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第61章

作者:浑俗和光 标签: 玄幻灵异

  陈漫漫却一笑,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拿在手里,看起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反倒感叹了声,“怪不得君昱当时和我说,我们老大可不适合结婚,虽然他人很好,你还是注意点别陷进去。”

  听着陈漫漫调侃季君昱,罗晏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了些许,随着陈漫漫的笑声弯了弯嘴角。

  “罗晏哥,你也别去祸害人家其他姑娘了,要——珍惜眼前人才好。”陈漫漫朝着他又眨眨眼,穿上了外套要走。

  罗晏站起来送她,下意识以为这位“眼前人”说的还是她自己,只好笑着看向陈漫漫,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陈漫漫一看这人纠结的表情,就知道他准是又想岔了,只好转过了身子,踮起了脚尖,把双手稳稳搭在了罗晏肩上,朝着他靠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道:“眼前人一直都在你的眼前,再不盯好了,可就跑了。我们老陈家的人啊,个个都是好人。”

  一阵香气从陈漫漫的身上传来,带着淡淡木质香,融合了体温,显得温柔了许多。罗晏看见这人往自己身上扑,忍不住往后躲了一点,可是陈漫漫实在剽悍,让他躲都躲不及,只能对上了她放大的脸。她的眼神很认真,表情却带了点不正经的欢快。

  她忽然一愣,眼神往罗晏身后看了看,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咯咯”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幸灾乐祸地小声说到:“眼前人可是看见了你和我这么亲近,你快去哄哄人家,要不然到时候跟我跑了,我可不负责。”

  罗晏赶紧回头,却见陈星然的房门依然紧紧关着,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好啦我走了,”陈漫漫背着包走到了楼梯口,忽得她一顿,又颠颠跑了过来,认真地说道:“等到星然高考完了我是真的要去接他的,又可爱又礼貌的眼前人谁不喜欢啊……你要是不想要,也可以……”

  “漫漫。”罗晏的耳朵根子有点红,打断了这人越来越不靠谱的话。

  “这次怎么不叫我‘陈小姐’了啊,罗先生。”陈漫漫笑着,认真地朝着罗晏挥挥手,转身走进了电梯。

  电梯慢慢合上,闪烁着的红色数字快速下跌着,陈漫漫脸上的笑淡了。她舔了舔嘴唇,居然感觉心里有点空,刚才她朝着罗晏挥手,好像就此告别了一段不可能的爱情,可矫情点来说,她真的有点不舍得。

  可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能看出来每个人的爱落在何处,眼神不会骗人,带着爱意的眼神无法隐藏。

  “罗晏你个大猪蹄子,浪费老娘青春。”陈漫漫笑着,看着楼上亮起的灯光,嘟囔着那些不文雅的话。

  不过,陈星然是真的招人喜欢。她搓了搓手,眼神里隐隐带着兴奋,要是到毕业了罗晏还不把握机会,她可是要变身情敌来抢了。

  陈漫漫依然记得当时她抱着罗晏的大衣,有点紧张地站在他家门口,整理了半天衣服才敢敲门。陈星然就是那样光着脚丫子跑过来开了门,他的眼神在看到罗晏大衣的一瞬间变得冰冷,但当他再度抬起头来,却含着满满的笑意,给她拿了一双新拖鞋。

  “是漫漫姐吧?我听小叔说过你,果然是一个美丽又大方的姐姐。快先进来坐吧,我小叔还没回来,估计是局子里又在忙——我家有点乱,我给你拿果汁喝吧。”

  陈漫漫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半头的大男孩,从他热情礼貌的字里行间,隐约品出了一些奇怪的味道来。

  “小叔。”

  陈星然打开了房间的门,提着半袋鸡叉骨慢慢从屋里走了出来,探着脑袋往大门外看了一眼,问到:“漫漫姐走了?”

  “嗯,她还有点事情。你呢,等会有事吗?”

