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第31章

作者:烟树小荞 标签: 玄幻灵异

  她语速较平时慢了许多,确实很难开口,许多往事她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但当事人受过的折磨是任何言语也无法描摹的。出事那年宁广佑不过是七岁稚童,却展露出宁广仪不曾拥有的天赋,本来过了年就打算让他佩戴戒环开始修习玉映剑法,然而他的仙途就此还未开始就走上了绝路。

  何况宁广佑何止是伤了元气,这十三年宁府上下如何用心地补偿他,就连宁广仪也不得不好生供着他,可他仍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得以想见他刚救回来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如果说在场之人有人可能得以窥见这种痛苦的冰山一角,也只能是天生残疾的洛英了。

  “但念在……犯下过错时四堂哥年纪尚小……”宁亦舒硬着头皮说下去,“伯父不愿他这么小就进涤罪洲前途尽毁,便寻了个法子在他戒环上下了特殊的咒阵,从此不论他再做些什么,戒环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因此他逃脱了云天宫的问询,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一天还是来了。”

  堂中众人的反应明显分成两种,一种大惊失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惶然问道“竟然还有人能给戒环动手脚”,另一类则像洛荧这样的世家子弟,对此类秘而不宣的事早有所耳闻,倒并不很吃惊。

  片刻过后周遭渐渐静了下来,放眼望去所有人都垂着头。故事令人惋惜,哪怕是向来不喜欢宁广仪的人也幸灾乐祸不起来。

  最先说话的是曲莲,他平静地问道,“宁小姐是什么时候知道此事的呢?方才这位广佑公子说是‘人尽皆知’,从头到尾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为他站出来吗?”

  宁亦舒不自在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此事约摸是三五年前吧。开始伯父在世时将此事藏得很好,后来才不知怎的慢慢传开了。我也直言不讳了,此事我确实觉得四堂哥应该受到惩罚,也十分为广佑感到惋惜,可我知道此事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况且广佑也……也认下了。要我罔顾宁氏家族的名誉为十三年前的事出头,非常抱歉,我没有那样的勇气。”

  她本以为自己与世上其他女子不同,自幼她便立誓要做一个敢爱敢恨行侠仗义的女侠,可她终究还是与大多数人无异保持了沉默。毕竟她在老家主孤云先生膝下长大,视宁氏为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同体,实在做不出大义灭亲之举。

  多年来每每思及此事她总是羞愧不已,事到如今也终于要有个了结了。

  “不过确实有人站出来过的。”宁亦舒嗓音清亮,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钦佩与追忆,“这我也是后来才得知。二堂哥知道此事比我早,他一知晓便执意要为广佑讨个公道,为此甚至不惜与伯父大吵一架……”

  一直无动于衷的宁广佑神色忽地变了。

  宁亦舒遗憾地一笑,“他原本怎么也不肯松口的,但伯父竟因为此事气得大病一场,随即就过世了。伯父在死前以死相劝恳求二堂哥不要将此公诸于众,二堂哥才……妥协了。”

  “哗啦”一声,宁广佑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温热的茶水溅了他满脚,他却毫无察觉。

  众人的目光看过来,他畏冷一般缩起身子,嘴里无意识地呢喃道,“无事……我没事……”

  “抱歉,广佑。”宁亦舒垂下眼,神情羞愧又难过。

  “不用……”宁广佑好似有些神志不清地发着抖,“不用跟我抱歉……不用……”

  一直站在旁边的曲莲忽地抬头看向洛荧,“你还记不记得我在院子里问你,那时宁氏子弟纷纷发誓说自己不是害死宁广仲的凶手,是不是就能证明罪魁祸首不在他们之中。”

  “记得。”洛荧还一语成谶了,“所以宁广仪的戒环确实有问题。”

  曲莲却摇头,“我当时想的就是,哪怕他们的戒环都没有问题,也还有一个人无法洗清嫌疑。”

  他们对视一眼。

  宁广佑。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戒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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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离:你再说你不想?我看你想得很,想得快疯了!

  洛荧:你这张大嘴叭叭叭的能不能憋说了!

  宁家的副本快要结束了~

第34章 叄拾肆

  [叄拾肆]

  窗外夏日炎炎,高大古树枝繁叶茂,绿叶聚成一片片云如花团锦簇,偶有小风徐徐,引得树间波涛随着热浪翻滚沙沙作响,正是一年最明亮最热烈的时节。

  千岁堂中亦很亮,亮得人生百态无所遁形。

  宁广仪垂头坐在椅上,嘴角竟然微微上翘,不知在想些什么。偌大一个宁府,好似自老家主孤云先生过世后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哪怕是宁绅持家有道财源广进也无法挽回这种颓势。宁家五子其三已死,剩下的一个是个体弱多病的半残,还有一个这么一来也得在涤罪洲待上三年五载的,原本人丁兴旺的一辈竟凋零至此,实在教人唏嘘。

  江澜轻轻凑近曲莲与他咬耳朵,“曲哥,我怎么看这个宁广佑怪怪的,好像有许多内情还没说。”

  陆离抬眼望过来,看他紧皱的眉头分明也是起了疑。

  “……”曲莲忽地转头问洛荧,“我想小解。”

  洛荧一愣,“哦,那你快去快回。”

  “你陪我去。”曲莲挽住他的手,“我不认识路。”

  他也不认识啊……

  洛荧似有所觉,淡淡应了声“行吧”,跟曲莲一起往外走。殊不知陆离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默默心酸,为什么曲莲都不找他了,难道就因为他断了一只手吗?

