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第48章

作者:浑俗和光 标签: 玄幻灵异

  程冬的眼神恳切,季君昱明白了那份柔和之下的送客之意,道谢之后拉着许四季离开了这个依旧每天都陷在幸福漩涡的地方。

  许四季踏出门的时候,忽然看着季君昱,说道:“我觉得凶手不是女性。”

  季君昱点点头,从力气上来说,女性确实很难凭借一己之力做好杀人、泼血甚至抛尸这一套流程,但是并不能排除有女性的参加。谁知道许四季接着说道:“如果凶手是个女性,那非得顺手把她未婚夫也给处理了。”

  看着许四季的咬牙切齿,季君昱这下明白这人是在说气话了,连忙俯下了身子,哄道:“你肯定遇不到这样的人。”

  “为什么?”许四季有些疑惑,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折腾。

  季君昱轻轻笑了声,然后假装正经地说:“因为我在你投胎之前打点过了,观音菩萨同意了,说等上天了会和月老交代的。”

  许四季一愣,上去给了季君昱胸口一拳,锤得对方连连后退了几步,她才兀自向前走去,嘴角的笑怎么也挡不住。

  “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去溜达一会儿。”许四季转身跑到了季君昱面前,把自己的包往季君昱手里一塞,摆摆手,再次蹦跶出去多远。

  今天阳光正好,避开了熙攘的人群,正好适合悠闲散步。

  “四季。”

  许四季侧头朝着右边看去,林运就站在熙攘人群中,带着浅浅的笑意,朝着她挥了挥手。这个失踪了好一阵子的人忽然出现在了这里,带了一脸的伤,慢慢朝着她走近。

  许四季还没来得及为他这一脸的花花绿绿心疼,就看见了这人脑袋瓜子上顶着的黑色栗子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浅黄色的圆寸,格外扎眼又带了点奇妙的精神劲儿,扫去了冬日的沉闷。

  许四季皱了皱眉,伸出手指了指这人漂过的连发根都是浅黄色的头发,问到:“你怎么又把头发搞成这样子了?”

  她瞬间想起了被林运粉色头发支配的恐惧。

  林运的表情闪过一丝沮丧,但几乎是瞬间就恢复了神采,“我想念我的粉色头发了,你不喜欢吗?”

  许四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故意感叹道:“哎呀,黑头发的弟弟多帅啊,奶凶奶凶的。”

  林运有些局促,攥着的手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可是紧接着他就听见许四季又说:“不过呢,黄头发的弟弟也别有一番风味呀。”

  他一抬头,对上了许四季亮晶晶的笑眼,瞬间什么恼火都散尽了。

  “你怎么又挂彩了,多大的人了还整天去打架,万一留了案底对以后可不好……你疼不疼?”许四季嘟嘟囔囔说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问出了这句话。

  林运知道她误会自己和别人打架了,但只是抿着嘴,什么也不去解释。既然选择现在出现在她的面前,那一定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他摇摇头,轻声吐出一句:“不疼。”

  许四季总觉得今天的林运有些奇怪,她耸了耸肩,打算接着向前走去。谁知道这脚步刚迈开了一点,就被林运的一声喊吓得急忙收回。

  “四季!你……你别动,你头发上粘东西了,我帮你拿掉。”林运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作响,眼前睁大了眼睛的许四季已经有些天旋地转了。

  他颤颤巍巍伸出了胳膊,紧攥着的手轻轻放开,手指捏着一个镶着碎钻的珍珠耳环,放在了许四季的耳侧。在阳光之下,显得她的脖颈又细又白,优雅极了。

  林运不争气的手忍不住抖着,花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细细的银针从她的耳洞中穿过,然后慢慢退后几步,对上了许四季弯弯的眼角,像是一汪清泉,让他忍不住红起了脸。

  许四季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点了点那耳环,似乎带了点嗔怪,语气中却满满都是欢喜:“你好好的花这个钱干嘛,我又不是没耳环带。”

