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 第13章

作者:席云诀 标签: 青梅竹马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阿哥……要是当时你在就好了,你一定有办法帮我找到阿花。”

  “现在,阿花再也回不来了。”他的脸贴在杜若水怀里,杜若水感到那里的衣料湿了一块。

  “我让爷爷把全村人都叫来,帮我找出是哪些人干的,他们怎么能这样呢?他不肯……还说我……”

  纪云镯站直了腿,从他身上离开,晨曦微微映亮他脸上的水光。原来他真正哭泣时不会发出多大声音,眼泪从他眼角涔涔而落,无声无息。

  杜若水走近一步,想为他拭泪,纪云镯却低下头。

  “我讨厌他们,讨厌这儿,也讨厌……爷爷。”他低声说。

  “阿哥,还好你回来得及时,不然,就看不到我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喉咙里的泣声都压下去,再抬起头时身上的悲伤和愤懑淡了一层,语气也平静下来。

  “我要离开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道家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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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若水的性癖和常人不一样,目前他对不着寸缕的云镯:= =

  但对有体温和香味的云镯:- -!!!

第18章

  原来村长在省城结识的一位友人近日特意到访,言说下个月她将安排家中幼子去南京求学,无奈其生性腼腆,此番离家千里,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哪怕家里有好些个仆从跟着,依然抗拒畏缩,毕竟临了仆从也不能跟他一起进教室,于是说什么都不肯动身。她想到村长家孙子与自家孩子年纪相仿,过往听村长言谈间提及又是个聪明伶俐的,便提出让纪云镯陪同一起去读书,给自家孩子做个伴,南京那边学校的名额和路上所需费用她来出。

  读书的学费村长出得起,难的是去南京那边的门路和关系,如今现成的青云梯送到跟前,欢喜还来不及,哪儿有不应允的?

  他的孙子进城读书,还是南京那种繁华的大都市,只消去里头好生蘸一蘸,回来也就和村里其他人不一样了,那是给他们老纪家挣脸面,光宗耀祖啊!

  敲定此事后村长转头告知纪云镯,纪云镯起初也忧虑以至于退缩。一是他从未出过远门,虽然心向往之,可真到了这种时候,想到要离开熟悉的村子和爷爷的庇护独自去到陌生的大城市,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瞬时涌上心头的只有胆怯。

  二是……他实在不喜欢读书,这些年他就没在学校读过几天书,多数时候都是爷爷在家亲自教他,爷爷平日里对他千般疼宠,万般迁就,唯独在读书上对他耐心尽失,时常给他摆脸色,训斥、惩罚他。久而久之,他对读书也厌烦了,知晓自己没什么天赋,不但不算聪明,还可以说愚笨。去大城市的大学校读书,他能读出个什么书?只怕浪费爷爷的钱,还给爷爷丢丑。

  三是——杜若水。

  他走了,那不是见不到杜若水了,杜若水又该怎么办?

  这些年他知道阿哥脸上不露,嘴上不爱说,可对他很好很好,很不同。从杜若水身上他充分体会到,人的行动往往比言语更真实。

  只是他到底禁不住能去外面走一遭的诱惑,哪怕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一看也好,要是白白放过这个机会他也不甘心。再加上后来出了阿花的事儿,纪云镯看村里每个人都像在哄骗他,一转头都在背后笑话他,说不定他们肚子里都有阿花的碎肉。

  于是他答应了。

  果然……杜若水的反应和他想象中不差,眼下他宣布了这个消息,对方整个人似滞住。杜若水的眼睛尤其黑,深潭般映照着周围树影,此刻眸光破碎黯淡,沉入树影深处,纪云镯方才意识到杜若水看他的目光里总保留着一分温度,这会儿那温度也凉了,对着那双深邃幽沉的眼睛,竟有些叫人望而生畏。

  但他不怕杜若水,他知道对方这是难过了,跟着心慌起来,该怎么安慰阿哥?

  纪云镯想到阿花,再一次扑上去抱住杜若水,这次他努力蹦跶了一下,整个人挂在杜若水身上,手系着他的脖子,腿绊着他的腰,抬起头去蹭他——过往他也爱用自己的脸去蹭阿花毛茸茸的脑袋。

  “阿哥,不怕,我会回来的。”

  “你在这儿,爷爷也在这儿……”

  “你等我。”

  纪云镯的话语又使杜若水想起多年前那个夜晚,那时纪云镯也不管不顾冲到他面前,明明是比他小比他弱的人,却抱着他试图给他安慰。

  ——为什么这个人总能看穿他的恐惧?

