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10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说起来,往常他无聊的时候,也会拿狼颈侧的长毛编辫子。狼压着耳朵,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南离比逄风高半个头,逄风只得仰头看他。

  “林逢,这次历练,你必须去。”

  他心下一惊,莫非南离看出了什么,想借此试探他?

  南离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此次历练之地,名为‘槐安’。”

  “‘槐安’之中,灵力、法术皆被封印,即便如此,秘境也会对来者进行考察……其标准非善恶、非益害,至今也无人摸透。”

  他直直注视着逄风:“历练并不是此行主要目的,槐安中有件秘宝,师尊恐其落在奸人手中,便遣我去取回……他老人家提及,若要取得秘宝,你是最重要的变数。”

  南离似想到什么,急急补充道:“你放心,师尊遣我陪同,便是要我照看你的安危。”

  不知怎的,逄风总觉得他的语气不像之前似的硬邦邦了。

  他平和道:“承蒙丹景君高看了,于此事,我自当全力以赴。”

  “林逢,”南离突然叫住他,“其实你不必……这么生分。”

  他其实想说,叫自己南离便好,但到底碍于礼数,说不出口。

  逄风一时没有言语,月华为他侧脸柔和的轮廓渡上一层清晖。南离的心尖似乎被轻轻拨了一下,在细细绵绵地颤。

  桂树浅淡的影在傍晚的晚风中摇曳,焆都无冬,它落尽了花,却依然枝繁叶茂,叶影婆娑。

  可逄风却一言不发地走了。

  七日时间说长也不长,此时他们正坐在辆普通的凡人马车上,马车晃晃悠悠。逄风捧着一个沁凉的冻柿子,在发愣。

  颈间青黑勒痕一阵阵发疼。

  伥鬼违抗主人的心思,便会受到反噬。

  他在错综复杂的皇宫中周旋了这么多年,怎能不知晓南离那点心思。只是他喜爱的,不过是名为林逢的皮囊,注定无果。

  林逢的相貌,实际更接近母亲,逄风并非随便捏的五官……他只是将遗传自父亲的一些鲜明五官特征掩盖了。

  比起本貌,林逢的相貌更柔和,少了几分权势中浸出来的冷厉,更像是不谙世事、一心问剑的富家公子。

  也的确像是他会喜欢的模样,逄风自嘲一笑。往常在青宫,狼对纯粹之人,总会温驯一些的。

  凉丝丝的柿子渗出露珠,一口咬下去,沙沙的蜜甜直渗心底,凡间已入冬,只是修士有灵力护体,不惧寒冷。弟子们在马车里叽叽喳喳,手里捧着冻梨、冻柿子在啃。

  他们原以为南离会管教很严,但事实却出乎他们意料——南离虽然臭着脸,却意外照顾他们,尽管这照顾显得极不熟练。

  他此前出去了半刻,返回的时候竟然抱着箱冻果,冷着脸分给弟子们。只是神情好像怀里抱着的不是冻果,而是箱炸药。

  分到最后,一颗黄澄澄的柿子径直落入了逄风的掌心。柿子有些化了,甜腻腻的汁水沾在了手心,显然不是因为他的体温。

  逄风有些失神。

  冒险来九阙,根本就是错误……他或许应该走了,不能再在九阙待着了。

  和小弟子们在一起,他也总生出几分自己真的是“林逢”的实感。只是逄风终归不是那个醉心于剑的富家子弟,他手上沾染的东西,一辈子都洗不净。

  从前记忆有损,他还能安生度日,而如今记忆慢慢回归,他也不再有什么理由待在九阙了。

  狼一直在他身边,已经变成了他魂魄里某种无法割舍的部分,所以他下意识地追随那人到九阙,但这终归是错的。

  狼已经不需要他了,是他在需要狼。它不再是那个被捧在掌心中,每个时辰都要喂遍奶的幼崽了。

  水珠密布的柿子散发着凉意,逄风终究还是没忍住,咬了一口。他想,等这次历练过了,便去告别罢。

  浅色的薄唇染了抹明艳的橙红,南离不动声色地扭过头去。

  马车由两匹枣红马拉着,马嗅到到这一车妖兽的气息,早就吓得四腿发颤。南离坐在鞍上抱臂,也不言语,它们嗅到狼的气味,便亡命奔逃起来。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处荒废的村落。一口石砌的水井,井旁的水桶长了层枯萎的苔。几间破败的茅屋东倒西歪。

