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 第38章

作者:玉芋子 标签: 年下 推理悬疑

  “其实我父亲也厌恶她很久了,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控制着我们家里的一切,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就像个暴君。她死了以后,我们就开始了崭新的生活。我到了国外,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和想交往的人做朋友,再也没有人肆意打骂和暴力干涉。我终于,成为了我自己。”

  “所以,我很感谢李丰平,感谢给予我重生机会的李叔。”敖嘉慢慢地说道。

  林湫觉得十分可笑。他轻声道:“敖嘉,你感谢他?感谢一个杀人犯,然后再做一个和他一样的杀人犯?以为你自己在做什么?一个合格的继任者?”

  敖嘉看着他,不言语。

  林湫道:“敖嘉,你不是。李丰平的遭遇很痛苦,他的行为有救世主心理,虽然很可悲,但他对‘善’和‘秩序’是有着偏激的追求的。当然,我也绝不是肯定他的所作所为,只是相比之下,你仅仅只是个以杀人为乐的变态。”

  孙丽霞的死亡状态还和多年前的案件基本吻合,如果说此案的凶手和多年前还有基本一致的作案心理,那么徐晓莉的死状则表明,凶手的心理已经进一步的扭曲,他已经在泄愤之中寻找到了杀戮的愉悦。徐晓莉没有死透,她遭遇分尸的行径不是为了方便转移,而是凶手在观摩她痛苦状态时,享受着凌虐的快感。

  敖嘉道:“你不能明白我们在做的事情。那时候我告诉他,我很感谢他杀了我的母亲,他脸上的表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那是一种被肯定的喜悦,是我告诉他,他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如果不是他,我根本不能变成现在这个我。我会在她的掌控与折磨之下,成为一个可怜虫。”

  林湫冷然道:“你现在也是。”

  敖嘉笑了。“林湫,你是在说我可怜吗?哈哈哈,林湫,你的事,我也都听说了。”

  “从小被父母抛弃,五岁起跟着苏汀长大,把这个邪恶的女人当做自己最亲的姐姐。七岁差点被村里的疯女人猥亵,十一岁手上就沾了人命。十五岁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十七岁就遭遇兄弟和姐姐的联合背叛。即使富有才华,也不敢外显,毕业后放弃进修机会,选择做一个平凡至极的教师。二十二岁在县城教书,结果又被女学生诬赖强奸幼女,为了脱身,不得不又跟苏汀扯上关系,帮她治病,替她养女儿。林湫,你的人生才是处处可怜吧。”

  他静静地看着林湫,眼神中有着同病相怜的悲悯。

  林湫的呼吸变重了几分,他终于明白了敖嘉的来意。他轻声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敖嘉微笑,缓缓道:“他发现了我。”

  林湫像看着疯子一样冷冷地看着敖嘉。

  敖嘉继续说道:“凌川发现了我,就像他发现了你一样。”

  林湫道:“我跟你不一样。”

  “是的,的确不一样。就这么多人看来,林湫,你的确是最完美的那一个。我们的不幸都很深刻,也都因为痛苦在心灵产生了裂痕,但你却依旧如瓷一般无暇。也难怪他对你如此上心、如此保护。”他顿了顿,道:“也难怪,他对你近乎嫉妒一般地眼不见、心不烦。”

  “你既然知道他不会伤害我,为什么还要抓我?”

  敖嘉道:“不不不。凌川不会去伤害的,是那个人畜无害的林湫。林湫,自从你打算重读心理学之后,你就不是人畜无害的了。你为什么不想伪装了呢?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让他感受到了威胁和担忧。”

  敖嘉轻声说道:“我们都知道,跟他作对没有好处。更没有好下场。”

  林湫道:“我不是凌川心目中的那个人,因为我懦弱,我无能。我重读心理学也并不是为了对付凌川,只是……只是仅仅为了读书而已。”

  他顿了顿,眼中浮现出了另一层意蕴,轻声道:“更何况,如果能有一个这辈子都害怕他、恐惧他的人,懦弱地站在触及罪恶的地方,只会变得更加地胆怯,他不应该更安心么?”

  “哦?所以你是想去当卧底?”

  林湫不语。

  敖嘉笑:“林湫,其实我应该管你叫一声哥。”

  他顿了顿,品味了一番林湫眼神中的厌恶之情,继续说道:“虽然凌川觉得你是一个完美品,但我知道,林湫,其实你的心也是归属于黑暗的。不然,你也不会那么了解我,对吧?”