  “很美,”林运俯下身子,将许四季的碎发撩到耳后,然后磨磨叽叽又解释道:“我是说,你很美。”

  好在季君昱没看见这么堵心的一幕,早早拎着包走了,要不然非得把隔夜饭都给他俩吐出来不可。

  等他溜达着走到了停车位,只见巫渊就蹲在车子的旁边,百无聊赖地玩着隔壁停车位底下长出来的草,脑袋一晃一晃,到了点纯真的可爱。

  季君昱把许四季的包斜挎在自己身上,大步流星地朝着他走去。然后以同样的姿势蹲在他的身旁,悠悠然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虽然是明知故问,但巫渊还是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来接你下班。”

  没有什么多余复杂的语言,只是这样看着他,感受这一瞬间的安宁。

  可是季君昱刚一上车子,还没等巫渊说话,就拨通了罗晏的电话,继续开启属于这一案的纠葛。巫渊叹了口气,只好接来了季君昱手里握着的钥匙,任劳任怨地当好这个司机。

  “罗哥,你还记得吗,去年前半年花滨的一起案子,好像也是孕妇遇害。”季君昱把包随意丢在了后座,靠在副驾驶开始回想之前的种种。

  从他看见那个女孩的照片起就有些眼熟,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而就在刚刚,一个案件忽得闯入了他的脑海,“夏夏”两个字不断在他的脑海中肆意冲撞。但是他并不能确定,不知道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里残存的记忆是否准确。

  罗晏一怔,摇了摇头,手指不经意敲着手机的后壳,说道:“花滨那个案子死者确实也是女性,但是与这一案十分不同,而且那个案子仅用了半周就成功抓到了凶手,应该不存在误判之类的错误。”

  “对,”季君昱点点头,紧接着问到,“那你还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吗?当时是不是说她就要结婚了……”

  罗晏低头沉思,然后缓缓吐出了一个名字:“吉夏。”

  季君昱的后背忽得出了一层冷汗,那个案子并非是他接手,他也仅是在案件归档的时候匆匆瞄过一眼,为花滨警方的破案速度而喝彩。夏夏……未婚妻,如果一年前死去的可怜女孩竟然是如今嫌疑人的未婚妻,那这一切究竟是以什么复杂缠绕的方式不断推进的。

  “怎么了?”罗晏那边有些噪杂,似乎还在开挖那片沼泽。人们的呼喊声和喘息声交杂着,湿地沼泽那样湿漉漉的气息仿佛顺着手机传了过来。

  季君昱摇摇头,“老罗,回头我想看看那一案的卷宗,这个吉夏,好像是程冬的未婚妻。”

  他抬起头来,瞬间被眼前的景色震惊了片刻。

  沉沉落下的太阳给天际朦朦胧胧打上一层金与橙色晕染的轮廓,树木静悄悄立在周围,光秃秃的枝干上有几只麻雀暂时停歇。而眼前,是一条不知道通向何处的小路,车子就这样压过干枯的枝叶,悠悠向前。

  “我们要去哪儿?”季君昱挂断了电话,朝着巫渊看去。

  巫渊紧紧盯着眼前的路,许久,才慢慢开口说道:“去看我妈妈。”“妈妈”两个字有些颤抖,却又十分坚定,带了些隐隐的期待与不舍。

  人间的大道无法通往的地方,是他母亲最终的归身之处。

  “你知道吗,夏天的时候,这里全都是萤火虫,一大团一大团包围着我,连周围的灌木都被点亮了,就像是……”巫渊忽然哽住,似乎不断地在大脑中搜寻着合适的词语,许久,才接着说道:“就像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

  季君昱将手机慢慢放下,温暖的手掌搭上了巫渊的肩,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如今这里没有繁花,也没有萤火虫,只有遍地的枯草和干枝,被车碾压过后发出刺耳的响声,像是哀嚎,驱逐走了天边徘徊的鸟群。

