畸形弥合 第88章

作者:浑俗和光 标签: 玄幻灵异

  一路上季君昱笑着给各种人打招呼,什么“张哥”、“王伯”、“李姐”、“徐婶子”,简直像一朵娇艳的交际花,简直要把屏开到天上去了。巫渊跟在他的身后,倒是显得略有些深沉,他对这些人并不相熟,更多的是他的心思并不在此,而是一股脑都飘到了那张照片上,忍不住仔细又观察了一遍。

  只不过他在乎的不单纯是这幅画,而是画里的地方,这个地方让他十分熟悉,就像是曾经在哪里看到过。可是那段记忆有些模糊,一时之间很难辨别清楚,只能仔细在脑海中翻滚寻找,忍不住把眉头都皱了起来。

  “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又不是让你变成画家呢,这图看看就行了。”季君昱眼见巫渊的脸逐渐黑了下来,生怕这人钻牛角尖,赶紧上去搂住了这人的腰,还在人家屁股上捏了两把,气氛骤然旖旎了几分。

  巫渊的脸一下子晴朗了起来,还暧昧地冲着季君昱眨眨眼。

  “咳咳。”罗晏大老远就看见这俩人的一堆小动作,光下化日之下在市局打打闹闹,简直让他不忍心看。

  季君昱看见队长在前面,赶紧收起了小动作三两步迈上前,问到:“怎么样,老罗,画上看出来什么了吗?”

  三个人前后进入办公室,罗晏把手里的杯子放下,说道:“我刚问了一个教美术的朋友,他说这幅画不是临摹名画,应该是——”

  “写生。”

  巫渊抬起了头,把目光从手机上移了过来,正好和罗晏撞上了视线。罗晏点点头,认可了他的看法。而巫渊神色轻松,看样子是已经想起了什么来。

  韩佑在一旁凑热闹,“没看出来啊小巫,对艺术还挺了解。”

  季君昱也有些惊愕,总觉得眼前这人还有许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离开的十五年时间里,巫渊吃的苦、受的罪,和他所获得的成就,或许季君昱一时半会真的无法全部知晓。

  巫渊看见了季君昱的眼神,知道这群人把自己的话给想偏了,连忙解释道:“是这幅画里面的场景,我见过,我去过。”

  这话说完,韩佑几乎是从大老远弹射了过来,贴到了巫渊面前的桌子上。罗晏也皱起了眉头,问到:“这是哪儿?”

  他们的思考方向其实一直有一个误区,他们总在找这幅画中是否传达了什么消息,可未曾想,这幅画的内容本身,就是他想要传递的。唐懿清画了这幅画,如果是写生,那他必然在这个地方待过一段时间,这就是这幅画最直接透露出的信息。

  “是花港区的一个联排别墅区,泽昇二三十年前投资建立的,大概在七八年之前就荒废了。这是泽昇亏损最严重的一次,选址出了问题,又正好遇到房地产的黑暗时期,直接成了泽昇的典型案例,每年年会都要说起,我印象很深刻。后来我和老于分批去过那里很多次,不过都是在春夏季节,麦子还没有成熟,所以第一眼没有辨认出来。”

  那时候的田野还是浓稠的墨绿色,暴露在阳光之下,叶片都泛着金色的光泽。那片别墅区的选址最初其实很好,有一条小溪蜿蜒着经过这里,虽然不是花港区最受欢迎的海景房,但是窗外能看到森林原野,大晴天还能隐约看见连绵起伏的群山,依然是很美的地方。

  可是后来,花港区发展逐渐繁荣,市中心区域越来越大,工厂开始搬离市中心,朝着更加边缘的地方挪去。化工厂的排污将整条小溪都污染了,农田越缩越小,到如今怕是早已不复存在。森林成了原料产地,倒塌的树木被运往加工厂,变成了空中飘起的浓浓黑烟,整个别墅区被笼罩在恶心的气味之下。

  那段时间,也是花港区居民癌症率飙升的时候。

  巫渊忽然想到了唐懿清的癌症,在多方作用下蓬勃生长的癌细胞,最终夺去了这个人的生命。

  罗晏听着巫渊的话,问到:“你能确定就是那里吗?”