  陈星然下意识摇摇头,却没明白罗晏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晏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棒棒糖,顺手扔给了陈星然,“没事的话就去换件衣服,等会带你去超市置办年货。”

  “大年初一马上都过完了。”陈星然控诉道。

  大年初一都快要掀过篇了,谁知道他还连一顿好饭都没吃过呢。

  “家人都在一起就是年,明天你爷爷奶奶可是要带着罗铁柱过来吃饭,咱们总不能空着手让老人家去买菜做饭吧。”

  陈星然把棒棒糖往嘴里一塞,口齿不清地嘟囔了句“好耶”,开开心心换衣服去了。

  “穿上鞋子!再光着脚丫子乱跑明天我就把你喂给罗铁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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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星然紧张兮兮半天之后发现根本不需要他动手,罗晏一个人就可以搞砸自己的“爱情”。

  陈漫漫——一个被正主双方都误认为是假想情敌的CP粉。

第88章 缺口

  日上三竿,太阳悠悠地从云身后探出了头,天气放晴,温度也上来了。过年的时候向来适合拉个躺椅,摆在阳台采光好的地方,人往上面一躺,随便拿本书扣在自己脸上,就能度过一个下午。

  不过罗晏没拿书盖住自己的视线,而是朝着窗外看着。只穿了一件单衣的陈星然就在小区楼下的儿童乐园玩,从窗户这里看去,正好能看到他抱着罗铁柱坐在滑滑梯上发呆。

  罗铁柱被送回乡下一段时间,结果被陈星然的爷爷奶奶喂成了一只染色大胖猪,活像一根橘色的大铁柱子,陈星然都快抱不动它了。

  两位老人吃过了早饭,正在楼下的布道悠闲地散着步,小孩的玩闹声环绕着他们,增添了些许生气。罗晏喜欢这样的生活,不用工作、不用值班、没有说明报告要写,也没有没日没夜的走访调查、数据排查、审讯盘问……在匆忙之际、在死里逃生之后,这样悠然的生活总是好的。但他仍会时不时想起那些被印在了档案里的女孩,那个被做成了吊坠的孩子。

  他叹了一口气,红艳艳的喜字贴在窗户上,映的他的脸也带了点红光。

  他给季君昱打了个电话,想问问巫渊现在的情况还好吗。可是电话响了几轮,也没见有人接听。他慢慢从摇椅上站了起来,心里有些不安。

  而另一边,在手机和闹钟混合响了八百遍之后,季君昱终于把闹钟关掉,艰难地直起了身子,眯着眼睛把电话回了过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重重的鼻音和茫然的情绪,语速都比平常慢了许多,“罗总,怎么了这是?”

  “是不是把你吵醒了?我只是想问问巫渊现在情况怎么样,原本想带着星然一起去看看你们,又怕影响你们休息,这才想着打个电话问问。”

  谁知道这人能一下子睡到这个点。

  季君昱摆摆手,揉了揉自己炸成了鸟窝的发型,说道:“不碍事,初二就给他办完出院手续了,这几天没日没夜地睡觉补觉,死人都能睡醒了——星然是不是快开学了,改天我请他吃顿饭吧,过年都没能给他发个红包。”

  “不用了,”罗晏轻轻笑了一声,学着季君昱不正经的声音说道:“你把红包转账给我就行了,他明天早上就要去学校了,高三学习紧张,饭等到考完了再请吧。”

  季君昱心里暗骂他一声,这便宜可真会占。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又瞎聊了几句,好像都忍不住想要去探讨那场疑点重重的坠车,又都硬生生压住,说些狗屁不通的无聊话题。

  季君昱看向门口,穿着小熊睡衣的男人打开了他的房门,揉了揉迷蒙的睡眼,嘟囔了声:“小昱。”

  季君昱赶紧几句话把罗晏给敷衍了过去,踢踏着拖鞋走到了巫渊身边,问到:“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巫渊点点头,张开了怀抱,嘟囔道:“要补偿。”

  刚睡醒的巫渊和极度疲倦的巫渊都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带了点小孩子气,语气里夹杂着浓浓的撒娇意味。季君昱没办法他,只好上前去把巫渊抱进了怀里,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背上拍了拍。

  “这几天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们一起去舅舅家,我带你见见舅舅,和我的表姐。”季君昱接触着巫渊毛绒绒的睡衣,心中感慨万分,自己在这世间最后的亲人们,居然有朝一日还能聚在一起,抓住年的小尾巴。

