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第24章

作者:浑俗和光 标签: 玄幻灵异

  已经发生了的、无法改变的事情,就算想上千遍万遍,都只是一段刻在了“过去”这块无字碑上的隐秘文字。她是为了自保,但是更多是报仇。法律无法直接制裁他们,但是可以通过一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法,间接性进行审判。

  由她,变成这场审判的媒介,将她葬身于法律之下,就让她当做那两人也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吧。

  许四季听着这些话,感到一阵惋惜和痛心。陈星然和她说过,姜蔚在升入高三之后十分努力,几次冲入了前十名,班里老师都夸她,只要高考平稳发挥,她就可以稳上重点大学了。

  “可是你的……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未来一片灿烂。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呵斥打断。

  “不!我的人生在我生下来、在他们发现我是个女孩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姜蔚的反应忽然变得十分激烈,她的眼睛瞪得极大,手铐因为她的动作而撞击这桌子,发出巨大声响。

  许四季被吓得一哆嗦,她想要反驳这句话,可是忽地,王婧的孩子就这样闯进她的脑子里,让她的话哽在喉咙里,无法发声。那个女孩在濒死之际,心脏最后一次跳动的时候,是否也在呐喊着这句话。

  不是每一户人家的女儿都像她一样幸福,一样沐浴着爱长大,她从前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反驳,如今却只能任由姜蔚嘶吼着。

  姜蔚忽的大哭了起来,第一次没有顾忌,没有忍耐,没有伪装,不再是哽咽着的隐忍,而是就这样敞开了喉咙,任由不成语句的音节回荡在审讯室中,好像要将这些年的苦难通通倾诉出来。

  她挣扎着从黑暗中脱身,从那个捂住她的口鼻,压榨她每一个毛孔的家庭里走出,从蜿蜒山脉中最崎岖的路走到繁华都市,追寻她的太阳,获得她的光明。她也以为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可是黑暗仍在那里,贪婪的肮脏试图将她吞没。畸形的沉疴将整只心脏感染,扭曲的灵魂渴望着救赎,她一步一步将自己与黑暗融合。可是,变成它的一部分,便不会被它侵害了吗?

  追逐光明的面容逐渐模糊不清。

  “他们都是腌臜,是恶心的蛆虫,活该去死。”那双喷火的眼睛怒视着前方,抽泣声中勉强可以听出她的话语。

  “不是的,会有办法的,你要相信我们。”许四季摇着头,说出的话却显得极度苍白无力。

  季君昱拍了拍许四季,低声说道:“让她哭吧。”

  在那一刻,季君昱忽然实际触碰到了这个女孩的脆弱和委屈,她成年累月堆积出的坚强与懂事,在这一刻崩塌殆尽,她选择走上了那条凌迟自己的路。季君昱明白,因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姜蔚忍了太久了,那些扭曲了的观念在她心中无限放大,早就侵占了她的头脑。但凡她相信许四季的话,就不会选择这一条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才渐渐平息。她呆滞地坐在那里,因为哭泣脸颊变得有些潮红。她的呼吸急促,手指紧紧捏着衣角,脸色忽然一变,用手紧紧按住了自己的胃部。

  季君昱只当是她哭泣时候扯动了胃,有些难受,将装着半杯水的杯子朝着姜蔚推了过去。可是姜蔚却当做没看见,眼皮抬了抬,丝毫没有动作。

  “陶佳才的事情你们应该知道的差不多了,可是你们不知道,如果我不杀了他,今天躺在骨灰盒里的人就是我,坐在这里的……他才不会坐在这里。”

  陶佳才最后一次去找姜蔚的时候,带了一把刀,他将刀逼近姜蔚的喉咙,逼着姜蔚跪下给他磕头。他或许是怕陶换子的死因有一天被公之于众,又或许是想效仿逼死陶换子的招,除去这最后一个变数。

  他们才是最高明的人,兵不血刃,就能让这个人消失不见。

  “其实我骗了你们,我告诉过我的家人,但是他们告诉我这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因为陶子是个女孩,所以我们活该被欺负。”姜蔚终于将眼睛抬起,将它轻轻放在了许四季的身上。

  “四季姐姐,你不知道吧,黎阳,那个自称是我哥的东西,他对我……做了刘大成对陶子做的事情。”姜蔚又恢复到了那种平静的状态,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却每一句都带着血泪。

  “什么?他……那个你了?”许四季的心中一揪,没想到那个愿意袒护姜蔚的大男孩,居然做了这种事情。

  “对啊,但是我妈和我继父就只会说,这是我的命,我得忍着。家丑不可外扬,我不能对别人说,我只能忍着。”她低垂着眼睛,手的抖动幅度更大了。脸上潮红褪去,她的嘴却变得不自然的红,甚至有点发紫。