  “你知道杀人犯是怎么想的,因为你也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犯。”他垂眼笑了笑:“不过或许也正因如此,你的隐忍,你对自己黑暗部分的隐忍,才如此的珍贵。不过,你还能撑多久呢?”

  敖嘉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吧,林湫。释放你的天性,我就让你走。”

  ——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林湫还想跟敖嘉说些什么,不过敖嘉没有再搭理林湫。他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走到了阳台上。

  现在外面的天色浮现出一种玫瑰色的光晕。应该是傍晚。但是林湫不能确定,现在是他被敖嘉迷晕带到这个地方的第几天的傍晚。

  敖嘉看了看时间,转身把浑身乏力的林湫一起拖到了阳台上。

  这是一座小山丘的高处。远远还能看到护城河对岸高耸的城市广场大厦的大屏。那是安海国际大厦,也是安海区最高的大厦,也是唯一超过50层的大厦,在这片如同城乡接合部的地方堪称突兀。大屏平时会播放滚动广告,但在每天傍晚18点都会播放城市新闻。大屏非常大,超过二百平方米,在这一处还能看清,林湫心里估算着,这里和城市广场大厦的直线距离大概在三公里左右。

  “嘘。”敖嘉道。“林湫,陪我来看看新闻。”

  敖嘉对新闻故事有着别样的“情结”。“我在想,当年许金兰如果看新闻,看到了有一个连环杀人犯,会挑选那些恶毒可怕的母亲下手,她还会对我这样吗?她会害怕吗?她会反省吗?”

  林湫看着敖嘉脸上淡淡的微笑,有些不寒而栗。

  他的话语里有些揶揄的期待:“林湫,希望你足够重要。”

  敖嘉和林湫在阳台上凝视着那块大屏。

  片头过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女主播妆容精致,仪态得体,流畅地播报着今天的城市新闻。为进一步确保校园食品安全,景东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将出台相关的食品安全专项整治工作方案;景东市城市环境整治工作正在有条不紊进行;残疾人补贴政策更新……

  半小时之后,晚间新闻结束了,接替的广告是漂亮的女明星正在雨中漫步,丝滑的巧克力浆如瀑布泉水流泻,催生了浪漫情节。

  林湫能感受到身侧敖嘉隐隐的愤怒,不过他还是忍住了,甚至带着笑意惋惜地叹了口气,道:“没关系。其实我也早有预料。”

  敖嘉终于向林湫解释道:“林湫,你知道吗?我说,只要他们会在今天的户外大屏的新闻时间讲一讲这起案子,哪怕痛骂我,警醒市民,哪怕说我已经抓起来了,都可以。然后我就会把你放了。可是,林湫,看来你悲惨的命运是注定好了的。”

  “好吧,既然老天爷也没有站在你那一边的意思,林湫,现在就到了我们俩的单独时间了。”敖嘉看着林湫,淡淡地说道。

第58章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15)

  林湫被敖嘉押着出了屋子。一阵傍晚裹着湿气的风吹来,他细腻的肌肤上瞬时涌起一片鸡皮疙瘩。

  这是外城河边的一处河滩。丘陵环绕,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城墙和城市远处的楼房。河水湍流而过,水流声成为静谧的山野中唯一的絮语。林湫这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敖嘉把林湫推进了溪流当中。林湫的手腕被麻绳磨得破了皮,一个踉跄跌倒下去,膝盖直直撞到石块上,他痛得脑仁都一抽。身上的衣物已经全被水流浸透,黏在林湫的身体上,而丘陵遮住了西去的日光,山间清风出来,寒气瞬间钻入肌理,一时竟有些刺痛感。

  敖嘉过来狠狠地拽过了林湫的手,在解开他手上绳子的一瞬间,把林湫的头按到了溪流当中。他一时反应不及,猛呛了好几口水。

  敖嘉抓着他的头发把林湫从水里拽了出来,朝着他笑道:“就是这样。林湫,让我们来比试比试吧。他总说你的生命力非常顽强,我也很想见识见识,被他如此称赞的你,到底会给我什么样的惊喜呢?”