  哎,儿大不中留啊。

  一出门曲莲便抄着洛荧的手一路小跑,正好遇到一名洒扫侍女,曲莲轻声问道,“请问五公子的居所在何处?云天宫望月楼办事,还望不要惊动他人。”

  那名侍女吓了一跳,大公子新丧,四公子又被绑了,这些云天宫的人进进出出,他们下人早就传言这玉映山庄怕是要倒了,成日成日地担惊受怕。她犹豫片刻,尤其看着两人穿着止水居的服饰气度不凡,还是不敢忤逆,为他们指路道,“五公子喜静,平日不太出来走动,住在西边一个小院,从这条回廊绕出去穿过花园一路往西走就是。”

  曲莲点头致谢,拽着洛荧又是一路小跑。玉映山庄占地广阔,宁广佑又确实住得偏僻,他们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

  院中只有一名少年拿着长竿在黏树上恼人的蝉,见有人进来了登时一惊,呜呜哇哇地叫着去屋内找人。

  不多时,少年搀出来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嗓音沙哑,艰难地问道,“请问,两位是……?”

  那少年手持竹竿有些怕人,呜呜叫着往老婆婆身后躲,竟是个哑巴。

  怎么一院子都是些老弱病残。

  洛荧有些不忍,态度软和许多,“请问这是玉映山庄五公子宁广佑的居所吗?我们是云天宫派来调查大公子中毒身亡一案的,需得在院中巡查一番,劳烦两位带路。”

  哑巴少年很快便听懂了,老婆婆却十足的耳背,哑巴少年给她打了许久的手势花了好一番工夫她才听明白,手足无措地绞着枯藤一般的手,“哦,可是,大少爷的事与我们少爷有,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少爷……少爷不在,我们做下人的也不敢,不敢让两位随便看啊……”

  “婆婆,我们也不愿为难你们。”曲莲见他们俩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善意地安抚道,“我们只是照例巡查一番,不会动这里任何东西,到处看看就走。回头我们会与五公子交待,必不让他为难你们。”

  怎料闻言两人竟是愈发战战兢兢起来,洛荧面露疑色,神色一凛,曲莲见状却松口道,“罢了,那我们还是先与五公子打过招呼再来,叨扰了。”

  语毕他拽着洛荧就走,洛荧一头雾水,心想这小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都走到门前了,哪里有一时心软就临阵脱逃的道理。

  怎料曲莲一出门便绕过墙三两步上了屋顶趴下,两人与昨晚如出一辙趴到屋顶上,只是现下日头正烈,瓦片被烤得滚烫,他们贴上去之时有如肉入热锅,洛荧仿佛都听见了“嗤”的一声轻响。

  “你怎么说是一套做是另一套的,挺精啊。”

  曲莲瞥他一眼,“昨晚偷听,结果害得朱小姐死了,今日本想光明正大地进去,但看他们这么为难,还是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吧。”

  他们离开后老婆婆慢慢拄着杖回到屋里,哑巴少年继续拿竹竿上树,两人都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趁哑巴少年的视线被树荫遮挡,洛荧稍一偏头,“走。”

  两人无声无息地踏着瓦片往院子东南边绕去。

  洛荧和曲莲走后不久,洛英从宁广仪的戒环上收回手,“这上面套了一层法阵,隔断了戒环,使其不能判断所有者的情绪以及行为。”

  有人心直口快问道,“什么法阵?”

  洛英微微侧头一笑,“那自然就不能告诉你了。同时,这层法阵来源于九州之外,九州从来没有相关记载,因此这次未被云天宫察觉。此番回去我会召集丹鼎阁诸位分阁主研制破解之法的,若你们之中还有人走了这条歧路,可要小心了。”

  他语气淡淡的并不严厉,却听得堂中人都心头一凛。

  澄霄长老原本慈祥和蔼的神色渐渐变了,长叹一口气,“你这阵法是何人设下?”

  宁广仪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出了那件事之后,正值凛州冰原之门受妖族侵扰出现裂缝,爹带我去凛州托人带我出去了一趟……当时年纪尚小,我也不知对方身份。”

  陆离不禁咋舌,“可真够胆大包天的。”

  江澜脸色一变。此人出过云中洲。

  “洛阁主,澄霄长老,”宁广仪忽地激动起来,“我愿除掉这层障眼法,只要能证明我清白!我做过的事我认,但大哥之死真的与我无关!”