  眼看季君昱的眉头皱了起来,姜蔚却以为他是在担心黎阳,连忙开口解释。

  “不过你们放心,我留了黎阳一命,他还存着半颗良心,还是活着比较好。活着就可以明白我永远不会喜欢他,活着就能看着我死,活着就能让他自己内疚一辈子。”

  多可笑,在那个家庭中,对自己最好的居然是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黎阳试图用“爱”去绑架她,将一切龌龊变成合法的欺凌,前半生只会妥协了女孩,却在这个时候选择反抗。

  只是这一反抗,就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看着你死?”季君昱捕捉到了她话中极为重要的一点。

  他想到了姜蔚方才的不对劲之处,几乎是瞬间,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抓住了姜蔚紧紧按在胃上的手。那双手剧烈抖动着,冰冷异常,指甲盖已经变成了紫色。

  “你们不疑惑吗,那瓶猫鼠灵去了哪里?”姜蔚没力气挣开季君昱的手了,顺势将身体的力量靠在他的胳膊上。

  她快要没力气坚持说完这一切了。

  “罗晏!快打120!”季君昱看向单向玻璃,对着监视室里面的人喊道。

  他早该想到的,姜蔚的不正常十分明显,可是他太过于关注她的回答,以至于将这些不对劲硬生生套上了一个蹩脚的“合理”说法,蒙蔽了自己。

  许四季赶紧跑到姜蔚身边,蹲在她的旁边,让季君昱放手,将女孩的力量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们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陶子,我们被厌恶着长大,我都能忍……我是个乖小孩……可是他们把陶子逼死了,所以他们都得死。”姜蔚咬牙切齿,撑着自己的最后一份力气,“我也是……其中一员……我错过了她最后的呼救,所以我也必须死。”

  许四季紧紧握着她的手,重重摇着头,说道:“不是的,你得替陶子活下去,你们两个总要有一个逃离出去。”

  “逃不掉的。”她不停摇头,有些东西自出生起就被输入到他们的骨肉中,经过成年累月的不断强化,早就成了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或许叫做原罪,或许叫做命。

  姜蔚的父母让她认命,她便打碎自己的命。

  “我小时候想着,我以后得活的好好的,吃大鱼大肉,买好看衣服,可是到了现在……我只想活着!我想活着……我想和陶子一起活着。可是现在我们没法一起活着了,那就一起死去吧。”

  她轻轻弯着嘴角,鼻息轻柔,神情有着前所未有的放松。她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嘴巴却还在喃喃自语。

  许四季将耳朵轻轻凑到她的嘴边,听见了微弱的声音从她的喉间挤出——

  “可是四季姐姐,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这句话像是捅进许四季心脏的一把刀子,让她的眼泪瞬间滚落下来。

  季君昱拿着杯子里已经有些凉的水,尝试往姜蔚的嘴里灌。可是姜蔚死死咬着牙,用最后的意识去拒绝这份救援。

  “张嘴!把水喝了,等会救护车到了才能救你!”季君昱气的手都在抖,他用手讲姜蔚的嘴抠开,把纸杯捏出了一个杯沿,顺着往她嘴里灌。

  她摇着头,那些水不过灌进去了一半。太少了,根本无法达到稀释毒药的作用。他将杯子放在桌上,想要出去拿更多的水。

  救护车到这里不会花费太长时间,他们必须要在这之前把姜蔚的命吊住了。

  忽然,一滴滚烫的液体滴在了许四季的脸上,快要将她的脸颊灼伤。她用手轻轻摸了一下脸,指尖沾满了棕红色的血液。

  紧接着,又一滴,快要将许四季的脸灼伤了。

  她的手指颤抖着,逐渐整个身子都开始发抖。

  “救护车呢!不是说已经打了120吗!救护车呢!”她尖声大喊着,泪滴冲破了眼眶朝外涌去。

  季君昱一顿,回头看向了已经开始吐血的姜蔚。他的手心紧攥着纸巾,擦去了姜蔚嘴角的血迹,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罗晏打开审讯室的门冲了进来,一只手上拿来了一杯温水,另一侧垂下的手上,手机停留在播120号码的画面。

  “接着喂她喝水,冲淡毒药,快!”