第69章 很多感情

  那辆车一直朝着前面开去,路逐渐变得更加狭窄,眼前的干枯树木越来越多,彻底沉入了山地的太阳露出最后一丝天光,在昏沉的夕阳之下,巫渊停下了颠簸的车子。

  他看向季君昱,吞下一口口水,似乎有些拘谨,说了句:“车子没办法再往里开了,我们下车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季君昱点点头,顺手捞起后座上许四季的包,走下了车子。

  他曾在巫渊说着“去看看我妈”的时候想过,为什么在所有公开媒体上从来都没有见过巫渊母亲的样子,甚至没有一个小道消息是关于他的妈妈的。当时他还以为因为巫渊真的是私生子,或者是从贫穷家庭里领养来的孩子,所以他的母亲不能出现在公众面前。

  至少,巫渊不该是一个孤儿。因为他用这种含满了爱意的眼神喊出过“妈妈”两个字。

  可是现在,当季君昱跟在巫渊的身后,从枯枝败叶铺成的路上踩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前面走去。在黄昏的朦胧映照之下,季君昱看着巫渊的后脑勺,有一些酸涩浮现了出来。

  终于,他们走到了一个相对开阔了一些的地方。他听见巫渊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那人说:“到了。”

  可是四周一片荒芜,连光秃的灌木都消失了似的,留下一地干裂的土地和从远处吹来的落叶。

  没有光亮,没有房屋,没有人烟。

  季君昱往前走了一步,终于看见了在巫渊的身前,那个小小的墓碑。那块土地之上甚至没有坟堆,只有一个比正常大小再小一些的墓碑,孤零零立在那里,好像融入了那一片荒凉之中。

  可是墓碑却被擦拭得很干净,周围的土地也被打扫地十分干净,在越城最容易挂起北风的冬季,墓碑上居然好像没能沾染上一点灰尘。

  季君昱有些惊愕,他抬起了眼睛,一点点看向巫渊。原来,巫渊一直心心念念的母亲,也早已经葬入了土地之下。

  他向前走近了些,仔细观察着那个墓碑,很奇怪,整个墓碑十分光洁,可是却只刻下了一句“永垂千古”,其余都是空白。没有名字、没有照片、没有生卒日,只留下了一个“永垂千古。”

  而这四个字笔力颇深,每一笔都狠狠向下刻去,似乎快要穿破了厚厚的石碑。

  巫渊的身子稍微侧过了一些,蹲了下来,用袖子再次擦了擦墓碑的边角,然后把自己包里带来的几包小零食撕开来,尽数倒在了墓碑前面。季君昱认出了那些零食,和巫渊从国外带给自己的一样。

  “妈。”巫渊拆完最后一包零食的时候,直直盯着墓碑,轻声喊出了那个藏在心底的称呼。

  他忽得站了起来,和季君昱对视了一眼。他的眼中染上了点点笑意,亮晶晶的,季君昱恍惚之间还以为看见了满天的萤火虫,就在他眼中的那个世界纷飞起舞。

  巫渊拉了拉季君昱的衣服,让他站在那个墓碑的正前面,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弯下身子朝着墓碑鞠了一躬。

  季君昱感觉到巫渊的手在不断渗出汗液,紧紧相扣的手指似乎在颤抖着。他紧紧回握巫渊的手,似乎在说着“我在。”他学着巫渊的模样,在这个没有名字的墓碑前面,献上最诚挚的问候。

  “妈,我把季君昱,带来了。”巫渊的头依然没抬起来,磕磕绊绊地说完整了这句话。

  季君昱分明看见,巫渊的脸憋的通红,一滴又一滴泪珠狠狠砸向了地面,被那些干旱地裂开了口子的土地尽数吸收了去,留下一个个圆圆的深色印子。

  他忍住哽咽,语气中连一句颤抖都不曾有。

  季君昱不知道,巫渊在心中一遍一遍地说着:“妈,我把哥哥带来了。”

  “妈,以后我会和哥哥好好生活的。”

