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 第28章

作者:玉芋子 标签: 年下 推理悬疑

  江屹笑得很爽朗,少年英气勃发。“没关系当然是没关系。至于建议,像林老师说的我就会听啊。因为他们很多人并不是建议,只是自私地想要干涉我的人生,然后让自己的人生更加舒坦罢了。这种人也不能说是错了,很多人都是那样的人,那样的人的看法和建议我就不怎么在乎。他们根本不是从我的立场出发嘛。”

  江屹的眼神中也有过一丝狡黠:“当然,林老师也不是从我的立场出发,林老师客观得没有情感。所以,林老师的意见就可以参考。”

  “没有情感吗……”二十岁出头的林湫又因为江屹的一句近乎无心的言论陷入了自己的无边情绪当中。

  童年时遭受的已然习以为常的欺凌,那场烧毁他生命根脉的大火,那个昏倒躺在石洞里的凶恶男人,痛苦分娩后大出血的苏汀,大洋彼岸通过电话线传来的毫无起伏的声音……一切的元素都扭曲交缠在一起,如同浆糊一般堵住了他思绪的所有出口。林湫只能沉没在自己黑色的记忆深渊之中,一次一次地被无形的力量按入水面,有时拼命挣扎,有时绝望放手。

  心大的江屹不知道为什么林湫又开始发呆,不过据他之前对林湫偷摸的观察,林湫总是喜欢发呆。江屹想,呆一点好,呆一点可爱。

  校宣传部的部员正拿着相机准备拍摄跳高的场景。他正好认识那哥们儿,三下并作两下冲上去,把相机半抢半借搞到了手。“待会儿送你班上去,谢了啊兄弟!”

  林湫回过神来的时候,江屹已经拿着相机开始沾沾自喜了。

  “江屹?”林湫皱眉问了一句。

  江屹摇摇头,见林湫竟然毫无察觉,禁不住内心偷乐。“老师,聊也聊完了!回头您就说我就是不听话就行,黑锅我来背,不怕的!我继续跑步去咯!”

  无忧无虑的高大少年飞快地抛下观众席,一边还回头张望,跟林湫打招呼。他身上有挥洒不完的生命力与朝气,有着与生俱来、无需打磨的聪慧通达。林湫一时也有些移不开目光。他曾经觉得,越无知越幸运越幸福,可是江屹的幸福感从内而外渗透出来,却又如此聪明……令人忍不住嫉妒。

  那天傍晚的每分每秒都在江屹的脑海中清晰存放。

  恰好的黄色柔光朦胧着林湫的面庞,温和而清冷、沉默而满是故事感的俊美少年,那颗黑钻一样的小痣凝结在相片锁住的时光里,也嵌成了江屹心口的朱砂。

  书房里的书,只要他没看完的,都夹了林湫的照片当做书签。不过,他看的书林湫未必感兴趣,希望万一林湫看到这些书签别尴尬就行。

  不过江屹很快唇角勾起笑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林湫就算尴尬,也一定会自己憋着不说。那时候再跟林湫开开玩笑,他的反应一定很有趣的。

  江屹下楼,客厅里站着一个穿着正装面色疲倦的男人。是柳西超。

第41章 斯普特尼克(17)

  柳西超穿了一身黑,仿佛突然一夜之间老成了起来。

  柳东月的死,给柳家带来了很大的冲击。无论是柳家人的内心创伤,还是柳家的名誉与事业。

  餐饮大亨的千金藏匿毒品、诱人吸毒,而且害的正是外面认进来的私生子,这样的故事宛如狗血电影,也成为许多人餐台上的八卦谈资。

  同时,柳氏集团旗下所有的酒店面临着大范围、强力度的调查和整改,很多项目都被迫停滞。柳家有三个孩子,兄妹相残,现在只剩下了独子。面对这样的困境,柳西超必须站起来,认真而艰难地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柳家的不幸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令人觉得造化弄人的是,柳家在失去了柳东月和柳琚然之后,一直怀不上孩子的陈姗姗,却检查出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柳西超成为了一名父亲之后,也更加收起了自己的一切吊儿郎当,整个人都焕然一新,踏实,也沉默。