  “能,不过不能确定具体是哪一栋哪一楼,但这条溪流的走向和农田的构造十分独特,在花港应该只有这个地方。”等到那段记忆完全呈现在他的眼前,他是绝对不会搞错这些的。

  他想了想,像是商量一般,轻轻牵住了季君昱的手,问到:“要不让韩组长带着人,和老于一起去那个地方看一看,如果我猜的没错,那里应该有一栋属于唐懿清的房子。”

  而这个房子,很大可能来自于闻子晋等人的“赠予”。

  韩佑是个急性子,等罗晏这边一确认,他立马带着一组兄弟赶往花港区。巫渊也打电话喊来了于成和,让他带着韩佑一起去找房子的所在地。只可惜这个项目当初是由闻子晋负责的,巫渊并不能保证自己能找到当初的人员名单。

  不过好在老天眷顾,于成和在赶到花港区的时候,还是拿到了那份最初记录了购房者资料的原版名单。他们仔细地在上面寻找着,“唐懿清”三个大字就这样撞进了他们的视线中。

  而这边,等到姗姗来迟的许四季落座,他们队内几人开了个小会,主要围绕着先前拿到的那些转账单,以及在转账单背后发现的一个可怕的故事。

  季君昱看向巫渊,巫渊朝着他点点头,示意这些还是由他来说为好。季君昱叹了口气,将投影仪打开来,把单据和破译出的名单放在了大屏幕之上。

  “当时元局所说的公益基金,应该就是这个‘花海计划’,而非‘花蕾计划’。”

  或许是时间太久,将元磊的记忆都模糊了,巫渊最终查完整个泽昇,都没有抓到半点“花蕾计划”的影子,反倒是与单据密切相关的“花海计划”,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花海计划最初是由周念和闻子晋一起创办的公益基金,为癌症群体以及弱势女性群体提供帮助。可是在后期具体的运营之中,这个基金完全与初衷背道而驰——或者说那是他们的掩护更为贴切。”

  季君昱在最初拿到这些资料的时候,也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很难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发生在越城的大地上的。

  花海计划中的一部分资助人,是唐懿清这样的,自己或者家人被癌症缠身,他们被这个基金资助,不仅给予了他们金钱,更是给了他们许多在当时国内根本无法拿到的抗癌药,也就是一些违禁进口的药品。他们拿着这些药治病,磕头谢恩,以为这些人是上天派来的神仙,是至高无上的神明。

  而后,他们的真面目就彻底浮现了。拿了钱就要办事,吃了药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他们在“特效药”和金钱的控制之下,为了保住在抗癌线上死死挣扎的亲人的生命,一步一步走入“花海计划”为他们设立的大坑之中。

  没有圣人的花海漫天,有的只是漫山遍野的罂粟花,逐渐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吞噬,将挣扎的人群同化为丧志的行尸走肉。他们成了泽昇的奴隶,成了散布在各个地方的最忠诚的走狗。

  很可惜,唐懿清或许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他的女儿、他自己、抗癌的药物、无尽的金钱……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样,就这样带着他,一步步走向了这片烂漫花海的中间。

  可也只有他,成为了能和周、闻等人抗衡片刻的力量,他还在的那段时间,闻子晋尚且还有些理智,控制住了行动。而后,在唐懿清身体彻底垮台之时,闻子晋也就掀起了一场血洗行动,几乎是以剿灭的姿态,去掩盖曾经留下的罪行。

  “这些都是泽昇的会计吴岚打给唐懿清的钱,以及每个月给他的药,我们都已经核实过了,没有问题。”庞宇站了起来,小心汇报着。

  这是他和许四季在整理之余的另外一项任务,核对。每一笔汇款是否真实,每一个药物是否正确,他们做着这样繁琐又枯燥的工作,直到确认这些单子当中的每个细节都准确无误。

  季君昱闭上了眼睛,他甚至已经不想再看下去、说下去,“还不止这样。”

  花海计划到了后期,也完整参与了周、闻二人洗黑钱的行动。人蛇集团的那些非法盈利经过这个特殊的媒介,暗中操作,最终变成了干干净净的资金,他们投资敛财,成为高尚无比的上位者。

  源源不断的黑钱在这之中“清洗”,源源不断的非法移民、偷渡行为在这片土地上上演。宣称是为了保护“弱势女性群体”的公益基金,却将罪恶的手伸向了无辜的女孩,人口贩运、组织卖淫、买卖妻子……人类成了货品,贫穷和疾病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黑色的血液流淌在金钱之上,这里成了人间炼狱。

  而唐懿清,是恶魔的帮凶。

  季君昱的手都在颤抖,幻灯片上是一幕幕可怕的罪行,他不知道自己是仇恨、厌恶,还是自责,心中的浪不断翻涌,将他推向了情绪的高峰,他的眼眶都是红的。

  ——一个有些冰凉的手握住了他。

  他垂下眼帘,巫渊正在很认真地看着他,朝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可以做到的,他们可以做到的,这些沉积了数十年的污垢罪孽,再也不能滋生下去,它们将会被连根拔起,被毁损殆尽。

