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第7章

作者:浑俗和光 标签: 玄幻灵异

  她和姜蔚眉眼之间稍有些相似,但是她更加柔和,更加忧伤。姜蔚则像是一匹未驯化的小兽,从她看向季君昱的眼神中,巫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是一种很熟悉的韧劲儿,也是一种危险的气息。

  “那你们……”季君昱不确定现在是否可以接着问下去,他看着姜蔚眼中浮现的木然,还是问出了:“那你们去密室逃脱的时候,和老板是否产生过冲突,陶换子的事情,和那场密室逃脱有没有关系?”

  姜蔚点点头,“最后那次我们没给那个扫把星钱,但是陶子过生日的时候,我和班里几个朋友带着她去玩密室逃脱了。我不知道她弟弟后来是怎么和她父母说的,或者是她父母怎么了……陶子从那之后就很不对劲,但她不愿意和我说。”

  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有碎发掉了下来,沾在脸颊边上。

  季君昱将本子合上,给了许四季一个眼神,这场有些沉重的询问或许是时候结束了。关于她昨天晚上晚上在哪里、在做什么这些疑问,或许他应该可以去通过一种更加温和的方法去旁敲侧击。

  “对了,警官。”姜蔚忽然拉住了许四季的袖子,她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咬了咬嘴唇,说道:“陶子跟我讲过,她父母欠了一个瘸腿男人的钱,说要把她嫁给那个男的抵债,我不知道这些和她退学有没有关系。”

  她的声音里带着期盼,或者说,乞求,“你们能不能查清楚,帮她报仇,求求你们。”

  “会的,我们一定会。”季君昱这次也盯住她的眼睛,语句坚定。

  “我送你回去吧。”许四季拉着姜蔚的手,她的手很冰,还在不停颤抖着,似乎是陷入了那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的手甚至粗糙得不像是一个花季少女,刺得许四季的心在隐隐作痛。

  门被关上了。

  巫渊捏着围巾,他将温暖的围巾慢慢搭在季君昱的脖颈,一圈圈套上。属于巫渊的温暖顺着布料,渗入进他的皮肉,他一抬头就对上了巫渊亮晶晶的月牙眼睛,和那个鼓起的苹果肌。

  “一中是全封闭的学校,他们只有周六晚上可以回家一晚上。”巫渊慢条斯理说着。

  而昨天是周一。

  “你觉得她会有可能吗?”季君昱的头砰砰直跳,他忽地想起了先前的小胖子张毅飞,还有小胖子口中的小鸣和瘦猴,这些助纣为虐的人又该怎样。

  他们因为是刚上高一的孩子,就活该被原谅吗?那陶换子呢,她又做错了什么?

  手机上是越城一中校长的联系方式,季君昱静静地在信息框中输入了自己知道的那些情况,最后究竟该如何,就交给学校吧。他其实在等一部法律,或者一纸条文,让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来,告诉那些孩子,你们这样是错的。

  或许他一直在恐惧,他怕他的冬愿这些年来,也会因为自己残疾的身体,而被周遭同学欺负、歧视,也会是那样带着满身的伤疤,却只能木然地说着“没办法的,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会有可能吗?”季君昱喃喃低语,又将那个疑问问出。

  巫渊没回答他的话,他的问题更像是一场自言自语。巫渊趴在桌子上面,静静地看着他的侧颜。

  这是一场贪婪地凝视,好像要将先前缺失的十几年时光,都给一眼看回来。又好像只需这一眼,就足以让巫渊治愈过去的那些伤疤。

  那些伤疤好像也长成了姜蔚身上的那样,疮痍好似已经愈合,却变成丑陋的增生,堆砌成了可怖的模样。

  又好像是骨折的人,当那些断骨愈合重生后,向着一个扭曲的角度生长,依然可以行走,但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他去查过这个专业术语,叫做“畸形愈合”。

  需要经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才能予以矫正。

  那心脏上的沉疴呢?那些畸形弥合的伤疤,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常人呢。

  巫渊心想,多看季君昱几眼,是不是就好了呢?