  他这次来江宅,是来邀请江家去参加柳东月葬礼。

  柳琚然的葬礼,在上周已经结束了。江屹也去了。

  程秋媛整个人瘦了一圈,一米六五的女人,恐怕只有八十斤,看得人十分揪心。她机械麻木地跟每个宾客握手、点头,一言不发。一个人的时候,就拨弄着手里的佛珠,嘴唇翕动,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点点力量似的。两个小孩儿也木木地待在妈妈的身边。小女孩静静地流眼泪,而小男孩儿还不太明白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顾莲芳也来了,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几乎要哭晕过去。幸好还有方大鹏搀扶着她。

  柳琚然没什么朋友,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柳家儿子。更何况柳西超的冷漠态度摆在那里,因此没什么人是来悼念“柳家儿子”的,整场葬礼十分冷清。江屹代表刑侦队送了花圈,看着程秋媛,纵然有万般话语,到嘴也只有一句“节哀”。她愣愣地点了点头,那双眼睛里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

  而柳东月的葬礼,才是真的柳家人的葬礼。

  柳春华夫妇受不住,互相搀扶站了半天就撑不住了。而柳西超如同一座雕像,始终陪在妹妹的坟墓边。

  林湫也来参加了柳东月的葬礼。他献上了一捧花。他想,柳东月,下辈子要为了自己,要做自己。

  江屹看到林湫站在花圈丛边出神,走过去也看了一眼。

  “挚友River献上。”江屹念出花圈上的字。“有什么特别的吗?这个人你认识?”

  林湫回过神来。他面无表情,缓缓道:“我刚才在想,这些白玫瑰很漂亮。柳东月房间里的花瓶放的就是白玫瑰。”

  江屹回想了一下,柳东月好像真的很喜欢白玫瑰,她的油画里好像也多处出现了白玫瑰的影子。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望向站在远处的柳西超,他的胸口也别着一朵白玫瑰。江屹忍不住又觉得有些难受。

  林湫的眼眸深处变得浓稠。白玫瑰的话语:我足以与你相配。

  这算什么?那个男人对亡魂的惯用伎俩吗?林湫握紧的拳头,又松开,放下。

  林湫轻声说:“江屹,你觉得柳东月的死,就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吗?”她的毒品来源,她在国外的遭遇,她为什么都认罪了,突然要跳车自-杀……

  而且,柳东月未必真的到了穷途末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时,江屹看见程秋媛也穿着一身黑裙露面了。他没听清林湫的话,问道:“什么?”

  林湫屏住了呼吸。他飘远的思绪迅速归位,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是说……没想到程秋媛也会来。”

  柳东月虽然和程秋媛曾经关系很好,但如今,柳东月却让她失去了曾经深爱过的丈夫,让两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失去了父亲。在林湫后天为自己建立的情感价值观里,他以为程秋媛会选择逃避这场葬礼。

  江屹却轻轻“嗯”了一声,说:“程秋媛会来的。”

  他望了望天。今天是阴天,天气预报说,有60%可能下雨。刚才天色一直还行,现在乌云却密集起来。

  甫一注意到浓云,天上便下起雨来。江屹撑起伞来替他和林湫挡雨。他们看着单薄的程秋媛在风中勉强撑起一把伞,一步一步向柳东月的坟墓走去。

  雨渐渐大了起来。在雨幕之中,程秋媛的身影更显单薄。她站在墓碑前,看着那张微微笑的照片,那是十七岁的柳东月,单纯快乐地幸福着。

  她把手上并不显眼的白色菊花放到墓碑前,颔首片刻,跟柳西超致意后,便离开了。柳西超很恨柳琚然,对程秋媛也难以给出好脸色。只是,或许是知道妹妹的心愿吧,对程秋媛没有责怪和抱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

  程秋媛抬眼看了看天际,她想,东月,如果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朋友,该多好啊。下辈子,就做普普通通的朋友吧。