  “表姐生了个特别可爱的小宝宝,等咱们回去,小宝估计都会喊叔叔了。”

  巫渊却被这话说的愣住了,他从季君昱的怀抱里挣扎出来,看着季君昱带着笑的脸,语气之间尽是退缩之意:“这个年原本你就要去和家人们一起过的,是我出了事耽误了你。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见你的亲人,这个元宵节你好好陪陪他们,我还是不去了。”

  可季君昱却摆出了一副非这么不可的阵势,十分强硬:“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我都陪着你去看妈妈了,你为什么不能陪着我去看看舅舅呢。”

  巫渊被这话堵得没话说,他多想怼这人一句“我妈和你妈是一个人”,但是苦于这事还没说开,他也不打算说开,只能把这些都往自己肚子里一咽,气呼呼瞪着季君昱。

  季君昱往床上一躺,在被团得乱糟糟的被子上打了个滚,感叹道:“更何况,我的舅舅,也是你的舅舅啊。”

  这话一说出来,巫渊的心脏瞬间慌了一刻。而后他才好像是知道自己会错了意,磕磕绊绊找了个勉强的理由,躲去洗手间里刷牙去了。

  季君昱坐了起来,看着巫渊落荒而逃的背影,想起了那年初春。

  也是这样的天,好像那年格外冷,下了几场大雪,一直到了三月份都还没半点春意的温暖。杨勇拉着小小的季君昱站在客运中心的人来人往中,要离开那个花都无法绽开的痛苦之地。

  小季君昱脸上的两道泪痕被风吹的裂了开,杨勇用粗糙的手擦干他的眼泪,将他的脸蛋刺得生疼。

  他执意要找的弟弟,被留在了那个不再喧闹的市集。杨勇只能带走他一个,那时候他就在想,以后一定要把弟弟完完整整领到杨勇身边,告诉他,这是我们共同的亲人。

  巫渊站在水池前,将嘴里满是泡沫的漱口水吐了出来。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那是一副干巴巴的人皮面具,贴在了自己的血肉上,强行去撕,只能落得个血肉模糊。巫渊只是想看着季君昱好好生活,然后带着他的心魔逐渐脱离开他的生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他的生活打破了个缺口,将自己渗透了进去。

  可巫渊的心底隐隐有个念头,他想去见一见那个舅舅。

  在小时候他每次尾速着季君昱走到老旧小区楼下时,在他每次抬起头看向那间屋子冒出包裹着香气的烟雾时,他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他也被这个善良又懦弱的老男人一并带了回去,会是怎样的生活。

  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一点的时候,他就会木然地转过身去,一瘸一拐地逃离这栋被琐碎生活的气息笼罩的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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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晏也躲在卫生间里。

  卫生间好像成了避难所,谁都能去里面反锁上门,坐在马桶盖子上冷静冷静。只不过巫渊是在早上,而罗晏冲进卫生间里抽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连月亮都昏昏沉沉挂在枝头,打算拉灯睡觉了。只有懒散的猫头鹰站在谁家的房檐上,时不时发出古怪的叫声。

  烟顺着卫生间里小小的窗口飘到了外面去,在夜空中尽数散开。可卫生间里还是烟雾缭绕着,连镜子都被遮挡了去。后来,他干脆连灯也关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方厉鬼盘踞在此,想要霸占贫苦人家的厕所。

  他的胡渣都冒出来了一截,眼里的红血丝不用开灯都能看得清楚。可他睡不着,听着外面罗铁柱轻轻的呼噜声,听着陈星然爷爷隐隐的咳嗽声,他一闭上眼睛,都是陈星然抱着抱枕跪在他的床上,压抑着声音说出的那些话。

  让他不知所措,让他无处可逃。

  陈星然爷爷奶奶一来,小小的房子就很难承担这么多人。完美的解决办法就是陈星然来罗晏的房间睡觉,把陈星然的屋子让给二老,至于一身肥膘的罗铁柱,就带着它的狗房子住在了客厅——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女狗狗也不能住进了男寝室去。

  陈星然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罗晏的窗前,看着这人艰难地铺床。他歪着脑袋,似乎是无心一问:“看你和漫漫姐聊的不错,你们打算进一步发展吗?”

