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 第16章

作者:席云诀 标签: 青梅竹马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你不是也看《丽石的日记》,那本书不就是写两个女人谈恋爱?”

  “可沅青最后和她的表哥结婚了……”

  “是啊,所以她背叛了丽石,背叛了真爱。”

  “这……”纪云镯拧起眉,他看书的时候是很为丽石惋惜,可也不觉得沅青有做错,她的选择是正常的、正确的,不是吗?所有人都会这么说。

  “你还看郭沫若,他不也爱男人吗?你若看他的自传《少年时代》,便知道他爱男人,尤其是少年、美貌白皙的少年。他说那样的少年让他感到真正的初恋,对于男性的初恋……”

  “云镯,你既漂亮,性情又可爱,我爱慕你,再正常不过。”司徒名说道。

  纪云镯沉默着陷入一种巨大的震动,同时他也后知后觉地在一霎间明悟了许多,产生了一种恍惚与了然。

  良久,他启唇道:“你一向如此吗?”

  司徒名歪了歪头,“什么?”

  “用学识来堆砌自己,来迷惑他人。”纪云镯的语气罕有地露出一分锋利。

  司徒名与他静静对视一阵,笑了笑,“你还看出来什么?”

  “你也带其他人去你的小楼,展示你的书房,带他们去百乐门,灌他们的酒?”

  司徒名扯扯嘴角,带着一丝无奈道:“莫将我想得那般无耻,我也会伤心的。”

  “你也知道,那晚我们可什么都没发生。”

  如今想起来纪云镯也感到一阵后怕,也迷惑,“是啊……为什么?”

  司徒名以眼光上下扫视他,用遗憾的口吻说道:“因为……还没发现污点。”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毫不介怀这么说自己。

  “从前那些人,要么喜欢我的车,要么喜欢我的房子,要么喜欢我的钱、我的身份,甚至喜欢我爹?有的呢,也喜欢我的脸。有的,自诩聪明,有野心,妄图征服我、掌控我。”

  “他们本身都是有污点的人。”

  “而你,对这些有好奇,却没膨胀成欲望。”

  司徒名咂咂舌,“你也不喜欢我。”

  纪云镯冷下一张脸,“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没做错,都是师出有名?”

  “难不成你还觉得自己像法官一样在行使正义,拥有审判他们的权力?”

  “你、你只是一个……”‘强/奸犯’几个字他说不出口。

  “你比师姐他们说的更恶劣!”纪云镯忿忿道。

  “呵,”司徒名也沉了脸色,不屑道,“难道所谓的新文学界这样的人和事就少了?”

  “我可都是跟那些伪君子学的。”

  “以追求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为名,也不知道有多少傻乎乎的女学生被他们坑骗,分明掉进了陷阱,还把那种坠落的感觉当成是溺于爱情。”

  “哈,爱情?”司徒名的表情讥诮而戏谑。

  “看来你是不会接受我了,”他摇摇头,“那只有……”

  他倏而探身扼住纪云镯下颌,动作颇强硬地掰过他的脸,低头飞快在他脸侧印下一个吻。

  纪云镯反应过来后一张脸气得涨红了,“司徒名!”

  司徒名早已退开,边走出去边笑,“师弟,这是学费,就当我为你破例上了一课吧。”

  “下回你可不一定会遇到我这么有底线有原则的坏人了。”

  “拜拜——”

  那天回去后纪云镯一直在搓脸,把半张脸搓得发红不说,简直差点破皮。

  他又一次对忧虑的向北承诺:绝不会再和司徒名接触。

  这一回,是真的。

  只是司徒名说的不错,他确实给他上了印象足够深刻的一课。

  此后对身边主动接近的人,纪云镯难免提起防备和戒心。可时间久了,他又觉得这样很累。他还多了一种新的迷惑,面对周师姐文学社那些朋友的时候——这些人当真和自己所做的文章一样热血纯粹,怀抱一颗赤子之心,而不是像司徒名那样戴着一张表里不一的面具?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戴着面具过活,为什么有人能以欺骗、坑害他人为乐?

  还有……男子喜欢男子,女子喜欢女子,算一种错误吗?

  难道因为司徒名喜欢男子,这便也是错的吗?

  什么样的人是对,什么样的人是错?

  现在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是真正的正确,什么是错误?

  好复杂。

  外面的世界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美好。

  他有些想家了。

  *****

  这一个月,纪云镯的信没有来。

  杜若水踩着往常信该到的日子去了邮局,邮筒却是空空的。他不能每天守着邮局,还得去外面做事,但那个月也尽可能抽时间去了三四趟,皆是一无所获。

  他的心也变得空空的。

  到下个月的时候,同样没等到纪云镯来信。

  这种异常的情况四年来还是头一回,杜若水知道他那边一定出事了。

  正是忐忑的时候,偏偏看到报纸上刊登了南京的大消息:英国人的军舰炮轰了南京!

