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第14章

作者:浑俗和光 标签: 玄幻灵异

  这一压,差点给杜金水按地跪在地上,等她直起了腰,对着季君昱就是一顿猛追。但是疗养院里又不能闹,还是回到了杜金水的办公室里,她才拎着卷成了筒装的海报,揍了季君昱一顿。

  季君昱也不反抗,任由这丫头片子挠痒痒似的打闹。不过刚才一番腥风血雨,倒是扯到了他腰上的那道刀伤,像是结的痂有点开裂,又疼又痒一阵折磨人。

  “喂,你干嘛不对比DNA呀。”杜金水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额头上的碎发已经有些湿哒哒了,黏在皮肤上。

  之前她就好奇这个问题,分明现在科技和医学都在进步,利用大数据就能办成许多事情。可是季君昱似乎摒弃掉了这些,固执地选择一条艰难的路,通过那些深埋在儿时记忆中的片段,一遍又一遍做着一些无用的事情。

  虽说DNA库中不一定会有季冬愿的DNA,但是在如今无数人涌入公安局做DNA寻亲采样的时候,季君昱却无动于衷,似乎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条死路。

  季君昱笑着摇摇头,“要是这有用,我怎么可能不用。”

  这句话却让杜金水理解错了,她这气瞬间上来了,为公安系统打抱不平,说到:“你可以觉得季冬愿不去录入DNA,但是不能质疑寻亲DNA库的有用性。对于很多寻亲的人来讲,这是最后一条路了。”

  他这个内部人员这么轻巧的一句“没用”,不知道要击垮多少苦苦追寻着的父母与孩子。这是一条逐渐搭建起来的天路,是苦难之人返回人世的路途。

  “不是的,我是说,这条路对于我没用。”季君昱躺在沙发上,眼眸间疲态初显,他解释道:“我和冬愿不是亲兄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这句话一出,杜金水愣的说不出了话。那些早就准备好的语句就像是被堵在了喉咙里,硬生生被一点一点吞下,让人心里也连带着难受。

  “什么?”她张了半天嘴,最后也只冒出了这一句。

  “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是从我妈肚子里钻出来的,冬愿是在垃圾桶里捡的。”季君昱轻描淡写一句话,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杜金水表情复杂,尤其在听见“垃圾桶里捡的”这几个字,简直想把卷成筒的海报扔他脸上替季冬愿报仇。

  “嗯?怎么着?你跟着大哥这么多年了,居然不知道你大哥跟你三弟不是亲的?”季君昱看着杜金水这幅模样,出声调侃道。

  杜金水是真的不知道。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有个素未谋面的“三弟”,季君昱一直在找他,她就自动将这人归为季君昱的亲弟弟。

  毕竟如果不是亲兄弟,不是因为血浓于水的那份亲情羁绊,谁会为了一个几岁的孩子投入了自己的前半辈子,预支了自己的后半辈子。

  “那……那冬愿是哪儿来的?”杜金水有点结巴,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真的在垃圾桶里捡的啊。”

  杜金水不想听这人说话,摆摆手让他赶紧闭嘴。

  电脑屏幕亮着,那光打在杜金水的侧脸上,让肤色本来就白的她带上了一点透明。她的面部线条十分流畅,五官带着顿感,低垂着眼眸,幼态的美中带上了成熟的魅力。

  “行了,你就别瞎纠结了。”季君昱走到杜金水的身后,装模作样给这人捏了捏肩膀。他不想让杜金水想那么多,最好还是没心没肺地活着。

  杜金水也极为配合,装模作样地“哎呦”了一声,对上了季君昱的笑眼。

  “滚犊子,姐要结婚了,你再给我捏肩我就让唐朝过来揍你,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杜金水憋着笑,成心用话堵他。

  可季君昱的眼神却落在了她的电脑上——一个热门的帖子。

  杜金水是个极为八卦的人,曾经上学的时候,方圆十里的八卦都逃不出她的火眼金睛,自家偶像的底裤都能被她扒个底掉。现在虽然说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但空闲时间还是喜欢看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帖子,美滋滋地当个“吃瓜群众”。

  不过这次的帖子内容,却极为不同。

  “密室逃脱老板被杀,知情人爆料:他多次猥亵客人。女生必看。”

  如果说这是一个营销号酷爱的,吸引人眼球的无良标题,那下面的照片倒是让季君昱有些吃惊。

  黑白的监控摄像头画面中,一个女孩被密室逃脱NPC拖拽着往旁边去,而背后的墙上可以隐约看见四个大字——“成功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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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冬愿:哥哥,哥哥,我是哪里来的呀?