  ……或者,做我的小猫。

  办公室里,叶圆正在写报告。她看着之前在柳家别墅拍的照片上柳东月的画,不禁心中升起无限感慨。

  “柳东月画的水墨画的落款,全部是‘寄媛’欸。是含的程秋媛的名字吧。”

  叶圆想着这如悲剧故事的情节,鼻子不由得一酸。“感觉同性相爱本来就不容易,女性的同性恋者要走的路就更加坎坷了。唉,好感慨。”

  “柳琚然之前有个下属,张依琳就是女同性恋者。她为了跟女友在一起,跟家里闹掰了。两个人租房一起住,别人都以为她们只是好朋友,不过张依琳每次都对外强调说,她们俩是情侣。日子虽然有点艰难,但她们看起来过的还挺幸福的。”

  叶圆回忆起张依琳的女友来公安局接她回家时,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的画面,不由得感慨:“这种突破世俗的爱,真的是真爱了。”

  作为办公室里唯一不是异性恋的江屹却开口说道:“异性恋和同性恋其实在感情上没有太大的差别。大家都是人么,人的爱都是一个样的。不能说什么什么爱突破世俗,就是真爱了。不突破世俗的爱,就不是真爱了么?同性恋的爱难道比异性恋的爱伟大么?当然,反过来问也是一样。”

  “别觉得同性恋可怜。爱就是爱,只有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同性恋才能不可怜。”

  叶圆噤声。众人都若有所思。

  江屹道:“再说回来这个‘寄媛’。”他的眼中有些淡淡的怜悯与冷冽。“柳琚然和程秋媛是一对相爱的夫妻。不管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柳东月的恋也只是单恋罢了。”

  当时柳东月出事以后,看守所把柳东月留下来的东西全部交给了江屹,都是信和纸条。江屹翻看之后,发现了一封写给程秋媛的信,便前往她的公寓,把信转交给她。

  程秋媛见到江屹还很惊讶,接过信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拆开信封,看了起来。从第一行字入目开始,程秋媛便是泪如雨下。

  柳东月是嫌疑人,她的信件内容,警方都检查过了。江屹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程秋媛脸上的泪水有些刺痛了他,江屹便不再久留,颔首致意后,离开了程秋媛的家。

  窗外天色很好,天空蓝的纯净,浮云清浅,薄而飘逸。他倚在车边,抽了根烟。

  ……

  “亲爱的秋媛:

  来不及给你写太多的东西了,很遗憾,竟然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你好好聊一聊,竟然就到了这个地步。

  生命的意义其实来自于爱的人与恨的人。离开你的这漫长的许多年里,我也曾为别人混沌地活过,但只有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天使,是我的心脏还能保持一点鲜红的原因。

  我思考过,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爱情”吗?说实话,答案我也不知道。我只想跟你永远待在一起,这样我可以永远做个安心的小猫。

  无数个夜晚里,我总是想起两个画面。第一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你穿了一件白色雪纺的碎花裙,站在一个画画的女孩儿身边朝她笑,还弯下腰摸了摸她的头发。好温柔啊,我那时候想,我也想要你这样摸我的头发。于是,我就走进了你的教室。

  还有一次,是你夸我画画很有天赋。画的很好,可是没有神韵。水墨画最不能少的就是“神”。你问我,有没有很想画的东西?其实,我只想画你。不过这么多年来,我没敢画过你,因为画不出来你的样子。

  那时候你明亮的眼眸就像花瓣一样,落进我的心河里,大概也是一种“落花流水”吧。有人说,我们两个之间的情感,是我一厢情愿。如果那个人指的是爱情,或许的确如此吧;但我也能感觉到你也爱我。谁能规定世界上的爱的种类和性质呢?世界上或许一定有一种爱,不是所谓的“爱情”,也不是亲情也不是友情。或许,就是我们之间的爱吧。

  那么,我要再说一次,我爱你,秋媛。

  不知道你会不会恨我,或许你太温柔了,连恨一个人都不会。我鼓励你恨我,因为恨也是一种很强大的精神力量。小雪和小铭都很可爱,希望他们能好好长大。

  小时候有人说,世界上的事情都是等价交换的。那么,希望我遭遇过的不幸所交换来的快乐,你能替我感受。

  你的月

  ……”