  杜若水再也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杜若水简单整理出一个包袱,本欲即刻动身出发,信封上虽没写纪云镯真名,但写明了学校地址,他有把握找过去。事不宜迟,他一路走到村头,临近四年前送别纪云镯的水坝边,发现一早这里就聚集了一群人,不时向远方翘首以盼的姿态像在等人。他从当中找到村长的身影,老人这几年老得快,两鬓染霜,从前挺拔的脊背不知何时变得微弯,手里多了一个漆黑油亮的胡桃木手杖,身上仍穿着成套显眼的白西装。他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作,脸上的神情却是欢喜而激动。

  难道他们等的人是……

  杜若水心湖波澜起伏,步伐停驻原地,身形隐在树林里陪他们一起等。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远处山路上出现一个小黑点,蠕动着越来越近,直到能看清那是一驾马车。

  有人高声喊:“看,云镯他们来了!”

  杜若水的心方才落了地。

  马车抵达近处,众人一窝蜂拥上去,遮挡了杜若水的视线,他看不分明,只是依稀听见人群中响起一道熟悉的语声。听见许多人殷勤呼唤他的名字……

  他没有久留,怕自己按捺不住冲出去,可胸中起伏一时又难以平息,索性背着行李走进树林往月亮湖边去。

  到地方后,他躺倒在草丛中阖上双眼,此时天光明亮,之后还会越来越亮,便拿了顶帽子罩在脸上。

  杜若水本意只想在这里寻获平静——这个地方总能叫他感到平静安逸。

  他知道纪云镯这会儿一定很忙。

  四年期间纪云镯没回来过,学校假期时他借住在宿舍,找寻机会在外面做工挣钱,他提起曾去印厂做打字员,去报社领报纸卖,去咖啡馆做服务生……只谈工作中新鲜的快乐的事,别的不表。但杜若水设想那些工作并不轻松,至少纪云镯在村里的时候称得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很难想象他独自在外经受风吹日晒的景况。他想把自己攒的钱寄给他,但对方以一种罕见的严厉措辞拒绝了,并让他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杜若水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不是施舍,不是馈赠,他的东西都可以是纪云镯的,他只是视为理所当然。

  可纪云镯不愿意,也就算了。他不会勉强他。

  这么久没回来,他得好好陪陪他爷爷,爷孙俩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也一定有很多亲戚和村人会去看望纪云镯。这些事不是一天两天应付得完的。

  不急,他可以排在最后。

  他知道他会来。

  落日西沉的时候,杜若水听到树林里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杜若水回过头,恰好一阵风拂过,仿佛一只旧日温柔的手。

  这么多年了,一切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他还是像第一次来这儿一样,提着一个竹编的篮子,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笑盈盈看着他。

  “阿哥,你果然在这儿。”

  *****

  “今晚饭吃得早,爷爷请了几桌亲戚朋友,真叫人不好意思。几位姑姑婶子帮衬着做菜,一桌十几样菜呢,好吃的很多。你不尝尝可惜了。”纪云镯揭开篮子把里面的菜给他看。

  杜若水没有看,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纪云镯身上当然有很多显著的变化,譬如他的头发留短了——虽然四年前去南京时就剪掉了长发,但那时杜若水没能近距离观察。他低头时脑后茸茸发尾服帖地顺在白皙后颈上,对比出两种鲜明的颜色。短发叫他干净的脸容、柔和的轮廓凸显,也更像一个少年。是了,他的个子长高了,喉结也明显了。一身浅蓝学生装衬得他像一根清荏挺拔的竹。

  不知道为什么,杜若水没来由生出一种近乎迷惘的惆怅。

  他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昨日我在报上看到南京出了事……”

  “阿哥,我这次回来……不走了,”纪云镯低下头去,踌躇着抿抿唇,“我不打算留在那边读大学了。”

  “为什么?”

  “虽然我在外面呆了四年之久,可仍旧不太了解当前社会上的许多关系,以及那些关系重大者牵引的一切,那太复杂太混乱了。也或许是我本来就不想懂、懒得懂,知道太多,会增添很多烦恼。”

  “唯一有深切体会的,是如今外面不太平,深陷乱世,或者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这时候读书要学以致用,人人都有立场,学生运动与政治息息相关,一支笔也可以为刀戈,冲锋陷阵……”

  “那很了不起,”纪云镯绞着十根手指头,苦笑一声,“可是……我做不到。”

  “我很没用,也很迷茫。”

  “外面越乱,我越想回来。”

  “所以……做了懦夫。”

  杜若水稍放轻了声音道:“你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你。”

  “阿哥虽然话不多,却明白我,”纪云镯眨眨眼,转而道,“我读书不好,对文学也没兴趣。没目标,没理想,一直就这样。我想出去,向往自由,只是一个愿望。只是因为以为村子太小了,爷爷管我太多,而我的朋友太少,好玩的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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