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 第17章

作者:席云诀 标签: 青梅竹马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现在外面一片动荡,随处都是纷争,学校里的大家想做很多事,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影响局面,甚至改变世界。在他们面前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自私的人,非但没有加入进去,还逃走了。”

  “我想活着……也希望村里的人,希望我的亲人、我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想和大家平平安安在一起。”

  “拯救更多人的事,我做不到。”

  “一想到可能要牺牲自己,我……很害怕。”

  “阿哥,我真是好、好软弱啊!”

  “爷爷要求我做的男子汉,我做不到。”

  察觉到纪云镯的情绪愈发低落,杜若水伸手按住他的肩,沉声道:“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牺牲。”

  “云镯,你和旁人不一样。你很宝贵。”

  纪云镯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杜若水淡淡道:“而且,这有什么不对?”

  “你看,我不是比你自私得多?”

  旁人与他无关。

  在这世上,从很早以前开始,他的眼里就只看得到纪云镯。

  要是需要,他的力量也只会用来保护纪云镯……

  纪云镯凝视着他微微一笑,“经历危险的时候我想到:便是死,我也要回来,也得死在这里。”

  杜若水皱皱眉,“不会的。”他一定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你遇到什么了?”

  纪云镯不答,只说:“阿哥,我以后都不走了。”

  “陪着你和爷爷,好不好?”

  杜若水当然觉得好,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想过了,我已经十八岁,是大人了。可以决定自己和什么人在一起,我会告诉爷爷,从小到大,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怕爷爷了,”纪云镯微扬起脖子,“阿哥,你也不必怕。”

  杜若水不由勾了勾嘴角,“嗯。”

第24章

  纪云镯走后,他的口腹之欲一度也跟着丧失了,吃东西只为果腹,管饱又便于储藏和携带的干粮是最好的选择。这令他感到轻松,他不需要有一种真实存活于此世的实感,那样外界的存在会变得过于突出,时间会过得更慢——因为纪云镯不在。

  如今纪云镯回来了,吃他送来的东西,即便不是他亲手做的。但他就在眼前,他们并肩坐在一起,他能感受到他身上隐隐的温度,嗅到他衣服上熟悉的皂角香。更别提那双澄净的眼睛正一心一意望着他,这时杜若水尝一口有温度的菜肴,舌尖仿如能品出百味。

  “好吃吗?”

  杜若水点点头。

  纪云镯含笑道:“真怀念……”

  杜若水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幕二人再熟悉不过,却已暌违四年了。

  吃好后杜若水和纪云镯动身往回走,他知道纪云镯不能在外滞留太久,能在回来第一天赶来见他已大大出乎杜若水意料——他自是快活的。

  为加快脚程,他提出像从前一样背纪云镯,纪云镯听了这话似乎有点不高兴,扁扁嘴抬眼看他,目光落在他头顶,“我现在不比阿哥矮多少,一两寸而已。要不了多久,我一定能和你一样高。”

  杜若水放慢了脚步陪他走,途中纪云镯忽道:“说起来我学了口琴,但小时候不会用树叶吹曲,不知道现在行不行?”说着伸长脖子往高处探看,想寻觅一片合适的叶子。

  杜若水也帮他看路边树上的枝叶。只要是树叶表面平整没毛刺和锯齿,加上不太薄,以免一吹就破的叶子都可行。他看中一棵冬青树,探身摘下两片绿叶,一片递给纪云镯。

  纪云镯低头将树叶含在两片唇间,鼓起腮帮翕动双唇吹气,树叶大幅度抖动了一下,只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似乎下一刻将破裂。

  纪云镯放下树叶叹一口气,“怎么还是这样……”

  此时耳边响起一道清亮曲声,他立即循声看去,只见杜若水立在原地,手捏着树叶合唇吹奏,那如黄鹂啁啾之声正是自他口中发出。

  他的动作没纪云镯那般夸张,该说是截然相反的沉静,垂眼凝神,神光内敛,伴着回旋的悠扬曲声,竟有一股超然的气韵。

  然而杜若水听过的曲子不多,最熟悉的都是白事里会用到的哀乐丧曲。吹了一会儿只得停下来。

  纪云镯拍手赞好:“阿哥吹得真好听!”