  可是姜蔚已经开始大口大口向外吐血,根本无法做出吞咽的动作。到了嘴边的水顺着嘴角留了下来,溅湿了她的棉衣,留下了大片大片的水渍。

  姜蔚的气息依然十分微弱,说出一个字都要喘个不停,“不要……王婧……孩子小……小……我……”

  许四季不敢去看她,她的眼白部分已经变得发棕发黑,干裂的嘴唇染上了一丝紫色,随着嘴部的开合,不断颤抖着。

  忽然,她的喉间发出一声短暂而急促的叫声,整个人开始不可控制地猛烈抽搐起来。许四季慌了神,忙上去紧紧将她抱住。

  姜蔚先前轻松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见,眼睛用力瞪大着,浑身都肌肉都在痉挛,腿不停蹬踹着,一度险些将许四季踢倒在地。

  季君昱连忙上前,想要帮许四季按住姜蔚,脖子裸露处却被她挥舞着的手抓出了一道血痕。

  “别怕,别怕,救护车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许四季将姜蔚整个人圈在怀里,紧紧搂住她发抖的身体,将她的脸颊埋进了自己带着洗发水香气的颈窝。

  姜蔚早已无法说出完整的字句,最后嘶吼着的“咿咿呀呀”也再无人能听懂。

  救护车的声音划破天空,赶在最后一片火烧云散尽之前,奔驰至此。

  瘦弱的女孩被抱在怀里,而后在担架上凹进去小小一块。

  白大褂的动作娴熟而流畅,停止的呼吸,扩散的瞳孔,口鼻和耳洞处流出的鲜血。

  “病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不用——”

  “不行!”许四季被季君昱架着,才哆哆嗦嗦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沉重的悲怆,“拉去医院,抢救,所有费用我出。”

  浓重的火烧云之下,季君昱听懂了女孩撕心裂肺的遗言——不要去抓王婧,王婧的孩子还小,我替他们死。

  这样或许挺好,好歹留下了一个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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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自己写得想哭。

  “她向着死,却希望别人生。”

  她很认真地告别每一个人,然后带着希望死去。

第33章 kiss

  白布最终还是盖上了。

  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盖住了姜蔚扭曲的面容和瞪大了的双眼。

  就算有再多的钱,许四季还是没能将姜蔚的命拽住。

  姜蔚衣领处的水渍还没有完全干透,却一并被笼罩在了白色之下。

  “通知家属来……领尸体吧。”罗晏的声音有些疲惫,更多的是无奈,像是浪花,一阵阵朝着他的心脏拍打而来,让他有些窒息。

  许四季那个爱哭鬼却没哭,就坐在医院门口的椅子上,捧着脸,一言不发。不哭,不笑,不说话,像是丢了魂一样。她的脑子里盘旋着姜蔚的话,“可是四季姐姐,我好疼啊。”

  怎么会不疼呢?毒药烧穿了她的五脏六腑,最后一点好地方都没能留下。

  比家属来的更快的是巫渊,他交代好了学校的事情就赶紧去警局,谁知道他们根本没在市局,混乱中他得知姜蔚被拉去了医院,又赶紧开车往这边跑,总算穿过了车水马龙,赶到了。

  他一进门,就看见许四季那副模样,问到:“四季,怎么了?”

  许四季迟钝地抬起眼睛看向巫渊,她的反应器官似乎慢了几秒,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带上了几分钝感。她吞了几口唾沫,声音依然沙哑:“姜蔚死了,喝了一瓶猫鼠灵。”

  她的尾音终于带了一丝颤抖,像是迟来的山洪,爆发了。

  忽然,她冲进了巫渊的怀里,搂着这人瘦窄的腰身,无声地哭了起来。他的身体很硬,怀抱却很温暖。

  “不是你的错,四季。”

  他的声音很温柔,这一刻,好像女孩把心里所有的难过都哭了出来,“如果我能早点发现……我怎么能没发现呢?”

  医生说,猫鼠灵不像是百草枯,在喝进去的半个小时之内进行洗胃,可以保住性命,也并不会有太大的后遗症。可是姜蔚被送来的太晚了,毒素早已经将她的器官和神经通通破坏,就算能吊着一条命,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

  他们站在医院的停尸房之外,季君昱的烟一根接着一根,顺着走廊尽头的飘窗,烟雾弥散开来。他的半个身子都隐在了烟雾中,露出来的那半面,脖颈处的两道血痕格外扎眼。

  “伤口清理过了吗?”巫渊走了过来,将那飘窗开得更大了些,烟味呛得他有点恶心。

  季君昱把最后那截烟掐灭,回答道:“用碘酒擦过了,不要紧。”

  巫渊将他的身体摆正,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创可贴,小心翼翼地对准了伤口。在他还没按下去的时候,季君昱却忽然转过了头,说道:“没事,不用贴。”

  可巫渊就像是没听见,执拗地将他的头摆正,一只手扣紧了他另一侧的脖子,一直手轻轻地将创可贴贴在了他的伤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