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上仙三百年 第39章

作者:木苏里 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相爱相杀 甜文 玄幻灵异

  周围满是符文,他动弹不得。

  在他焦躁至极,邪气暴涨之时,他听见了一道声音,很远又很近。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几世都不会忘怀。

  那声音说:“我徒云骇。”

  于是他瞬间安静下来,一遍一遍地听着那句话。

  可是有些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修炼邪魔道便是如此,修到最后,不知是他在操纵邪气,还是邪气在操纵他。

  那种魂魄被一分为二的感觉又来了,一半在说:我要出去,谁能奈我何?

  另一半说:不可。

  大悲谷常有世人经过,他趁着巨阵松动,送了一缕灵识出墓穴,攀附在某个路人身上。

  嗅到生人气时,他才意识到,他真的饿了太久。那天,他幽幽立在仙庙龛台上,像当年的神像一样俯瞰着来祭拜的人,一边嗤嘲,一边给他们留了些印。

  那一刻,他另一半魂魄说:你果然还是那个邪魔。

  他借着供印尝到了甜头,于是又用了些别的法子,哪怕不用自己动手,也能源源不断地吸食到生灵气。

  他攒聚了更多力气,于是某一天他又附在生人身上,出了大悲谷。

  他看着早已陌生的尘世,一时间不知该去哪里。

  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站在了春幡城花家的厅堂里,安静地看着厅堂里挂着的那副画像。

  那一瞬间,邪气占了上风,他是有些恼羞成怒的。

  那半具魂魄嗤嘲着:一个要杀你的人,何必心心念念?

  另一半却道:可我没有死透。

  那半具又嗤嘲:那你要再死一回,以表心迹么?我偏不让你如愿。

  那些日子里他凭借一缕幽魂,作了不少恶。

  一是出于邪魔本性,二是……或许他也想看看,那个人还会不会再下一次仙都。

  斥他也好,杀他也好,都行。

  但他没有等到。

  每次灵神快要耗尽,他就会躲回墓里,再试着吸聚一些“食物”。他不知道自己每次沉睡会睡多久,数月还是数年。

  他浑浑噩噩,进进出出好几回,直到某天,他又一次站在花家厅堂,站在花信那副画像前,一怔良久。

  花家小弟子问他:“先生可是遇见麻烦事了?是否跟魂梦相关,是想见医梧生先生还是?”

  他不认得什么医梧生,也没细听小弟子的话,只怔然良久,问道:“明无仙首近年可好?”

  结果那小弟子睁大眼睛,诧然道:“先生,仙都殁了好些年了,灵台十二仙不复存在,仙首也殁了呀。”

  云骇不记得那日他是如何从活人身上脱离的,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再造什么孽,甚至不记得是如何回到大悲谷的。

  他只是忽然觉得,偌大世间,不过如此。

  天日有什么可见的呢?还不如这大悲谷下的深墓,起码还能听见那人的声音。

  他那一分为二的魂魄第一次冲突如此激烈,一半想要脱逃,一半却想让自己永远呆在这里。

  他时而是花信的徒弟云骇,时而是邪魔云骇。

  时而清醒,时而癫狂。

  癫狂时,他用尽邪术,想要冲破这层层镇压。清醒时,他往花信松动的巨阵上又添了一层符。

  他跟自己较着劲,又是二十多年,已经过够了。

  如今巨阵已散,那人的声音他再不会听见,那也就无甚留恋,不如借着故人的剑,给自己一个痛快。

  从此世间长风万里,皆与他无关了。

第29章 片段

  这一次, 那些翻涌成灾的邪气尽数入土。

  云骇身上活气散了。他样貌变化不大,却给人一种瞬间萎顿之感,可能是因为身上的藤蔓正在极速枯萎。

  直到这时, 众人才发现那些藤蔓是从他心脏里长出来的。

  它们跟云骇应当是共生的, 他一死, 藤蔓也没了生气。缠在萧复暄剑上的那几根立刻松开,顺着剑刃退回, 变得十分干瘪。

  唯有那根花枝没变,茎叶依然缠在云骇脖颈上,花朵牢牢挡着云骇那半张鬼脸。

  众人没有料到云骇会选择自戕, 都愣住了。

  萧复暄沉默着拔了剑直起身, 眉心慢慢蹙起来。

  乌行雪看着云骇了无生气的脸, 良久之后低声问:“还有残魂么?”