  .桃。子。不。黄

  “怎么样,周念今天安生待在泽昇了吗?”

  他说话没有什么语调起伏,听起来让人并不舒服。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老板,小周先生今天去了金水疗养院,好像是要找……那个人。”

  “哼,”巫渊轻轻靠着桌子的边沿,“看紧他,别让他乱跑。把老先生也照顾好,用最好的护工,缺什么不用上报,直接补齐就行。”

  一盏台灯的光有些微弱,隐约照亮了桌子上的纸张资料。上面那些都是泽昇集团需要处理的文件,等着被看完之后,给与一个“是”与“否”的答案。

  巫渊揉了揉太阳穴。

  那最后一张纸微微翘了个角,上面隐约写着一个人的名字——君昱。

第9章 不在场

  “副队,巫渊的行动轨迹一切正常,下午和一个女生共同离开之后,监控就再没拍到过他。”庞宇凑了个脑袋过来,将许四季给挤到了一边去,许四季瘪瘪嘴,狠狠掐了庞宇一把。

  庞宇“嘶”了一声,一边哆嗦着,一边接着说:“我去查过,他离开天都商场之后,去了金水养老院。去天都之前则是去了乌昭寺。不过最近乌昭寺的红土地事件,很多人都往那边去了,车辆排查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进展。”

  那日罗晏带着一队民警将乌昭寺后山的那块红土地给挖开了,底下赫然是两具无头尸体,身上的衣服湿漉漉贴在已经僵硬的身体上,被土脏污得看不大清楚颜色。

  但是有一个稍矮些的尸体,身上穿的一中校服依稀可辨。

  经过DNA对比,确定了就是先前那两具头颅的主人。乌昭寺被封了起来,庙里的住持和几个管事的僧人也被带回了警局,可是当时下了大雨,无人在外走动,雨滴打在防雨棚上的声音又大,他们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泥泞的土地遮掩了翻新的痕迹,可能会留下的脚印被络绎不绝的游客踩了个稀碎。似乎什么痕迹都未能留下。

  不过倒也不是全然没有线索。刘大成和陶佳才两人的头颅显示都被冷藏过,被发现在商场的那晚显然不是真实的死亡时间;如今尸体被发现,陶佳才的尸体有冷冻的痕迹,可刘大成的没有,两人应当是先后被杀,最终被一同抛尸。

  也就是说陶佳才在十二月三号,上周三之前已经确定死亡,刘大成则是在十二月三号当天被杀害。但不知为何,他们的头颅直到周一晚上才被摆在了商场里,前后相差了五天。

  季君昱看着手机上的地图,随着庞宇的汇报,把这些个地方做了标记。红色的标记在蓝底的地图上格外显眼,他也看出了些巧妙的地方:刘大成的密室逃脱店铺叫“成功逃脱”,正好开在乌昭寺和天都商场中间,就算是步行,也花费不了多久。

  可刘大成和陶佳才两人的尸体将近三百斤,就算是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恐怕都要花费很多时间才能做到如此。

  “那姜蔚的行动轨迹呢?”季君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刘大成的家属已经到了警局,罗晏正和他们在审讯室里畅谈人生,留他在这里整理这乱七八糟的动线。

  说是“他们”,其实就是一个矮瘦的女人和孩子。刘大成的妻子叫王婧,约摸四十来岁,季君昱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抽抽啼啼抹着眼泪。她干干瘦瘦,穿着水洗得有些褪色的衣服,除了中指带着一个朴素的银戒指,其他没有任何首饰。

  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倒没有女人那么瘦小,但蜷缩在母亲的怀抱里,裹得严严实实,倒是隐秘得很。