  是不是那时就该决绝地推开纪云镯?就不会有今天……有此时此刻这等难言的感受。

  赶尸匠里有一对从巴山来的兄弟,他们会使一种叫铁蒺藜的武器,一种满是尖刺的铁疙瘩,撒一把出去,保管扎得血肉之躯皮开肉绽。他感到此时自己心脏里就像塞进了一团铁蒺藜,扎在最深处滚了一圈,生生剜走了一坨肉。

  纪云镯紧揽着杜若水,可这个姿势还是叫他不可抗力地往下滑,他吊着杜若水脖子,对方只有跟着不断低头,一张脸无甚表情地朝着他,不给任何反应。纪云镯感到自己逐渐泄了力气,双腿也夹不住杜若水的身体了,是不是该松手了?不然阿哥脖子也会疼吧……可他又有些委屈,有些不甘心,死撑着一口气不肯放,直到这口气绷到极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狠狠一坠,他惊呼一声以为自己会摔到地上,身后却有一只手抵着他的腰,往上捞了他一把,将他扣进自己怀里,再收紧手臂拢住他。两个人便完美地相契合了。

  杜若水在他耳边吐露了一个字:“好。”

  *****

  杜若水回来的实在及时,第二天就是纪云镯启程离开村里的日子。

  村长将送他和行囊一起乘牛车进城,去和另一家人会和。

  牛车一大早停在村头的水坝边,许多人都聚集过来,或许是为了送行,或许是为了凑份热闹。

  杜若水也来了。

  他一来,倒没人赶他,旁人无非觉得新奇,瞅着他多议论几句,又避讳他,从他身边让开,叫他左右空出了一大片,独自杵在那儿显得极出挑。

  杜若水举目望过去,看着纪云镯了便是一愣,他今日竟改头换面换了副模样,剪短了十多年以来的长发,换下了从小穿到大的苗女裙装,着一袭蓝色长袍,外罩一件青马褂,衬得人韶秀干净,甚至有点文静。走出去却绝不会被错认成女儿身。

  这个样子的纪云镯既陌生又让杜若水感到新奇,不错眼地盯着瞧。

  纪云镯似察觉到了,抬头看过来,遥遥对上杜若水的目光,他第一反应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躲闪开去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脑后的发尾,不多时又抬眼看过来,弯起眼睛笑着朝这边摆摆手。

  没有人会认为纪云镯这是在给杜若水打招呼,倒有不少人以为纪云镯在对他们笑,好几个和他同龄的人也做出了回应。

  接下来村长带着纪云镯和一些前来送行的亲友寒暄了一阵,众人帮忙把纪云镯的行李一一搬上牛车,爷孙俩在牛车后面坐好了,前头赶车的人拉动绳子驱使牛车前行,纪云镯侧坐在上面,又撩起眼皮向杜若水飞快地扫了一眼,即刻收回目光垂下眼去。

  杜若水眼尖,发现他眼角隐隐有些泛红,这叫他心中也感到一种怅然若失。

  牛车渐渐驶远,车轮下尘埃飞扬,两边山水不断后退,纪云镯攥紧手里的包袱,骤然站起身转过头去,用力挥了挥手。

  “等我回来!”

  村人们纷纷感慨起来。

  “云镯对我们这儿感情还真深呢。”

  “就是啊,这孩子……是个有孝心的。”

  “纪老爷子将来有福咯。”

  “看样子他以后肯定是要回来的,和那些一进了城就忘了本的白眼狼不一样。”

  ……

  那天,等所有人都离开了,那辆牛车只怕也已跨过几重山了,杜若水仍一个人留在那儿,站了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中元节,作为一篇(伪)聊斋也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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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杜也算个僵尸先生吧,最近听了一个唱僵尸的rap,还挺有意思,不算恐怖。读者朋友有兴趣可以去听听BV1Mq4y1P7t5

第19章

  纪云镯离开后,时间变得尤其漫长。

  有回杜若水途经四川,在路边的面摊子点了份担担面,厨子在灶台后和面,面和成能随意揉捏的一坨后在案板上嗙嗙嗙甩了好几下,粉末高高扬起。随即伸长手臂把面朝两边不断拉扯,那块面变长变薄,最后像晾晒在染房里的一整匹布。薄得接近透明,到了几乎快断掉的程度,那人又合拢手臂把面糅合回去,再拉开……如此往复。

  他盯着这一幕,莫名受到启发,感到如今自己身上的时间就像这么一坨绵软黏稠的东西,一旦陷在里头就有无数只手拉拽着他的步伐,使他迟迟走不到那个终点,每次以为快接近终点的时候,便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扯面一样将其抻开,三番五次,简直似有意作弄一般。

  他期望的终点,自然是能与纪云镯再见的时候。

  感受过温暖,会更难以承受寒冷。

  目睹过阳光,会更难以适应黑暗。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如今也甘愿忍受。

  好在那些年月并非全然暗无天日,纪云镯也给他留下了盼头。

  “阿哥,爷爷告诉我,等我到了南京,每个月可以给他寄信回来,会送到这边省城的邮局,有专门的人再送到离我们村最近的樊桐镇上,爷爷会去取。哪怕将来他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也可以托去镇上赶集的乡亲们给他捎回来。”

  “你知道,我们的事儿不能叫他发现……到时我也会给你寄信,不用我自己的名字,收信人也不写你的名字,就写……杜阿哥好了,地址我只写送到省城邮局,你得空了记得去取,记得啊。”