  巫渊慢慢直起了身子,朝着季君昱看去,他挂着满脸的泪痕,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季君昱就站在朦胧的泪意之中,将巫渊揽入怀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巫渊的脊梁骨都在颤抖,可是他在季君昱耳边哽咽着说出的话却是:“我好幸福。”

  他无数次去想象这一天的样子,一遍一遍在梦中推理预演,他陷入了一个名为季冬愿的美梦里,沉沉不愿醒来,在那段苦涩又美好的时光中不断徘徊。

  “没事了,以后有我,我会一直在。”季君昱第一次见到巫渊哭成这副稀里哗啦的样子,像只受伤的小狗,又像是一只八爪鱼,紧紧附着在了季君昱的身上,恨不得胳膊腿将他完全困住。

  直到巫渊一点点冷静了下来,他才笑着擦干净了这人被抹成了小花猫的脸蛋,扶着巫渊一起坐在了墓碑前干净的地方。

  今夜无月,满天星辰杂乱无序地散落在天际,汇成了一片海,像是巫渊心心念念的萤火虫们飞去了夜空。

  “妈,”季君昱看着那个墓碑,轻轻摇了摇头,“我应该也可以叫您妈妈吧?我妈……在我很早的时候就不在了,留下我跟我弟相依为命。您要是在天上看见她了,麻烦和她交代一声,让她别担心了,我们现在都很好。”

  他喊出“妈”的时候,忽然自己也有点想流泪。杨园笑着哄他玩的样子没防备地撞进了他的脑海里,让他忍不住去设想,这个生活原本可以有的另外一个模样。

  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居然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巫渊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看向季君昱。

  季君昱却接着说了下去,“以后巫渊和我在一起,您也可以放心了,我会陪着他一辈子的。虽然不知道我们俩究竟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好像也……缘分是很奇妙的,感情也是很不讲理的,但是既然我选择迈出这一步,就没理由离开了。”

  巫渊却在一旁戳了戳他的胳膊,让他不得不转过头看看这个眼泪汪汪的人。

  “你骗人。”巫渊毫不讲理地指责他,然后不等这人反驳,就接着问到:“那你说,要是你弟弟回来了,说不让你和我在一起,你怎么办?”

  季君昱被这话气得想笑,但是看见了巫渊一脸的认真和紧张,也只能耐着性子,回答这人的问题:“我弟又不是什么恶婆婆,你别乱给自己加戏。要是我真找到了这小子,他敢不让他哥和你在一起,那我就先关他一顿禁闭,不给他饭吃,然后带着你去吃烧烤,直到他同意了——这你看行吗?”

  巫渊好像是想了半天,这才勉为其难点点头,好像认可了这一做法。

  季君昱看着地上那些被小蚂蚁盯上的零食,心中一阵烦闷。他其实撒了一个谎,他没法陪着巫渊走一辈子,他这一辈子注定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他愿意献给巫渊,可另一半早被季冬愿给早早占去了一半。

  他愿意陪季冬愿去死,也愿意陪着巫渊好好活下来。

  可谁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巫渊,”季君昱伸出手揉了揉这人毛茸茸的脑袋,问到:“为什么没有给咱妈刻上名字?连个照片也没有。”

  巫渊捡起地上的小饼干,捏成碎末再次撒在地上,看着忙着囤积食物的小蚂蚁匆忙搬运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答。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整个空气中都静悄悄的,他才开口说道:“因为我觉得我不配,妈妈的死,跟我脱不开干系。”

  季君昱惊愕,他从来没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他迟迟不愿给杨园立碑,其实在内心深处,也是觉得有愧吧,或许又是不愿意承认那个人早就离开了自己,他连自己都觉得一阵恍惚。

  他想不出什么苍白无力的话语去安慰巫渊,只能伸出了胳膊,将这人虚虚揽在怀里,一起看着天上的繁星,各自心怀鬼胎。

  “你听见了吗?”巫渊忽然转过了头,看向了季君昱。

  季君昱看着这人红色褪去之后的眼睛,好像还带了点肿胀,轻轻摇了摇头,疑惑地问到:“听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