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止水 第75章

作者:烟树小荞 标签: 玄幻灵异

  不待宇文纛回答,他便说道,“你放心,刚才的事……”

  “你来,你来。”宇文纛搭着他的肩膀把他迎进去,仿佛心无芥蒂。

  两人仰躺在床上,帐内很黑,两人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

  “正想和你说呢,阿喻……”宇文纛反手拍了拍他的胸膛,“刚才那种事……再也不要做了。没有人值得你拿自己的尊严去换。”

  宇文纛向来口拙,要思索许久才能想出一句话来。但这也愈发显得他沉稳可靠,况且他……他又那么温柔。

  “你十四岁了,再过几年也会成家。让你嫂子帮你找个你喜欢的姑娘。都会好起来的。”

  “你爱她吗?”裴文喻问道,“……她不喜欢我。”

  “咳,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心肠不坏。”

  “你爱她吗?”

  边陲之地的人鲜少这样直白地说出这个字,宇文纛有些赧然,“……爱啊。她是我妻。”

  真好啊。

  裴文喻竟然笑起来。他这样卑劣的心还会为人感到高兴,真是罕见。

  “宇文大哥,我以后也会找到一个我爱的人吗?”

  “会的。”宇文纛重重地说道,“一定会的。”

  裴文喻不回去了。裴家没有他的位置。

  还有一个原因,其实宇文纛知道的,但他太善良,他总装不知道,也从来不提。

  其实阿喻是个好孩子。

  他总是这么跟荆氏说。

  裴文喻心中有恨,而且是血海深仇,此生此世不可能释怀,不可能原谅。但他仍有一丝良知,他不愿自己也变成继母歹毒的模样。他怕自己回去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是放任自己要一个因果报应,讨一个公道,还是任由自己委屈,却不要变成自己憎恨的野兽。裴文喻选择了后者。他留在金沙关做了万千守城兵士中的一员。

  直到裴逸舟找上了门。

  裴文喻冷着脸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他说,“我姓宇文,阳州人,不认识什么虞州裴氏。”

  他起初觉得自己坚如磐石,甚至觉得好笑。裴逸舟竟然来找他了,在时隔四年的一天,毫无预兆。他觉得宇文纛肯定不会放他走的,那是他大哥,一定会护他周全,可是他错了。

  宇文纛把他的手放到裴逸舟的手里的时候,裴文喻真的恨他。恨透了他。

  从此阳州和虞州,山水迢迢,相隔万里,再无见面之日。

  宇文纛每月都给他写信,裴文喻一封都没有拆过。

  他不知道宇文纛和裴逸舟聊了什么,他不知道宇文纛无法拒绝一个年迈又问心有愧的父亲。裴逸舟老泪纵横声声泣血,对天发誓绝不让内宅私斗再伤及裴文喻分毫。四年来他从未停止寻找裴文喻,只是那刁仆一直说去的是冰原之门,他四年来以职务为名进出冰原之门数十次俱是一无所获,头发都熬白了。

  “不是什么刁仆……”宇文纛不忍道,“是阿喻的继母啊。”

  裴逸舟如遭雷击。

  “即便如此,您还是想带他回去吗?”

  “回。当然要带他回去。”裴逸舟一把老骨头经此噩耗显得愈发佝偻,“我现在……我现在便修书休了那名恶妇!”

  山一程,水一程。

  回到暌违多年的家,裴文喻已不是当年在药畦中肆意奔跑的少年。

  可他无重开日,却总有人正值少年。

  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裴文啸狂喜着大叫着冲他奔来,一路上把新栽的草药踩得东倒西歪,“大哥回来了!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于是他说算了。

  他已经没了娘,不要再让弟弟也做没娘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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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到最后我哭了啊!我哭得好大声

  哎,不知道自己表达好了没有,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宇文纛&裴文喻&钟夔的这个故事qwq

第84章 捌拾肆

  [捌拾肆]

  裴文喻认命了。

  他年少时曾经憎恨过云天宫,憎恨过这该死的戒环让他受制于人,而没有戒环的人,像他继母、金沙关外的魔物,都可以对他为所欲为而不用受到惩罚,而他却因为这一枚小小的死物毫无还手之力。

  但他渐渐地认了。这就是他的命。

  走上修道之路并非他的幸运,而是他命中咒诅。

  他认命认得死心塌地,也不想着报复任何人,这实在太好,以至于他在同辈之中心境超脱,平步青云,在裴逸舟还未卧病在床之前,他就成了天宫神侍,风光无两。

  他任由天尊进入他的心境,窥探他大小秘密,因为他知道反抗无异。

  天尊很满意,他这个人很简单,只有一个执念,且一目了然。

  天尊说,正好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一件事。

  镇恶卫把酩酊大醉的宇文纛押解到戒律堂,他的友人带荆氏和他不到十岁的儿子宇文夔上了云天宫,两人站在浩大殿堂中,吓得面如金纸。

  裴文喻也在场。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落魄潦倒要依靠宇文纛才能活下去的他了,他不再是宇文纛捡回来的一条狗,反而是宇文纛如今跪倒在地,比他更像狗。

  春草堂弟子给宇文纛喂下解酒药,宇文纛懵懂醒来,支离破碎的回忆涌入大脑,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暴躁,继而如同被一盆冷水泼了一身,彻底醒了。

  那不是梦。

  “……爹?”宇文夔紧紧地抱住他娘,怯怯地看着他,“爹爹,你真的……真的杀人了?”