  就在说话的间隙,电光火石之间,林湫猛然伸手掐住了敖嘉的脖子。他把敖嘉推倒在河水浅滩之中。林湫喘着粗气凝视着面色如纸的敖嘉。

  他的背重重地撞到了河里的石头,吃痛地大喊一声。不过敖嘉也因此变得兴奋起来,笑着猛然抓住林湫的领子,将他拽翻过来。

  “我虽然很恨许金兰,但是有一点,她让我害怕输,害怕得第二。所以,林湫,我告诉你,我只会赢。”

  敖嘉将林湫按死在水里,林湫挣扎了十秒,便停住了动作。敖嘉皱起眉头,却在下一秒被林湫转身用石块砸到了额头。敖嘉躲闪不及,向后倒去。

  林湫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剧烈地咳嗽两声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是真的要杀我,对吗?”林湫问道。

  敖嘉被林湫一击打得差点晕了过去。他重重地咳了两下,抹了抹自己唇边的血丝,咬牙站了起来,看着林湫惨白的面庞,笑着说道:“不,林湫。他也只是在看戏罢了。”

  这场戏剧的结局,谁输谁赢,谁死谁生,还是要你我来书写。

  而此时此刻的林湫,看到了敖嘉咳出的血,眼色一变。“敖嘉,你……说谎。你快死了。”

  敖嘉眼睛一眯。林湫却终于反应过来,他说道:“你在隐瞒些什么,对么?”

  “孙丽霞的案子,是你回国两年第一次犯案。在这期间,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在做些什么。李丰平的那间老房子,应该就是你‘练手’的地方吧?从小动物开始练手,直到你可以胸有成竹地‘处理’真的人。可以看得出来,你并不着急。现在侦查技术已经远超当年,你要作案,要更加谨慎,做更多的准备。可是由于你病情的出现,你终于忍不住了。”

  “——你等不及了。就像你是李丰平的继承人一样,你作案是延续,更是要寻找一个后继者。”

  “万铁男的反应让你觉得很意外,也很失望。他竟然对母亲的死感到很悲伤,你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吧?你知道为什么吗?让我来告诉你。”

  林湫的眼神很冷,也很悲哀。“因为,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悲惨,实际不是,只有你是最惨的,只有你的恨是最扭曲的。”

  “你杀了孙丽霞,以为万铁男会对你感恩戴德,就像你对李丰平那样。你错了,你太自以为是了。”

  林湫回忆着自己这些天查阅的案卷,不断地做着推理。他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孙丽霞的手上有一个戒指印子。这个被孙丽霞随身带着、即使遇害也不想被歹人偷走的戒指,是她的儿子两年前暑假打工给她买的礼物,也就一百多块钱,但她其实心里还是当个宝。”

  “万铁男为什么在孙丽霞死后那么伤心?那是因为他明白,孙丽霞成日抱怨,也是因为她要打工赚钱供养万铁男上学,她为他吃尽苦头,才把他养大成人。外人或许只看到孙丽霞对万铁男的动辄打骂,却看不到在家里孙丽霞给万铁男缝衣服、织围巾。那些藏在生活细枝末节里的东西,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是看不到的。”

  “敖嘉,你以为你很惨,所以你就觉得别人跟你一样惨。你的母亲不爱你,所以你就觉得世界上所有看起来像你母亲的女人,都不爱他们的孩子。敖嘉,你好可怜啊!”

  林湫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以为你是救世主,而实际上,你只是一个为了满足自己杀戮欲望的恶魔!”

  敖嘉仍然只是微笑,对林湫所言丝毫不屑一顾。“那又怎么样?即使有这一点点所谓的爱,仍然没有办法改变这些所谓的‘母亲’对孩子的折磨留下的创伤。”

  林湫道:“你对李丰平的所谓继承,是非常可笑的。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是因为他渴望得到爱,即使自己得不到,也希望别人能得到。他去威胁那些被爱着的人去珍惜已有的爱。他试图作出的匹配,虽然很可笑,但他内心深处也认为,爱应该存在,爱也得到回应。而你,敖嘉,你模仿的一切都很可笑。”

  “你从来不懂温暖和爱,所以你否认了这一切。你杀人只是一边一边想象着你杀了自己的恶劣的母亲,来宣泄你心中如同顽固污渍的恨意。”

  敖嘉闭上眼。

  “林湫,你说的不错。我承认。”他睁开眼:“你说我妒忌也好,泄愤也好,我这辈子的确没得到过那种爱,也不会得到了。但你说我自以为是,真的么?你真的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是怎么想的吗?快乐仅仅只是生活的点缀,面对千疮百孔的生活,那一丁点儿爱有什么意义?放过我们吧,那一点点可怜的、鸡肋的爱,不要也罢。”

  “不过,你确实如他所言,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傻子。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一口一个所谓的‘温暖和爱’。林湫,我们彼此彼此,虽然你说的没错,但你也没有资格来可怜我。”

  林湫没有接着敖嘉的话头,而是冷冷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敖嘉心中的算盘。“陈敏宇,是你挑选出来的继承者,对吧?”