  他近乎恶毒地瞥了一眼宁广佑,“有些人我确实恨之入骨,我娘,我娘便是被那个贱人活活气死的。可我大哥与我一母同胞,我自幼在他照顾下长大,剑法也是他教的,我怎么可能害他?”

  说到此处,他甚至流下泪来,“我大哥二哥都是世上顶好的人,我平日虽到处树敌,可心里也清楚,我宁广仪没什么天赋,从来根本也比不上他们,我怎么可能会生出取而代之的念头?”

  宁广佑忽地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如痉挛一般打翻了椅子。宁亦舒眼疾手快去扶他,他瘦弱的胸膛不住上下起伏如倒气的风箱,身为医师的方小婉连忙上去为他诊脉,喂了他几颗药。

  宁绅满头都是汗,连忙叫人进来,“快,快扶五公子回房休息。”

  “洛阁主,这阵法有破解之法吗?”澄霄长老轻声问道。

  洛英忽地松开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以破解,但会有非常强的反噬。施术之人并没有留后路——也算合情合理,若不是今日之事,宁四公子又怎会想到要破解此术?该法阵以宿主体内灵力为食,如若此时破解,宁四公子这一身灵力……恐怕就保不住了。”

  堂中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旁观者不好说些什么,方小婉却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对上江澜有些过于专注的目光,咬牙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江澜被她兜头一怼,脖子一缩,脸上却木木的没有表情。

  方小婉瞪着眼睛没好气地把他从头打量到脚。从她出现在挽花别院到现在,这个男子的眼睛就直直盯着她看,如跗骨之蛆让人浑身不适。没想到他长得相貌堂堂,竟然如此龌龊!

  不待方小婉再发作,江澜已经回过神来,仍是面无表情,耳根子却红透了,讪讪地说道,“对不起啊……我只是,只是,比较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方小婉被他结结巴巴的险些闹个大红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具,最后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比起玉映山庄其他地方,宁广佑住的这一片院子当真是凄清寥落,基本没有身强力壮的侍卫,除了方才那名哑巴少年以外都是些年长的婆子,就连婢女也没有几个。院中只种着几棵树,花草池塘皆无,放眼望去光秃秃的有些单调。

  正值此时陆离的传音到了,“你们俩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是不是去搜宁广佑的住所了?他方才突发哮喘被人扶着回去了,你们可速战速决吧!”

  两人不敢耽搁,运起轻功飞檐走壁摸到宁广佑的寝殿,趁人不备悄悄从窗户潜进去。原想寻得个蛛丝马迹,最好能像话本中写的一样找到宁广佑模仿宁广仪的手迹就更好了,可惜两人盘桓许久都一无所获。

  此后又陆续查探了书房、小厨房等地,亦是空手而归。

  曲莲和洛荧缩在一处夹角商量对策,洛荧正捏了个诀,忽地停住问曲莲道,“寻踪你会吗?”

  “寻踪?”

  “就是屏息探察周遭人的气息、灵流,诸如此类。”

  曲莲了然,“‘丈千山’,我会。”

  语毕他双手指尖相对在身前形成一个三角,闭上双眼,周身散发出一丝丝灵力以他为圆心扩散出去,其间他整个人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恍如消失了一般。

  洛荧微微蹙眉,“丈千山”?这个名称他从未听过,而曲莲的手势也与云天宫乃至九州各地教授的寻踪术不同。

  又是他那位师父教的么?他究竟是从哪来的?

  世界在曲莲眼前化作一片黑暗,他薄薄眼皮下眼珠轻轻转动,飞散的灵流如他的触角将周遭的一举一动尽数回馈给他。井旁有一名老妪在浣衣,树上有一只鸟……毫不起眼的一间偏房中竟有一个人,那人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

  曲莲被吓了一跳,不寒而栗。

  他骤然睁开眼,“那边……偏房里有人。”

  出于一种小动物的直觉,他的心砰砰直跳起来,带动得胸口都有些隐隐作痛。他拉过洛荧的手,两人如一道黑色闪电融入房屋的阴影与缝隙之中,脚下匆匆转眼已至偏房外。这间房挨着厨房和柴房,十分不起眼,从进院之后便被笼在厨房的阴影之中,若不是曲莲用了丈千山,根本不会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人。

  门锁着,洛荧指尖一点,锁头应声而断,门顿时洞开,里面一名面黄肌瘦的女子正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他们。

  !

  洛荧被激得头皮一跳,被吓得不轻。

  原因无他,只因这个女子实在是长得太过可怖。她瘦得颧骨全部凹陷下去,只有一双涣散的双眼突出,嘴唇干裂,依稀可见的脖颈锁骨亦是瘦骨嶙峋,还遍布血淋淋的抓痕。一身脏兮兮的衣裙早已辨不出本来的颜色,比饥荒时期的难民还要潦倒落魄,玉映山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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