  罗晏整理被角的手都慢了不少,低着头回答道:“我们不合适,以后能做朋友。”

  “那你还打算去相亲吗?一定要结婚吗?就一直单着、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陈星然的声音很低,应该是怕隔壁的二老听见。

  罗晏停下了整理被子的手,坐在了床上。他看着陈星然不解的眼神,说道:“就算我以后成家了,结婚了,你依然是我最疼爱的侄子,没有人敢对你不好的。”

  “不一样的。”

  陈星然脱下拖鞋,静静地跪坐在床上,怀里依然紧紧抱着那个枕头。他用力地摇了摇头,“人会变的,你怎么知道你不会对心爱的女孩很好很好,好到超过对我的好呢?再说了,我不是要当你最疼爱的人,我要成为你唯一疼爱的人。”

  罗晏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心脏跳个不停,他下意识要去打断陈星然的话,却被陈星然抢先又说了出来。

  “我爸可能早就死了,死在藏区的悬崖底下、死在国道的车祸里、死在无人区的恶劣环境中……回不来了,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有了一个唯一疼我爱我的人。小叔,要是有一天连你也觉得我是个累赘,那还有谁会真正对我好呢?”

  “星然!”提到陈星然的父亲,罗晏忍不住大声呵斥了陈星然一句,他不允许这个孩子如此说自己的父亲,虽然他心里也清楚,那个失踪了十几年的“大哥”,怕是再也找不到阳间的路了。

  陈星然愣了愣,茫然地摇摇头,自嘲道:“你看,现在不就开始凶我了吗。”他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几乎是狠狠压抑着心中沸腾着的怒意,“漫漫姐说我会成为你婚姻的累赘,现在连你也这么觉得了吗?我活生生霸占了你十二年的青春,让你在最应该自由的时候不得不带着我这个拖油瓶,连你——”

  “闭嘴!”罗晏的冷静也快被陈星然这些话给瓦解了去,他强行打断了陈星然的自怨自艾,看见了陈星然红起来的眼眶,和哆嗦着的嘴唇。

  他却将陈星然慢慢揽进了怀里,隔着一个小小的柔软的枕头,好像已经隔了很远很远。

  “你不要这么说你自己。你是我爱的人,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这一辈子都会对你好,你不是累赘。你——是我的所有自豪和骄傲。”

  他原以为这些话会让这个孩子冷静下来,可是没想到,陈星然一点一点挣脱开他的怀抱,嘴角挂着的嘲讽的笑容,像是一根针,深深扎进了罗晏的心里。

  “罗晏,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还是一直在装?”陈星然对情绪的把控力其实远比罗晏想象中的要好,他的愤怒好像瞬间烟消云散了,只有求而不得始终盘踞在那里。

  他跪在床上,向前移动了些许,“我想要的爱,你能给吗,你敢给吗,你知道是什么样子的爱吗。”

  “会让你恐惧吗,会让你窒息吗,会让你想要逃离吗。”

  “既然爱我,那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要和其他女人相亲,为什么整天想着给我找一个婶婶。”

  “你不是我的亲叔叔,我又何苦要一个更加远房的婶婶来加入我的生活。”

  “罗晏,我该说你太自大了,还是该说你太懦弱了。”

  “那么危险的拦截凶手逃亡车辆的任务你都敢接,怎么现在,我的感情你都不敢面对了。”

  “你早就知道吧?罗晏,你太自私了,罗晏,你为什么不拒绝我,为什么要任由着我朝着这个可怕的方向发展。”

  陈星然步步逼近,含着泪花的眼神里却满满都是欲望。是长期隐忍着的什么东西,一旦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就会无法控制地满溢出来,爆发殆尽。

  罗晏抬起头,直视着这个孩子的眼睛。门外是早已年迈的两位救命恩人、是陈星然真正的血亲,桌子上摆的照片是十余年生死未卜的大哥,而面前,是自己不愿拒绝却更无法面对的爱。

  他张了张嘴,那些话却全都闷在他的心底,快要腐烂发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