  果然,敖嘉脸色一变,他看向林湫的眼神中多了几丝狠戾。

  林湫回忆起今年的两起案件,紧紧盯着敖嘉的眼眸。“万铁男的行为让你很失望,尤其是在你身患重病命不久矣之际。但你看到了陈敏宇的时候,你又燃起了希望。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徐晓莉是在陈敏宇争吵的过程之中,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吧?四处游荡的你,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你看到了陈敏宇眼中一闪而过的恶意,你觉得你终于发现了曾经的那个你。”

  “徐晓莉身上的擦伤,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虽然你当时并没有携带乙醚,但是你看到陈敏宇眼中的慌乱,你当机立断,决定来一次毫无准备的作案。更重要的是,你不希望陈敏宇有后悔的机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会让陈敏宇认为当时的徐晓莉已经死亡,让他认为他已经是个‘罪人’了。但你鼓励他,肯定他,并且提出要帮他顶罪。”

  林湫使用的全部都是陈述句,而敖嘉并没有否认任何一点。

  林湫的眼神中有着深刻的厌恶,他轻声说道:“你甚至,让他在被警方问询的时候,有意无意地供出你来,彻底洗清自己。你想要打造下一个杀人犯。”

  缓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林湫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徐晓莉后脑的伤其实并不严重。甚至很有可能,在你把她杀掉之前,她又清醒了一次。你和她甚至可能发生了一番打斗,这也是为什么她身上有着多处挫伤的原因,同时,也是你手上几道还没完全结痂的抓痕的原因。”

  敖嘉笑:“林湫,这一番话之后,我可真的是非杀了你不可了。反正我早晚也要死,就算杀了你,也不怕什么后果了。”

  林湫冷眼朝着溪流深处跑去,却被敖嘉飞身扑倒。林湫咬牙跟敖嘉缠斗片刻,敖嘉的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一声咳嗽后,林湫的白色衬衫胸口已经遍布了敖嘉的血迹。

  敖嘉还想抓住林湫的衣服,而林湫已立刻反应过来,踉跄着准备上岸。而敖嘉却将林湫扯回了溪流之中,他的头砸到了石块上,留下了蜿蜒的血流。

  敖嘉轻声凑在林湫耳边,道:“你不会游泳,对吧?”林湫的瞳孔放大了一瞬,下一刻,他把敖嘉用力推开。

  一番挣扎之际,敖嘉和林湫二人已经扭打到了溪流深处。敖嘉已经精疲力竭了。他痛苦地闭上眼,咬咬牙,竟然还是起身上了前,把林湫往着山崖断处猛然一推。

  天幕在不知不觉之间落下,在此时此刻遮蔽住了西方最后一丝光亮。沉寂乡野生灵们无知地看向天际,它们的耳边仿佛有一声沉闷的巨响,那是死亡的铡刀降临的哀乐、也是地狱之门沉重落下的余音。

  一瞬间,林湫坠入了冰冷的湖泊。

第59章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16)

  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凉湖水如凶猛的野火吞没了干枯的稻草,他的存在似乎就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林湫的力气已经在方才的打斗中消失殆尽,他的四肢都仿佛有千斤重,难以活动。他的皮肤感受着水流的抚摸,这片湖泊仿佛正在为他丈量制作一张能够严丝合缝的棺材。

  他在水中漂浮,又仿佛在水中停滞。时间变慢了一千倍。

  他突然感觉到生命好轻盈。而他身体里最沉重的回忆,也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人死之前会走马灯,那些在无数夜里搅动心绪的东西,也在乌黑的水下重新如噩梦袭来。

  他想,如果要细数死因,他的死因是什么呢?是被凌川抛弃吗?

  他总是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