  冬日本应极冷,却无雪。溪水已成死水,结了层灰白的死气沉沉的冰。村已成空村,寂寥。

  隆冬无雪,来年大旱。

  那槐树正坐落于村口,枝干虬曲苍劲,树皮黝黑崎岖,皱纹密布。无数枯干树枝如千只万只老掌,向天空张开嶙峋的长指,似挣扎着要抓住什么。

  南离提着桶回来,桶中盛了半桶井水,井水很清澈,散发着甘甜的味道。

  他沉声道:“去到槐树根下,含一口井水,不要咽。”

  弟子们一个个乖乖照做,逄风也舀起一瓢井水,清澈的井水在瓢中荡漾,和普通的水并无差别,他察觉不到半分灵力。

  可冰凉的井水刚一入口,逄风眼前的世界突然间天旋地转。槐树、荒村……万物都在远去,混沌中,似乎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第15章 太虚

  船舫在河水上游着,风灌满了帆。隆冬严冷,只是河水依然激荡,尚未结冰。湿冷如绵密骨针,往人骨子里扎,晾晒衣服干不得,需用火炉烤,不然便摸上去一手潮意。

  逄风披着白狐裘,怀里捧着个精致的雕花手炉。火炉中一簇白中带金的火焰闪烁着。雪落在他的发上,须臾便化了,将那墨发氲得更乌黑。

  小五急道:“少爷,回船舱吧!小心冻坏了身子!”

  他平淡道:“不急,我还想赏会雪。”

  小五劝他不得,只得小跑着回了船舱,不一会,捧了壶热茶回来。茶是上好的龙井,逄风便坐在船尾甲板上的桌凳上,慢吞吞呷着茶。

  这红木桌凳是专门为他设的,南淮人喜在画舫中品茶、饮酒。只是他一直觉得雾里看花,总差点意思。

  雪片轻轻飘入冰裂青瓷杯中,被氤氲的热气化成细小的水滴。

  江心一点雪,落在他的眼尾。

  他叫逄风,是林家的小少爷,林家是商贾世家。不过对外,他的名字一向是林逢。

  他的母亲很早就病逝,父亲则不知所踪,逄风是由外祖父母养大的。外祖父母从小便告诉他,他在任何人面前都只是林逢,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

  逄风去细问时,外公只说他的父亲是皇室旁支。而如今皇室内乱,国土四分,一旦暴露,整个家族都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不过逄风对做皇亲国戚并没有兴趣,他只是想贩茶罢了。

  贩茶的日子很惬意,很悠闲……只是逄风一直有一种奇怪的念头:他本不应如此轻松地活着。

  这船茶作为皇帝过寿的贡品运往京城,于林家万分重要,他不放心,便亲自押运。

  逄风吐出一口白气,白气很快在湿冷的空气中烟消云散。江上茫茫,偶有大鱼跃出水面,溅起尾尾浪花。

  白涛滚滚的江面上,隐隐有个白影在晃动。

  白影越来越近,竟是头神俊的白狼!白狼拖着两条巨尾,奔跑间双尾飘拂翻涌,如两条纠缠飞舞的狂野银龙。

  它踩着波涛而来,幽幽碧瞳中野性十足。

  狼落在甲班上,熟练地抖了抖湿淋淋的毛,尾尖金白焰燃起,潮冷毛发瞬间又变得柔顺温暖。

  它松开一条长尾,其中竟然卷着条乌鱼。鲜活的乌鱼被灵力包裹着,露出一口尖锐的齿,在甲板上扭动着。

  狼做完这一切,才亲昵地蹭了蹭逄风的脖颈。它试图去舔逄风的脸,却被躲开了。

  逄风蹙眉道:“南离,别这样。”

  南离是他十一岁时捡到的幼狼,那时它浑身脏兮兮,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雪白毛色。逄风只当它是小狗,便收养了它,却没想到南离竟是妖兽。