  作者有话说:

  对于柳东月来说,她对程秋媛的爱就是一种信仰,有时候甚至不必把这份爱的对象具体化,就像是每个人的心中都要有一块最最纯洁的地方。而柳东月心里最柔软无暇的地方,就是跟程秋媛在一起的舒适时光。

  这个话题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讲,不管是什么性取向的恋爱,我认为都是平等的,最本质上也应该是相同的。月月当年的想法确实幼稚、任性,甚至不可理喻了。江哥想的就很清楚,如果林湫子不喜欢男人,不是单身,他就不会招惹了。

第42章 斯普特尼克(18)

  柳东月葬礼后两个星期,柳西超给江屹打了一通电话。

  “江屹,我收拾了东月的遗物。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虽然事情是柳东月自己犯下的,但人是江屹抓的。江柳二家的关系多多少少有些尴尬了起来。但那也都是老一辈背地里心想的事儿,跟他们这些脑子还算明明白白的小辈没什么关系。柳西超一开始也怪过江屹,在柳东月自己跳车跳桥身亡后,差点找江屹打了一架,不过后来想明白了,也就让那种愤怒的悲哀平息了。

  现在,柳西超更在意的是妹妹的死的蹊跷。

  或许是因为想到自己曾对妹妹缺乏关心、对于她的生活缺乏参与,如今柳西超的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自责,以至于现在他总是喜欢看看妹妹的遗物,企图能抓住一些柳东月曾经活过的气息。柳东月出国后把重心逐渐从中国画转到了油画上。如今柳西超整理她的所有画作,发现有个主题出现的次数似乎特别多。

  “是一个……呃,类似于男人的形象。”

  “同一个男人?”

  柳西超:“其实我也不确定。我一个粗人,没什么艺术细胞,她的画我全都看不懂,有的时候画的是不是个人我都看不出来。”

  江屹有些无语,不过柳西超这话说的也没错。

  “但是,就我勉强能确定是个人的画,里头的人左边眼睛边上,不是一个小蝴蝶,就是一朵小花,或者一个贝壳之类的。我想,或许是说这个人脸上这里有颗痣?”

  “左边眼睛边上?有颗痣?”江屹一下子就想到了林湫,不过林湫的那颗黑痣长在右眼尾与眉毛中央。

  柳西超继续说:“东月在国外这么些年,其实我们家里人也根本不知道她具体干了些什么,有哪些朋友。只有前几年……她去戒毒所的事,爸妈派人处理了一下,但是国内消息也压了下来。算算时间,这些画是她染毒瘾不久前开始画的,我在想,如果能找到这个人的话,是不是也可以知道一些东月的事了……”

  不过他的语气有些颓丧:“但是姗姗说,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画画这种艺术不艺术的事,也许这个画里的人根本就不存在……但我又想,万一存在呢?或许东月的毒品就是那个男人给的,所以我想打电话跟你商量商量……”

  江屹没有打击柳西超,沉思片刻,说道:“嗯,你提供的线索我记下来了。以后如果能摸到些什么消息,我会尽快告诉你的。你放心。”

  江屹这边挂了电话,那边林林也推门进来了。“江队,我今天去看守所一趟,有件事虽然好像跟案子没啥关系,但我觉得还挺奇怪的。”

  “什么?”

  “柳东月之前一直表现得挺安静,认罪态度也很好。从看守所转移的前一天,据说她哥哥派人送了一封信给她,那边查了内容,觉得也没什么,就拿给柳东月了,结果她看了就开始发呆,又哭又笑的。那边有人知道她的情况,还以为她是不是毒瘾犯了。结果她自己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也就好了。但是明显感觉人状态不对了。柳东月路上突然跳车、跳高架桥,不知道跟这个信有没有什么关系。我今天去看守所跟一个刚来的小孩儿聊了两句,看他怪紧张的样子,我套了一会儿才知道了这件事。看守所那边没说,估计也是怕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