  季君昱:弟弟,弟弟,你是垃圾桶里捡来的呀!

  某昱怀疑自家弟弟这些行为是为了报复自己,不是没有原因的。

  《心 里 门 清》

第19章 番外 关于季冬愿曾经的故事

  夜幕已渐沉。

  归鸦立在枝头,枯枝狰狞着向前伸展,窥探着边界。老梧桐已失去了昨日生机,只堪堪勾住了老人对旧世界的一点念想。

  天上零星飘下几片雪。

  哪家的小孩子大喊了一声:“妈!下雪了!”

  像是一颗惊雷被引爆,歪歪扭扭又拥挤十分的小巷子里不断有小孩子探出头,欢呼着,饭香搅和着土腥味,一缕缕白烟遮住了雪花。

  那一年季君昱五岁。

  第一场雪,在喧闹中到来。

  季君昱蹲在家门口。家,是在小巷尾,圈出了几十平米的地,盖了一栋破破烂烂的房子,勉强能遮风挡雨。

  门口堆放着二几十个酒瓶子,和三四盆已经枯死的花。他的父亲在没喝醉的时候,总是会说,等天晴了就把酒瓶子给换成钱,给他和妈妈买好吃的。而大半个月后,父亲摇摇晃晃提着空酒瓶走,总是会摇摇晃晃带来些装满的酒,和一身的酒气。

  那些花……枯死的花枝蜷缩成破败的灰色团状,像是冻死的长虫曾在抱团取暖,仍保不住一丝温热。季君昱蹲在那里,看着雪越下越大,逐渐盖住了花,只留下花盆红红绿绿的破旧的边沿。

  妈妈在春天种下了它们,郁郁葱葱、开花结果,风光了两季,最终死在了天还没寒的秋季,被埋葬在冰天雪地。

  远处一个笨拙的身影缓缓向他靠近。

  “妈!”季君昱丢下手中捏成粉的枯叶,迈着步子就往前跑。

  绵软的雪刚铺到地面上就化成了水,鞋子把水踩得溅得到处都是,水渍沾到了裤腿和鞋缝,劣质的鞋子隔天就会开胶。

  杨园看着自家孩子跑过来,连忙放快了些步伐,可是怀里抱着的,更需要小心翼翼。

  季君昱不知道妈妈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她每天早早离开,很晚才回来。劣质的妆容让她原本精致的脸有些脏,带上了些许廉价的美感。这条巷子里的女人们总会三五成群,指着在门口玩耍的季君昱一遍遍地碎嘴子,“那个脏女人的小杂种。”

  而这之后,是母亲无力的哀叹和父亲狰狞的面容。

  他长大了之后才懂得,那句话意味着什么。穷人间用以取乐的工具,成了一个孩子半辈子的伤痛。

  “妈妈,下雪了。”季君昱拉着杨园的衣角,尽量躲着水坑走。

  杨园将怀里的小东西裹得更紧了些。

  季君昱这才注意,女人怀里还窝着一团鼓鼓的东西。他踮着脚尖,努着身子往上探,“妈妈,那是什么?”

  “是弟弟。”杨园笑着,蹲下了身子,季君昱这才看见,一个小破棉被里,裹着一个面容青紫的小孩子,满脸的褶皱和黑泥,脖子上有些皮肤已经溃烂,生出了大片的疮,像只奄奄一息的猴子。

  “妈妈,弟弟死了吗?”