  季君昱知道刘大成是老来得子,但不知道这孩子居然才这么小,活像只营养不良的没毛小猴子。

  女人从刚进警局就痛哭着,眼泪从她早就红肿的眼缝里流出,活像是一只软桃子流出了汁液,孩子也忍不住哼出了哭音。

  罗晏和许四季不知道废了多大力气才让女人停止哭泣,平复了心情,哆哆嗦嗦走到审讯室。

  哭喊声似乎还在季君昱的耳朵边响着,他听过不少类似的哭天喊地,甚至见过悲伤至极、以头抢地的人,但是仍然无法做到铁石心肠。他看着走神的许四季,敲了敲她的桌子。

  许四季连忙看着季君昱,会想着他的问题,许四季念着自己本子上记下的寥寥两行字:“周六下午两点回到出租屋,四点和她的父母、哥哥一起去乌昭寺拜佛,七点半回到出租屋。”

  “其他时间呢?”这些时间基本上没有参考价值,但是频繁出现的乌昭寺还是让季君昱皱了皱眉头。

  许四季摇摇头,“其他时间就不清楚了,学校那边无法给出证明,只是说按照学校管理,姜蔚应当在学校。”

  越城一中虽然表面上看着对学生管理十分严格,其实不然。就像陶佳才,他至少在上周三已经确定失踪,而学校并未发现,直到家人到了周六下午来接孩子,这才发现他不见了,报警也仅是标注了当日失踪。

  后来还是通过同学的证言,证明他上周二晚上翻墙出去网吧,后来再没回来过。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在那天晚上就被杀害了。

  “有人能证明姜蔚周二晚上人在寝室吗?”季君昱直觉觉得,姜蔚的嫌疑很大。但是这女孩又肆无忌惮地让这种嫌疑在自己身上发酵,摆出了现在这幅强硬又脆弱的模样,反倒让他难以判断。

  许四季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一声,磨磨唧唧地说到:“女寝的宿管阿姨生病了,今早没在学校,那些小姑娘们又各个惨白着一张小脸,什么都不肯说。等会我再去她们宿舍问问?”

  正在季君昱一巴掌差点呼到她脑袋瓜子上的时候,许四季的手机响了一声,她只瞥了一眼,整个人就亢奋了起来,恨不得从凳子上蹦起来说话。

  “问到了,姜蔚周二晚上在寝室,上楼的时候还摔了一跤,是宿管阿姨把她扶起来的,所以印象很深刻。但是周三晚上姜蔚不在,宿管说她说自己摔伤了腿,去校外的医院看腿伤去了——可是昱哥,我送她回去的时候,她的腿完全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许四季看着手机说着话,一抬眼,正好对上季君昱古怪的眼神。

  “当然没受伤,她就是编个借口出去,正好让宿管记住她这两天的行动路线,给自己做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季君昱虽然正常接话,可是许四季看着他的眼神,却心里毛毛的。

  果然,季君昱把胳膊伸了过来,一把拿来许四季的手机,看了一眼和她联系的人。这一看,他的神情更加古怪了,那厌世小猫咪的头像,分明就是巫渊了。

  下一秒,他的表情由古怪变得尴尬,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恼怒或是娇羞的粉红。他一抬头,许四季立马抱着头撒腿就跑。

  季君昱把手机拍在桌子上。

  那手机上,巫渊发完这些线索之前,和许四季还有一段奇妙的对话:“四季,咱们说好了,我给你查这个事,你帮我把你们副队约出来吃饭。”

  许四季好死不死回了句:“只是吃饭啊?你行不行啊,要不要我把我们副队灌醉了扔你哪儿?”

  那边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发来了一张娇羞的表情包,还欲盖弥彰地来了句:“别乱说。”

  “怕什么,顶多算是你袭警,拘留个十天半个月的。”

  许四季这人满脑子的歪门邪道,如今连卖学长求荣的破事都干得出来了。季君昱越想越生气,抄着扫帚追了出去,留庞宇一个人坐在那里研究周二和周三的问题。

  只是这一出去,正好看见了许四季在和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一侧身,越过许四季看到了他,正是巫渊那张小白脸。

  “小昱,”他朝着季君昱招了招手,似乎是在憋着笑,“四季还是个小孩子,哪儿有什么坏心思。”

  “小孩子?”季君昱把笤帚扔在一边,也学着巫渊叉着腰,学着他说话的调调,“巫老师今年多大,比许四季能大两个月不能?”