  听到这曲声的不止他一人,树林另一头传来说话声,随即有人扬声道:“云镯,是云镯吗?”

  杜若水原本罩在纪云镯身上柔和的眼光转投出去,霎化作冰冷的利刃。

  下一刻,一男一女穿出树林,进入他的眼风范围。

  “你们怎么来了?”纪云镯面露讶异,带着杜若水迎上去,站在中间为两方人介绍。

  “阿哥,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周师姐、梁师兄。”

  “师姐师兄,这是我阿哥,姓杜,杜若水。”

  杜若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两位都是城里来的摩登男女,周雯君一身白色连衣裙,衣边缀了一层蕾丝,头戴玫红色钟形遮阳帽,帽子下是一头颇具特色的短发,比纪云镯的还短,发尾直到耳垂,带着一截弧度向内合拢,两边鬓发微翘,衬着一张清水盘瓜子脸。与秀丽外貌相反,她的目光熠烁有神、蕴藏力量感,让第一次见她的人也会感到这是个坚定有想法的女子。梁深则是外穿一件不大正式的双排扣西装,没有系上而是大敞着,露出里面收进西裤的白衬衫,身段颇显潇洒。头发剪得极短,紧贴头皮隐隐透出青色,脸容窄长,轮廓刚毅。

  周雯君笑着端详杜若水,道:“云镯这位阿哥也是苗族人?生得很俊呐。”

  又朝他伸出只纤美的手,“周雯君。”

  杜若水扫了她一眼,念及这是纪云镯朋友便颔了颔首,没有递出自己的手。

  周雯君也不在意,收回手捋了捋颊边的鬓发,将这点尴尬遮掩过去,“天色晚了,看你还没回来,我们有些担心。”

  梁深眉头微皱,横了杜若水一眼,附和道:“是啊,你一人这时候独自进山,也不怕遇着狼?”

  纪云镯浑不在意,笑道:“从没听说过山里有狼呢。”

  “这山这么大,总有猛兽吧?”

  “唔……有野猪,但寻常人家养的大狗就能对付,想我家阿花当年……”

  杜若水看着纪云镯与二人交谈融洽,面色微沉。

  *****

  周梁二人加入后,杜若水几乎不再开口说话,一条影子似的沉默缀在纪云镯身边。哪怕纪云镯有意引起他能够参与的话题,也仅是寥寥应和一二。

  起初纪云镯没在意,毕竟杜若水在旁人面前从来这副样子,对他来说周师姐梁师兄只是两个陌生人,看情形也无意和他们发展成朋友。或许还有一层原因,纪云镯往深里想了想:两个人到底分别太久,久别重逢,之间多了层陌生和不自然的隔阂。他能察觉到。但他以为那只是一小层薄冰,过不了几天就能消融无形。

  进入村子走到通向纪家的道上,杜若水止了脚步要离开,纪云镯邀请他去家中做客也被拒绝了。

  纪云镯目送他背影远去,心道:阿哥还是和从前一样,也不知这四年一个人怎么过的。

  周雯君跟着看过去,评价道:“你这位阿哥,比学校美术室的石膏像还冷。”

  梁深道:“你是怎么能和这人交起朋友的?”

  周雯君笑道:“云镯这么漂亮可爱的人儿,和谁不能做朋友,是吧?”