  萧复暄摇了一下头:“神魂俱灭。”

  扎进云骇心脏的是他的剑, 剑刃之下有无残魂他最清楚。他没有探到一丝一毫,应当是神魂俱灭了。

  满身藤蔓一散,云骇的躯体也露出大半, 一个腰牌从黑袍间露出一角。仅凭那一角,就有人认了出来——

  医梧生轻声叫道:“那是我派的腰牌。”

  花家的腰牌和剑挂都是芙蓉玉质的,雕着桃花, 在一众仙门里别有情调,确实很好认。

  但这样的腰牌也就是花家门下弟子会带, 到了长老、门主级别,尤其是医梧生、花照亭这种,就不靠腰牌来表明身份了。

  没想到这位成过仙又成过魔的人, 居然到死都戴着。

  “这上面的字是谁刻的?”乌行雪将那腰牌翻过来, 看到背后有个细长的“骇”字,“你家历任家主?”

  医梧生摇头:“不是, 是弟子自己的笔迹。”

  乌行雪:“那便是云骇的字了。”

  医梧生:“是。”

  乌行雪“哦”了一声,心说那就没错了。

  他先前就发现深穴里的符文有两层,上面那层的字迹便是这种细长型的,应该是出自云骇之手。

  众人又在他左手底下的血泥里发现了镇压大阵的阵眼。

  阵眼里有两枚阵石,一枚已经碎裂成渣,另一枚是后放的。后放的那枚上留着一道印——跟腰牌如出一辙的“骇”字。

  之前众人还纳闷,为何镇压大阵的阵眼会如此直白地放在阵中央的墓穴里,现在看到了阵石,一切明明白白。

  加固镇压大阵的,就是云骇自己。

  “这……”医梧生捏着那枚阵石,神情复杂,说不上来是唏嘘还是别的什么,最后摇着头叹了口气,最后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惜。”

  其实在场众人里,医梧生最不该有这种心情。

  因为他脖颈后面的印记是拜云骇所赐,他这二十多年的挣扎和痛苦,也都来源于此。

  谁都能冲着云骇感慨唏嘘,除了医梧生。

  他就算拔剑对着云骇的尸身宣泄愤恨,都不会有人说他一句不是。但他没有,甚至还冲着那邪魔叹了一句“可惜”。

  乌行雪看着医梧生伤痕叠累的后颈,忽然也生出了一丝可惜之心。

  他心想,不知过去的自己跟花家这位医梧生有多少交集。想来不多,毕竟一个是仙门弟子,一个是魔头。

  真是可惜。

  否则多这么一位相识,应当不错。

  医梧生蹲下·身,把阵石又重新埋回云骇掌下。一来一回间,那附近的血泥被掀开不少,他正要把血泥重新盖上,就被两根手指挡住了。

  “上仙?”医梧生抬头一看,挡他的人是萧复暄。

  萧复暄答,“有东西。”

  就见他长指拨了一下——血泥极厚,不见任何其他东西的踪影。

  众人对视一眼,纳闷不已。

  乌行雪在他身边弯下腰,问道:“何物?”

  萧复暄没有立刻回答。

  他见翻找未果,索性屈指在地上一叩——云骇的身体未动,满地血泥却猛地一震,血泥深处的东西被震了上来。

  那是一抹白,在深色泥土下泛着一丝温润亮色。乌行雪对那成色最为敏感,扫一眼便知那是白玉。

  萧复暄手指一钩,将那东西从血泥底下钩了出来。

  “梦铃!”医梧生脱口而出。

  那是一枚白玉铃铛,跟花家那枚相似,细看又精巧许多。玉面上盘着镂空细丝纹,跟那位灵王的剑鞘和面具很像,一看便是同属一人。

  有这枚梦铃在面前,花家那枚确实当不起一个“真”字。

  正如之前医梧生猜测的,花照亭把梦铃藏在身边,能以假换真的,只有操控他的邪魔。

  现如今在云骇墓里找到梦铃,其实是意料之中,但医梧生实在有些想不通:“这……他要这真梦铃作何用处?”

  梦铃的用处无非是造梦,将过往变作梦境,或是将人拉进新的梦境里。

  云骇当初被废都不想用梦铃,为何会从花家拿走它,还用假梦铃作幌子,很是费一番心思。

  难道是改主意了?忽然觉得这墓穴里的日子太难熬,比废仙落回人间还要难熬,所以想借梦铃求一场大梦?

  乌行雪心想。

  但云骇已死,用萧复暄的话来说“神魂俱灭”,已经无法再开口回答这个问题了,乌行雪也无从知晓自己猜得对不对。

  他正出神,忽然听见一道低沉嗓音:“乌行雪。”

  乌行雪抬眸。

  萧复暄直起身,手指勾着那枚白玉铃铛道:“伸手。”

  “嗯?”乌行雪疑问一声,片刻后冲他摊开手掌。

  他掌心一凉,那枚梦铃便躺在了他手里。

  他其实什么都不记得,灵王也好,梦铃也罢。但那枚铃铛落在手里的那个瞬间,他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竟然真的生出了一丝久违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