  说罢,似乎后知后觉被他那句“小昱”气着了,也笑了两声。这才用下巴指了指巫渊,问到:“你来市局干什么?是报案还是专程来袭警?”

  巫渊乐了,知道这人估计还没消气,带着些调侃的语气:“警官,我现在也算是嫌疑犯吗?”

  这倒是把季君昱问得接不上话,瞪了这俩同流合污的人一眼,就打算回走,巫渊就像是识破了他的意图,忽然又抛出了一枝泛着青芽的橄榄枝。

  “唔……我等会去剪个头发就没有行程安排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邀请警官下班后一起去吃个饭。我知道的可不止宿管阿姨这些,得看小昱赏不赏这个面子,让我在案子外给你讲一些事情。”巫渊摆弄这自己长长也无暇折腾的头发,手指慢慢捻着。

  他的声音很软,却带着一点莫名的不容否决的感觉。这话说的很慢,尾音上翘,半带着撒娇的意味。

  按常理,下班后的季君昱会骑着不限牌照的小电驴绕着易水半湖绕上一圈,然后抄一条小路回到自己那个刚付完首付的小房子,开着电视玩手机,在夜晚黄金档演完狗血又无聊的剧集之后,在那个没有人气的家里滚回床上睡觉。无趣又无限复制粘贴的日子也就这么过来了,偶尔的一次回去看自己舅舅杨岳,偶尔的一次集体聚餐,都是在给他的生活锦上添花。

  话说回来,他自从高中结束那段懵懵懂懂的恋爱,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这么认真地约过他,带着郑重的语气,试探中却像是准备好了什么承诺,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让季君昱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我下班挺晚的,现在出了这事没准还要加班。”但他下意识去躲,假装那个热情下班消极工作的人已经被踢出了自己的人格。

  巫渊摇摇头,依然是那副闲适模样,“没事,我可以等你下班。等待人民公仆下班,是无比荣幸的事情。”

  季君昱倒有些不懂,这人硬把自己搅和进凶杀案件里,还这么含情脉脉的目的是什么。就又板着脸,装出一副强硬的态度:“巫先生,我们好像也才见过两面而已。”

  “是三面。”巫渊一滞,眼中瞬间染上了一层名叫失落的雾气,嘴角的笑还僵在那里,弯着不自然的弧度。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见到季警官的第一面,就觉得异常熟悉,颇有些‘一见如故’的奇妙色彩在,还以为警官会和我一样。”

  被他这么一说,季君昱仿佛才明白了,只要够不要脸和会装可怜,什么都算是“一见如故”。

  “晚上九点我在市局门口等你,过时不候。”

  季君昱硬邦邦地说出这个别扭的话,内心不断替自己开脱,觉得自己这是为了工作与事业不惜牺牲掉个人私生活,闪烁着无比高尚的敬业光辉,是值得裱起来纪念的时刻,以抵消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就像是被猎人瞄准的鹿。

  末了还要假模假样嘟囔一句“什么人啊都是。”

  巫渊摇着尾巴开心极了,只有许四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的深意——“不是吧!我们今晚还得加班?”

第10章 直觉

  等到季君昱押着许四季回去,罗晏已经出来了。许四季原本还在吱哇乱叫,见到罗晏神情严肃地坐在那儿,赶紧闭上嘴,安安生生的垫着脚走路。

  别看罗晏平时一副乐乐呵呵的老好人模样,这脸一旦拉下去,可比季君昱可怕多了。

  王婧抱着孩子倚在门边,眼睛红彤彤的,时不时擦一把眼泪,见到他俩回来问了句好,声音透着些许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