”

  “那个吴家的小伙子叫什么?”

  “吴晨龙。就住那边,路口过去第五家。”大妈手指往西边一指。“他呀,跟陈宝玲的事儿陈宝华一直不同意,一是那小子最爱嘲笑捉弄他,二嘛那小子手脚不干净,小时候就喜欢干点偷鸡摸狗的事,长大了也没出息,一天到晚就看见他带着陈宝玲四处瞎逛游。”

  江屹顺着大妈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田野尽头还有一个路口,过去又是一排房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回头看看家具厂,问道:“这厂倒闭多久了?”

  “去年年末倒的。年底要结钱的时候,老板那个王八蛋跑了,欠了这一片儿好多人的工资呢。后来大家把这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留下点废木头,都没人稀得要。对了,有个被老板逼急了的在这儿上吊死了,真是晦气呀。刚才突然听见有人在这号丧,我们还怕是鬼咧,不敢进去。”

  怪不得刚才他们都聚在门口看热闹,没谁进去看个究竟。

  这么说,这里平时是没人来的,也就像权大瑞这样的傻子才会在这里游荡。的确是个很好的藏人地点。

  就在此时,唐一锦走了出来,皱眉说了几个重点,道:“死亡时间在十二个小时左右,初步判断尸体符合窒息死的特征。身上虽然有多处约束伤,脖子也有掐痕,但都不是很严重。其余的情况回去解剖后再告诉你。”

  江屹点了点头。他顺势看向厂房门口,突然发现旁边的泥地里有道清晰的轮胎印,走近一看,轮胎印底下还有几道脚印,方向相反,应该是来回走动的痕迹。

  他瞥向厂房里的水泥地,只见方才权大瑞踉跄走出来时,留下了一连串的沾水足迹,和泥地里的脚印几乎完全相同。

  这说明,权大瑞进出厂房好几回。而叠在他脚印之下的轮胎印,意味着有一辆摩托车或者电瓶车不久前也来过这儿,就在权大瑞某次离开之后。

  江屹眉头一皱。虽然权大瑞有智力障碍,但是他竟然还知道着火了要用水扑灭,看来也不是完全什么都不懂。江屹便碰碰运气似的,走到已经安静下来抽泣的权大瑞身边,蹲下来柔声问:“大瑞,你今天怎么来这里了?”

  “睡不着,看、看小舞。着火,水,水灭火。”

  “你是说,里面那个女孩是小舞?”

  权大瑞愣了愣,懵懂地看着江屹。江屹只好顺着他的思路,换了个问题:“你什么时候找到小舞的?”

  “昨天,晚上,风,冷。小舞,饿,开心,吃饭。”

  昨天晚上风大,他很冷,就到厂房躲起来,见到了被绑的陈宝玲,把她误认为是自己的妹妹权小舞。陈宝玲饿了,他就来送饭。

  江屹勉强听懂了权大瑞的意思。

  “那你怎么不接小舞回家,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

  “不走。等人。游戏!”权大瑞一说起游戏,突然就开心起来,脑袋一摇一摇的。

  江屹眼睛一沉。看来,陈宝玲不是被绑架,她跟绑匪勾结在一起,给陈宝华设了一个局。

  他继续问道:“那大瑞,她等谁你知道吗?”

  “没、没人。”权大瑞摇摇头,说明他没见别人。

  他见江屹严肃了几分,有些害怕地缩了缩。不一会儿,他好像是刚才哭多了现在困了似的,眼皮耷拉起来,更加没精打采了。

  江屹站了起来,立刻带上两个同志迅速到了吴晨龙家,却扑了个空,农家院子里只有一个发呆的白发老太太。

  老太太一听警察要来找吴晨龙,吓坏了,江屹安抚道:“老太太,没说他犯事儿。他女朋友出事儿了,我们通知他一下。”

  老太太闻言呸了一声,道:“出事了好!省得她耽误我们家晨龙。晨龙出去打工了,跟她没关系了!”

  “出去打工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老太太冷笑:“今天刚走。幸好我们晨龙走得快,不然又要给她收拾烂摊子!”

  江屹到吴晨龙屋子里一看,只见抽屉里翻得乱七八糟的,床上丢着几件衣服,看来是匆匆忙忙收拾行李跑了。

  这个吴晨龙,果然有问题。

  而就在此时,一直在赎金边埋伏的林林打来电话,道:“人抓到了,搜出来的身份证上叫吴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