  平日里,仙人与妖兽本是凡人不可触的存在。只不过近来战火连绵,就连修真之人也不能免俗。京城常有仙人御空而行,妖兽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就算是凡人望族,也能买上几只幼兽,驯养看家。

  只不过都是些未开灵智、修为不高的妖兽。

  铜锅子下的火烧得正旺,鱼骨熬的汤底飘了一层红油,麻辣鲜香四溢。鱼肉粉白相间、晶莹剔透,被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铺在盘中。

  鱼片旁摆着几碟青菜,有绿豆芽、娃娃菜等。皆是鲜嫩欲滴,叶片挂着透亮水珠。

  冬日里绿叶菜本就难得,只有铺设火道的温室里才有,贵得离谱。这几碟菜,怕是南离又去山中狩猎,取妖丹换的。

  乌鱼片下锅,不出几秒就熟透。鲜嫩的鱼片裹着椒麻十足的红油,在筷子上颤颤巍巍,送入口便使人身子一暖。

  逄风低垂着眸,拨弄着碗中几棵细细的豆芽。他吃东西极斯文,红油不会沾到衣上半点。南离见状,忙夹了几块鱼肉到他碗中。

  他老老实实吃掉了。

  逄风不喜荤腥,只是碗中的肉肴,就算不喜,他总会一丝不剩地吃尽。南离知晓他身子骨弱,便一个劲给他夹鱼片。

  南离升起掌心的火焰,仔仔细细为他烘干发梢的湿润。分明是至强至热的南明焰,在逄风身边却和暖炉无差。

  火兽的火焰,从来不会灼伤喜爱的人。

  他带些责意道:“又去看雪了?”

  逄风点了点头,目光黏在他头顶毛茸茸的耳朵上。

  南离垂下头,任那只纤白的手轻轻揉弄自己的狼耳。他眼神柔和,却努力装作面无表情,只是身后晃来晃去的两条雪白长尾出卖了自己。

  他低声道:“林逢,你还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他往常都叫主人,在逄风的逼迫下才改了口。

  逄风叹了口气:“你知我不愿以此束缚你,又何必逼迫?生为凡人,我已是知足。”

  他眼神飘忽,似去到九重天上:“断凡思,断凡念,一心长生,可修炼却耗天地灵气,如今禾苗不生、虫蛇横行……我不愿如此。”

  自南离化形起,他便缠着逄风,要他同自己签订同命契。人死,妖同死。可妖死,妖的修为却会转至人身。

  逄风自然是不愿的,可南离却执意如此。

  南离巴掌大的时候,就知道衔着灵药往家送。半大时,就常和山中妖兽为灵药打个遍体鳞伤,时常拖着条伤腿,衔着灵药一瘸一拐去逄风。

  这样自然是被逄风责了很多次,只是狼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根本管不住了。

  逄风试图以不服药拒绝狼,可它目光灼灼盯着他,大有他不吃自己也不吃不喝的势头。他总是狠不下来心。也是亏得南离,他身子虽然弱,但及冠后便很少生病了。

  化形后,南离一心想让他走上修行之路。只是逄风不愿。他心念极为坚定,南离也左右不了他,只是时不时,他总会提一下。

  凡人寿命太短了,南离接受不了失去他。倘若逄风只能活不到百年,他情愿与他同生共死。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几乎在须臾间,沉沉的夜幕便压上了头顶。雪依然不住飘落,显得江上孤船无比寂寥。

  船行水中,寂静无声。蜡烛火光摇曳,逄风持着一把剪刀,专心致志地剪烛花。

  “喀嚓”一声中,一点烛芯落下,火光映亮了他专注时好看的侧脸,南离有些呆了,耳朵不由得抖了一下。

  床榻很大,被褥早被烘得温暖干燥,逄风起身上床,盖上棉褥。南离随即化为白狼,卧在床榻旁,却将尾巴盖在了他身上。

  狼幼时,总不能独自睡觉。只要逄风离开它,便会发出尖细的哼叫。逄风只得抱着它,哄着它睡。

  南离长大后,逄风床便容不下它了。它便睡在床榻旁,却把尾巴盖在逄风身上。狼知道自己的主人会蹬被子,却不会放开自己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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