  “我没有……”一道天雷应声而来,宇文纛疼得龇牙咧嘴。

  远处云天宫钟声“当”地一声敲在众人耳边,立刻有人对宇文纛斥道,“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他在城中闹事,挥刀斩人时四下众目睽睽,百姓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当下三人毙命,伤者十余人,几人在送来云天宫的路上一命呜呼,几人仍在春草堂忍受削骨剔肉之痛。

  “怎么会……怎么可能……”宇文纛颤抖着去看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我怎么会……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我……我与他们无冤无仇!”

  澄霄长老悲恸叹道,“喝酒误事,没想到这样的惨剧也发生在了你身上。”

  不可能。

  宇文纛不敢相信。

  即便他是喝到神志不清,喝到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根本无意伤人,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他每说一句,体内的天雷就愈发无情肆虐,戒律堂外传来雷声阵阵,镇恶卫将惨死之人的尸体都搬进来,“你看看这些伤口,这招式除了你全天下还有谁会?你还敢狡辩吗?”

  那些尸体死状凄惨,伤口之处无法愈合,都烂透了,化成尸水,宇文夔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我认得……是、是枯木逢春。可是枯木逢春是用来……用来降魔的,我从来……”宇文纛说不下去。

  是不是他杀红了眼,酒后连是人是魔都分不清了?

  是不是他这些年太过顺遂,以至于他自傲自大目中无人,才会犯下这种无可挽回的错误?

  “事已至此……”澄霄长老红了眼眶。

  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兴许下个月,宇文纛便可晋升为云天宫秋声阁阁主。

  “铁证如山,希望你能清醒面对,坦白认罪,不要一错再错了。”

  裴文喻从始至终揣着手远远地看着他,没有动作,没有言语。

  阔别两年,重逢已是物是人非。

  他记忆中的宇文纛仍在金沙关滚滚烈阳下策马高歌,眼前的这个实在不像话,一身血污脏得彻底,高大的身躯被打垮了,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都不敢抬头看自己的妻儿……好凄惨啊。

  他袖中的指尖轻轻摩挲,有些手痒。

  将英雄打落神坛,只需要几颗小小的药丸而已。神不知鬼不觉,就连英雄自己都不得不按着自己的头认罪。

  真是太可笑了。

  宇文纛那颗骄傲的头颅终于叩了下去。宇文夔瞪大双眼,泪水潺湲打湿了一片,撕心裂肺地吼道,“爹——!”

  “他不是你爹。他不是你爹。”荆氏死死地抱住他,捂住他的嘴,“他是个杀人犯……他不是你爹。”

  裴文喻笑了。

  也好。从今往后,宇文纛就属于他一个人了。

  再次相见是在涤罪洲了。

  不过短短半个月,宇文纛瘦得只剩一张皮。

  他像是整个人从内里死去了,感知不到外面的变化,也感知不到自己的肉体。半个月没有洗过澡,也没有刮过胡子,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被血浸透了的腥味,一种腐烂的恶臭。

  何况涤罪洲不会轻易放过他。

  涤罪洲的刑罚说起来公平,却也着实残忍。

  云天宫秉承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原则,罪人因为什么罪孽进来涤罪洲,就要他受尽同样的折磨。当然,不可能是在现世中,而是在一个名为百罪狱的地方。

  罪人一旦闭上眼就会进入百罪狱,无边无际的惩罚就开始了。比如宇文纛用枯木逢春杀了人,他在百罪狱中就会一遍又一遍地被人用枯木逢春杀死,周而复始。

  百罪狱中的一切与真实无异,每一夜宇文纛都像是真的死了一次。刀尖破开胸膛的剧痛,皮肉腐烂无法自愈的灼痛,旁人惊俱的喊叫,亲人的泪水,一遍遍地剔去腐肉仍要看着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地死去……

  他吃不下饭,也不敢睡觉。

  他变成一只惊弓之鸟。

  这可太好了,简直正中云天宫下怀,最好他在狱中不堪折磨静静地死去。世人忘性大,很快便不会记得谁是宇文纛,再过个百年,后人哪怕在史书上看到这个名字,也不知他最后一个字怎么怎么念。

  裴文喻出面,涤罪洲也要大开方便之门,他一路畅通无阻就见到了宇文纛。

  他打开牢门,遣人送来水盆,亲自为宇文纛擦拭面颊、身躯,又轻轻用小刀为他刮干净了胡子。

  宇文纛麻木不仁地垂着眼,直到裴文喻捧着他的头颅,叫了一声暌违两年的“大哥”,他终于抬起眼,眼中浑浊不堪布满血丝,塞外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日子一点也看不到了。

  “……”他的嘴唇猛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身上的痛苦实在不堪忍受,“我……是个杀人犯,不是你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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