  那是季君昱对季冬愿最初的记忆。

  在季君昱的记忆里,弟弟被亲生父母扔进了垃圾箱里,饥饿的野猫抓伤了他的脖子,他不断啼哭,垃圾盖了满脸,细菌滋生将伤口感染。

  雪花落到他的眼睛里,嘴巴里,啼哭声渐渐隐去,浑身冻得青紫的他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冬愿,是冬雪带来的缘分,也是来自冬天的祝愿。

  可是冬愿的到来,并没有让这个家庭变得更好。

  父亲的酗酒成性,母亲的懦弱无能,弟弟的身患残疾。

  季冬愿的左脚只有一根骨头,几个肉瘤坠在上面,整只脚向上勾着,像一串恶心的葡萄。他的小腿也因为受冻,永久性萎缩成了一根缠满了黑色疮迹的棍子。他不能走路,除非做价格高昂的手术,否则就是一辈子的残疾。

  这样的孩子,就被亲生父母随意地丢弃在垃圾桶里等死。或许是怀孕期间的酗酒和抽烟,或许是省事省钱不去孕检,或许是未婚生子,或许是……他实实在在被丢弃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父亲不愿意让他加入这个家庭,打骂成了酗酒之外的另一大乐趣。最开始是母亲,后来是弟弟,再后来是季君昱。

  懦弱的母亲不敢反抗,因为反抗必然会带来下一次更加猛烈的拳脚相向。弟弟懂事得早,爬着扑着也要和季君昱一起,挡在妈妈的身前,哭着喊着试图拦住一些巴掌和打骂。

  那一天母亲没在家,父亲的心情好极了,哼着歌给季君昱削着捡便宜买来的烂苹果。季君昱却觉得心脏跳的难受,像是被人活活扼住了喉咙,呼吸不得,窒息感让他快要昏过去。

  “爸,弟弟呢?”他已经一天没见到弟弟了。

  父亲嗤之以鼻,“你哪有什么弟弟,我们老季家就你一个男丁,一个独苗苗。”

  他瞬间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凰逃不淘』

  他丢下那削好的半个苹果,疯了一样往门外跑去,在街道上跑着喊着“冬愿!冬愿!”

  他的鞋子不合脚,长大了的脚早就容纳不进那个破破烂烂的小鞋子里。这么一跑,半只大拇指戳破了烂布,大咧咧地漏在了外面。

  他跑着,早春的风像是在扇他的巴掌。

  细细的哭声和若有若无的啜泣声吸引了季君昱的注意,他循着声音找去,垃圾桶旁边蜷缩着的季冬愿,抱着半个变了色的发霉的馒头,抑制着自己的哭声。

  他扑上去抱着弟弟,哭着打着,巴掌一下下落在那个瘦弱的孩子身上,“他把你扔了你就不反抗吗?啊!你为什么不喊我!你为什么躲着!”

  “我是多余的,我是个灾星。”

  蚊子哼唧般的声音一下下扎着他的心脏,他大声吼着:“你是福星!你敢再说你是灾星我就打死你。”

  早春的雪还没有消融尽,半融化的冰雪早成了黑乎乎的,黏在地上和角落里,成了污垢的好去处。半大的季君昱背着小小的人,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再敢把你扔了,你就喊我,大不了他把咱俩一起扔了。”

  “我就是你亲哥,一辈子都是你亲人。”

  “回家我给你煮姜水喝,咱们给咱妈告状,说他是个坏东西。”

  满眼的血,还未来得及吹灭蜡烛的生日蛋糕上也被洒上滚烫的鲜血。

  酒瓶的碎玻璃透过烂胶鞋底,扎在季君昱的脚心,血止不住地顺着鞋子的破洞往外流,洗的惨白的布早就被血染红。母亲的呜咽,弟弟的嚎啕大哭,季君昱的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花这么多钱!买什么破蛋糕!花老子的钱你这个婊/子!你把包给我,你藏的什么东西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他/妈把包给我”

  酒瓶的破碎声震动着他的耳膜,他紧紧抱着弟弟的头,捂着弟弟的耳朵。他想要让弟弟别再颤抖,但是他的手也在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母亲终于不再呜咽,不再反抗,甚至不再呼吸。

  满地的血,触目惊心的红。父亲疯狂地翻着母亲藏起来的包,从包里掉下来了一束花。

  鲜红的玫瑰。

  枝叶破碎。

  “园园……”父亲的手颤抖着,缓缓瘫倒在地上。

  红玫瑰呀,是他当年送给母亲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礼物。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但是杨园一直深刻在心里。

  母亲变成了一个方盒子,而父亲却能侥幸入土为安。

  他无时无刻不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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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我想去赶集。”季冬愿扯着哥哥的手,不停地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