  闻子晋可能到死也不曾想到,由他亲手推出去的“弃子”吴岚,最终合力将他推上了断头台。

  在莫大的罪恶面前,吴岚数十年如一日的赎罪和忏悔也显得十分可笑。罪人还是圣人,好像都与他无关。他在欲望和良心之间反复拉扯,巨大的利益给了他没顶的愉悦,也彻底毁了他。

  “好,接下来我们简单分配下一阶段任务,为最后的抓捕行动做铺垫。”罗晏站了起来,看着位子上坐着的兄弟,这些手足即将奔赴一场危险的任务,会流血,会牺牲,可他相信没人会后退。

第132章 信纸

  很快韩佑就带着人找到了那栋房子,破门而入,从三楼的窗户看去,正是那副油画上的风景。不过很遗憾的是,这座房子已经废弃许久,一座四层小楼仔仔细细翻找一遍,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有,连主人家曾经生活过的正常痕迹都少之又少。韩佑猜测是唐懿清当年想要把房子卖了换钱,并没有在此居住太久,不过还没等他出手,自己就先遭遇了意外。

  唐懿清和女儿得到了大把的财富,却根本没有享受过一天,他们不断在疾病中挣扎,把钱砸向了那个无底深渊,就算是有泽昇这个源源不断的金库,他依然恐惧慌张,不断得要更多的钱,才能获得片刻心安。

  这就是穷怕了的人,在穷苦线上挣扎了一辈子的人,就算最终抱着金银财宝入睡,依然难以安寝。

  难闻的味道好像依旧笼罩在这片别墅区的上空,韩佑看向窗外,天空不再像油画中的那样透亮,绿叶也好像蒙上了一层灰,干涸的溪流在转弯处断掉,岌岌可危的水流搁浅在了废弃的田野身旁。

  这是花港区,越城最繁华的区,对外联系最密切的区,也是承担了最多发展后遗症的地方。

  “老大,我们连地下室的老鼠都拷问了一遍,确实什么都没有。”韩佑叹了口气,这幅画指向的地方是对的,可是这个本该藏着很多线索的房子,却什么都没有。

  罗晏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办案最不怕扑空,希望破灭、线索中断已经是常态了,况且这油画本就是意外收获,终归是件好事。

  “不过老大,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于先生找到了赠与合同,这个房子是周格那老家伙送给唐懿清的,好歹能证明他们之间有瓜葛。”韩佑站在门口抽烟,风吹着他的额头,显得他的笑更潇洒了。

  他不怕空手而归,更何况这次有着十足的意外收获,让人一阵神清气爽。

  “你和兄弟们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吧。”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最近出事的频率好,罗晏总归有些心神不定,还是交代韩佑赶紧回来。

  那边韩佑罕见地没有答复,而是带着疑惑的语气,轻轻“嗯”了一声,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罗晏不明所以,赶紧追问到:“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紧张,吓得季君昱和许四季的身子也坐直了一些,生怕出什么事。

  那边韩佑却“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有东西,一两句说不清,等会我给你打过去。”

  说完,这小子居然不仗义地挂断了电话,留下这边几个人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大眼瞪小眼。不过听这人的话,不像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他们倒也放宽了心。

  这事也不能怪韩佑,他站在屋门口抽烟,捏着烟屁股没地方扔,正在四处找着垃圾桶,眼睛偶然扫过了门口的铁皮邮筒,这确实是二三十年前流行的款式,而且大多作为装饰物。

  私人草坪上的杂草长到了小腿高,墙角黑乎乎的皮整块掉下,浸在积水坑里,绿油油的苔藓群里散发着霉丑味。这里的一切都泛着年久失修的味道,邮筒也不例外。鲜艳的色彩褪去,铁皮在常年的风吹雨打之中变得锈迹斑斑,深橘红色的铁锈推着铁皮翘起,看起来肮脏又老旧。可是邮筒口却很奇怪,好像被人打开过——一个常年没人用过的东西忽然被人触碰了,是会留下一些比指纹还要明显的痕迹的。

  他匆匆把烟头扔在了地上,小心地把一碰就掉渣的盖子掀了起来。伴随着一股铁锈味道的灰尘,韩佑在里面发现了一封信,而且是一个很新的信封,目测是最近一段时间放进去的,至少不可能是二三十年前的。