  “周师姐——”

  “好、好,不说笑,”周雯君摘下帽子随意扇了扇,“方才找你时四处看到许多建筑,保存得很好、很完整,再加上这个村子是苗汉混居,一些形制很有参考价值,接下来几天要麻烦你这位东道主带我们在附近多走走了。”

  她头顶一丛头发支棱,纪云镯瞥见梁深在后头面露迟疑,手伸前来像是想帮她打理,又停滞在半空中。

  他装没看见似的飞快移开视线,“嗯……嗯,好。”

  周雯君前段时间在南京组织学生运动和当局爆发冲突,生出不小的乱子,差点被抓去蹲大牢,虽然最终由她家中人出面摆平,却也将她发配出来暂避风头,恰好纪云镯也因稍牵涉这场祸乱萌生去意,于是周雯君打定主意送他回来,梁深不离她左右。向北虽然也回来了,却被他震怒的母亲禁足家中,不能跟着一起上来。私底下他们几个还担心周雯君因这次打击心情低落,没料到她身为建筑系的学生来到这个村子后大大激发出钻研的兴头,似乎暂且将“理想”“革命”“民主”云云全抛诸脑后了。

  是以纪云镯不能轻易搁下两位朋友,还得负责每日陪他们在村中到处探访、采风,梁深拿出相机和架子拍照时吸引来不少人。

  期间纪云镯屡屡邀请杜若水和他们一起,杜若水有时候来,大多时候不来,但纪云镯也没见他离开村子。阿哥若是要走,一定会知会他一声。要是他留在村里,纪云镯知道他多半是没什么事儿做的,他要做的事儿都在外头。

  ——那他为什么不来?

  这表现简直像怕生,可纪云镯知道杜若水不是,他只是不喜欢和旁人接触,但从不在意旁人,自然不存在“怕”。那只能是不喜欢了。

  不过自己也在啊,他还是不愿意吗?

  纪云镯感到被冷落了,感到有些委屈。

  他和阿哥这四年来拉开的罅隙似乎比他以为的大。

  真正确凿这一点正是因为梁深的相机。

  近日来有很多村民观望梁深照相,更有胆子大的上前来请求他帮他们拍张照,而这毕竟是少数,大多人对照相的想法依然和旧时一样:那是妖术,不吉利!

  连石青山路过时也说:闪光灯能摄走人的元神和魂魄。*

  不少人将他的话奉为圭臬。

  这日他们在村中唯一的一间古庙,难得杜若水过来了,周雯君正半蹲在大门前观摩底下的须弥座,毫不介意白色裙摆扫在地上。杜若水对那些雕了花的石头没兴趣,仰头隔着五彩经幡看向堂上那樽古老的石像观音,石像残破侵蚀,遍布青苔,神态犹栩栩如生,他冷不防受那高屋建瓴的眼光泼洒了一身。

  杜若水背过身挪动了一下脚步。

  纪云镯在台阶下,离他几步之遥,正伏低身子钻进镜头后和梁深一起查看选取的画面。

  杜若水虽离开了观音的目光辐照,却恰好走进了他们的镜头。

  纪云镯牵起嘴角一笑,心念微动,抬头看向杜若水,“阿哥,不如我们拍一张照?”

  杜若水眼看着他,没有反应。

  “你和我,我们两个,怎样?”他怕杜若水以为是四个人一起合照,不答应。

  杜若水不语,纪云镯上前一步,知道自己用哪种语气说话他很难拒绝:“阿哥,机会难得,答应我吧,好不好吗?”

  杜若水终于启唇,却是说:“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当真头也不回地离去。

  纪云镯愣在原地。

  *****

  当天夜里纪云镯来到了杜若水的小院外。

  小院没有上锁,两扇门页只是虚掩,旁人绝不会踏足其中,唯有纪云镯敲门后见无人回应,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空无一人,仅是摆了一地的漆黑棺材,纪云镯走上去来到最中间一口棺材边,现在他不必想办法爬上去就能看到里面的样子,透过一道留出的缝隙,果然看到杜若水正阖着眼躺在里面。

  纪云镯屈起手臂靠在棺材板上,又把自己脑袋枕在双臂上,怔怔望着那人,“阿哥,你为什么不高兴?”

  静默了一会儿,他闷闷道:“你不喜欢我了?”

  “讨厌我了?”

  “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上一篇:妖猫作怪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