  纪云镯离开后,每个月他都往邮局等信,到第三个月的时候,他拿到了第一封信。

  纪云镯的字不算丑,只是笔画颇似稚子,胖头胖脑的。字与字之间还不大整齐,不受框架拘束,跳脱得很,和他的人一样。

  “阿哥,我已经在学校安顿好了,平时吃住都在学校,宿舍一共住六个人,大小没我家院子大,但处处都不一样,特别平整,特别干净,整个屋子很亮堂,一开始我眼睛都适应不了。宿舍里除了一个本地人,有两个东北的、一个广东的,东北口音和我们很不一样,勉强能听明白吧。广东话我完全听不懂,要是你说不定还能懂几句。还有我和向北(就是罗阿姨的儿子)一个宿舍一个班,隔壁宿舍里还有一个是他堂哥,在学校读了一年了,比我们高一个年级,我应该叫师兄。虽说是亲戚,他们之间却不是太熟络,所以罗姨又特意捎上我来陪向北,她真的很关心他呢。”

  “生活费包含在学费里,学校食堂的饭还不错,每天有一两个荤菜(运气特别好的时候才有两个),三个素菜,就是蒸蛋加的水太多了,容易碎,吃起来口感不够绵密。阿哥,我走了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唉,可惜你是吃不到我的好手艺了,不过你走南闯北,一定有机会吃到很多不同风味的好东西,可别委屈自己。”

  此后基本上每个月杜若水都能收到纪云镯一封信,相隔千里,他通过这些白纸黑字也能隐约触及纪云镯和对方现今的生活,但了解得越多,越使他感到他和对方的距离正不断被拉远,那种距离不止是地理上的。纪云镯去到南京那样的大城市,见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认识了许多新朋友,他信里呈现出的世界一角精彩而新奇,很多名词是杜若水听都没听过、在报纸上也没看过的。

  “阿哥,学习和想象中一样让我头疼,国文还好,总能死记硬背嘛。现在推行一种全新的书面语,不像古代人写的语句那么难理解,学起来已经好多了。可我只能硬背下表面内容,深层含义难以透彻,这些人为什么不能有话直说,非要说一半藏一半叫人猜?数学就更麻烦了,你知道,我算东西很慢的,从小看到算术就烦……”

  “要是换成阿哥来读书一定比我强,你喜欢看书,认识的字多。算术也难不倒你,以前你每次数钱一下就数好了。”

  “我不行,这脑袋,真笨。”

  ……

  “向北还是不爱说话,其实他人很好的,我和他在路上就熟起来了。他和他堂哥梁深应该不是不熟,而是合不来的两种性子吧。梁深很皮,时髦,爱玩,话很多,我和他也能合得来。在学校的第一个周末,他带一个师姐,姓周,城里的女孩子,白白净净的,陪我们一起逛南京城。”

  “这座城可真大啊!”

  “阿哥,我现在晓得什么是‘德先生’和‘赛先生’了,前者指的是民主,就是一个没有皇帝没有军阀、人民自己当家做主的国家。后者指的是科学,南京城里遍地不都是这样的科学吗?”

  “轿车、电车、飞机、电梯、打火机、录音机……”

  “这些你是不是都比我先看到过?”

  ……

  “周师姐上周末邀请我去她们的文学社团,我对这些文学真没什么兴趣,我只喜欢孙悟空和《西游记》。不过向北还挺有兴趣的,我还是陪他一起去了……还好去了。虽然他们说的大部分话我听不明白,但他们好厉害啊!好多学生一个接一个到台上演讲、诗朗诵、书法表演……明明他们年纪和我差不多,怎么就比我懂得多了,真好。他们说的很多内容应该是当前社会上正在发生的事,和我们国家息息相关。我不太了解,也能感受到他们话语里的激情,唔……充满一种力量感,很感染人,好几次全场掌声雷动,还有人流下眼泪了呢。”

  “我清楚自己的斤两,没有参加文学社,向北报名了。”

  “不过师姐送了我几本书,看进去了还挺好看的,书目如下:郭沫若的《瓶》、宗白华的《流云》、庐隐的《丽石的日记》……”

  “我喜欢读诗,有韵律有节奏感,简短轻快,唱歌一样。”

  ……

  和纪云镯的来信比起来,杜若水去信的字数显得短欠寥寥,好在纪云镯并未介意,下回来信字数还是和上次一样多。多半以为杜若水就连写信也和平时一样话少,他自然无从知悉杜若水心里的苦闷。

  他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生活数年来一成不变,不过赶尸、驱鬼、杀僵尸……常年辗转在湘西和西南一带的山林,如是生活有什么可说的?从前他是没钱没时间,饶是后来有闲有钱的时候对进城兴趣也不大,花花世界,熙攘不休,人太多了,太吵嚷,有什么可看的?如今看纪云镯信里提及,杜若水才试着走进城里,到各处找找纪云镯信里说的新奇玩意儿,还走进书店买了他说的几本书。

  在看书上有一点他和纪云镯很像,那就是他理解不了这些文字蕴藏的深层含义,从书本里他晓得人有七情六欲,其中写书人最爱写“爱情”,可爱情——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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