  这让韩佑燃起了巨大兴趣,他几步迈到屋子里,把庞宇从角落里拎出来,陪着他一起打开了这个信封。

  里面的东西,更是让他震惊。

  是几张照片,和一片没能燃烧尽的信纸。

  照片上是监控上有些模糊的画面,像是一个房间,或者说,一间地下室的构造。而那张泛黄的纸上隐约可以看见“地下室”“交易正常进行”“女人”“逃跑”等字样,虽然无法连成完整的句段,但是韩佑和庞宇都在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案子,三十多年前关于周、闻人蛇集团一案。

  究竟是谁,在他们之前就早早把这些线索放进了邮筒里,就好像摸准了他们会来这里一样。那如果今天韩佑没有发现这个邮筒,这人又是否会用其他的方法告诉他们呢。

  好想还有一方力量躲在暗处,他们看不到、抓不着,但是还好,这些人目前选择站到了自己的阵营当中。

  “君昱,你还记得上次吗?”罗晏捏着那一摞照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季君昱知道他说的是那次有人把监控片段寄给警方的做法,点点头,答到:“记得。”

  不过那次是巫渊干的,还是用的季冬愿的身份,如今巫渊光明正大参与到了案件之中,又何必再用这种方法给他们暗示呢?如果真的是他,这些东西他又是从哪儿得到的呢?

  韩佑将这些东西放在密封袋里保存好,完完整整、安安全全运输了过来,经过检测,信封是近几个月信产的,几乎是一个完全崭新的状态,连一点弯折都没有,可是里面那张烧得零碎的纸,应该有一段历史了。

  更值得关注的是,痕检科的兄弟们重点关注了一下信中的字迹,并且将他们与唐懿清先前的文字进行对比,发现这些应该出于一人之手。

  也就是说,这封信是当年唐懿清写的。

  或许这把火也是他自己放的,只不过点燃的火焰中断的,保留下来了一部分。或许是因为水,那些文字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纸张也带着褶皱,应该是被人用水泼了去,救下了这仅剩的一点。

  季君昱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季冬愿”的嫌疑最大,拿起手机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能按下电话问个清楚。就在他思索的间隙,忽然有人发来了消息。

  “季警官,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巫渊开完会就去了泽昇,倒也算成功躲过了季君昱的盘查。

  于成和不一会就开着车子回来了,一边哼着歌,一边把加油的单据往巫渊桌子上一拍,美滋滋地说了声:“报销。”

  他开着车子去花港区兜了一圈,回来专门去加了三百块钱的油,就是想着巫渊肯定给自己报销这一趟的路费,不敲诈也是浪费。

  巫渊白了他一眼,把单据往抽屉里一塞,嘟囔着:“三百块钱,你至于吗?”

  “至于,够我请美女吃一顿下午茶了。”于成和勾着巫渊的肩膀,整个人都有些亢奋。

  巫渊见不得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又听见他满嘴“美女”,忍不住问到:“这么快就把小陶给忘了?”

  提到“陶”这个字,于成和一下子蔫了下来,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你现在提她有什么用,人家没准已经投胎到好人家享福去了——我替她念了两个月的经呢,两个月都没吃肉,她肯定能投个好胎。我跟她这辈子是没缘分了,下辈子吧,下辈子我麻利点赶紧追。”

  巫渊看着他,好像忽然就懂了。人寻常是不信阴阳轮回、也不信投胎转世的,可是心里有了执念,也就什么都愿意去信了。或许和吴岚一样,是活人在求个心安。

  “周念行动了。”巫渊冷不丁开口,让于成和一下子没能转过来弯,忍不住愣了片刻。

  巫渊紧接着又解释道:“他给季君昱发消息了。具体内容不清楚。”

  于成和忽然一颤,捂着嘴笑了起来,他们身边也布满了眼睛,让他无法酣畅淋漓地放肆笑出声来。不过很快,这些地方将会属于他们,一个干净的、纯粹的泽昇。

  巫渊也很高兴,眉眼间都是放松的神态,带了点懒洋洋,靠在椅背之上。如今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他一直担心周念掉链子,不过如今看来也并无大碍,只需要他在暗中打好配合就行。

  “这些天我就派人鞍前马后伺候咱皇太子成不?糊弄闻子晋这事我做的可多了,顺手。”

  于成和嘚嘚瑟瑟的,好像现在已经把闻子晋掀翻了似的,恨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闻子晋现在对周念还没设防,这是最好的局面,你做事一定要谨慎,不能让他把疑心打到周念的身上。”巫渊知道这些于成和一定都知道,但是他依旧忍不住再次念叨了一遍。他好像明白懂了那些唠唠叨叨的老人们,当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不断流逝,已经能看到尽头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去交代自己认为的最重要的事情,唠叨着,反复着,希望能被牢牢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