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122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广陵止息,高山流水。

  梅花三弄,渔樵问答。

  曲曲乐音奔落,激昂处雄壮,飘零处忧婉,潇洒处无拘,迅疾处凛然。

  闻此乐音,眼前数景浮现,时而琳琅雪竹,凛然肃风;时而万物知春,和风淡荡。

  楼阁之下,早已聚拢了众多赏琴之人,数不清的灵石丹药裹着灵流,如流火般砸向抚琴之人,试图掀开那面具,却在离面具三寸之处触到无形屏障,颓然坠落。

  逄风所奏,皆是阳春白雪的名曲,末了却忽而奏了曲相思吟。

  相思吟倾诉情思,是下里巴人的曲目,并不入流。有些傲气的琴师都不会奏它。可逄风却偏偏奏了。

  这首曲明朗而欢快,寥寥几音勾勒出活泼姑娘追求心仪的男子的羞恼形态。逄风的小指俏皮勾几勾,轻松明快的乐音便迸了出来。

  南离定定听着。

  从前他还是狼身时,也不是没听过逄风抚琴奏乐,只是那琴声中的情意是伪造的,再真切也空无一物。可如今,逄风的曲中有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首曲,调与音是相思吟,意却大不相同。逄风借了相思吟的调子,奏了另一首曲。

  狼在琴声中寻到了自己。

  十二月的隆冬,幼狼一头扎进雪中,变成根揪着尾巴拔出来的萝卜;腊月的严寒,小狼将鼻子伸进火中,却被烫得直叫;二月的早春,小狼在嫩草上打着转,追自己的尾巴……

  时光如河,一条活泼灵动的小狼从中跃了出来。它和全部野兽一样,在疼痛中跌跌撞撞成长。它被山鸡啄了鼻子,松鼠薅了尾巴,却依然对世界充满好奇。

  南离的眼眶渐渐湿润了。他从曲中感受到逄风浓烈的爱意。他自幼缺爱,安全感很低,可逄风无时无刻不予他丰沛的爱意。

  原本荒芜的一颗心,再次生机盎然。

  逄风一曲弹罢,并不收散落一地的灵石,而是从阁楼一跃而下,轻轻巧巧落入他怀。

  这一夜,无论是何人都尽兴至极。未央一夜的狂欢恍若泡影,来去无踪。就连从未醉酒的江小将军,也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他说:“殿下,八年相处,我才发觉我从未了解过你。”

  客栈厢房,逄风与南离尽情地抚摸、亲吻。南离含着他的嘴唇:“主人,你把我赢回来,我就是你的了。放心,我一定将你伺候得舒服……”

  可一夜放纵终归只是空幻之梦。

  翌日,他们得到长夜卫情报:骸群在长夜边境开始聚集。

第206章 孤星

  西漠荒芜。

  相传西漠曾是片无边无际的海,海被一只瓢舀起,巨人一饮而尽,便化作阔漠。雪白的沙砾至今留有海浪的痕迹。

  左相面部覆着冰冷的青铜鬼面。

  他手中持着一根怪异的青铜杖,喃喃自语:“吾之手足,吾之同胞,醒来……”

  无数肢体扭曲的骷髅从沙底钻出,披上粘稠猩红的粘液,化作骸身。

  惨白的月亮下,褐黑羽毛的夜鹰眼神犀利,扑棱棱展开翅膀向北飞去。

  夜鹰翻山越岭,翅膀尖的羽毛掠过群山大川,最后敛翅停在了一人肩上。

  逄风抿唇:“左相已经开始进攻了。长夜过于安定,没有怨恨,诞不出多少骸——他遣了化身去西漠,唤起古漠中人祭的灵魂。”

  他与南离成婚之后,神位中的力量已经取了回来。如今,逄风已经可以号令群妖。这头夜鹰,正是他以幽荧神力唤来的。

  江逐辰神色凝重:“各地的长夜卫已经待命。但具备灵根的人毕竟罕见,即便积累了二百年,长夜卫也不过几万兵士。”

  这几万长夜卫,大多数都在筑基和炼气阶段。但他们训练有素,又能操控符咒与灵器,几人合力,就能发挥出结丹的水准。

  李掌门这些天被疯狂压榨,总算赶出来几千具量产兵人,也能投入使用。

  江逐辰领着三十余人走来:“殿下,他们是二百余年来长夜卫修为突破元婴的将士,也都是我手头的兵,这次将由他们领兵。”

  众修士向逄风行了一礼。

  他吩咐下去,那几人便领了令牌出帐。

  江逐辰又道:“当今的陛下已知晓此事,朝廷已经遣人去疏散边境百姓避难。长夜也向交好的宗门请援,但目前无人愿意参战。”

  逄风神色冷峻:“骸是四极大地之灾害,与骸作战,并不算干涉人运。”

  他说:“不过,也不可能指望这些人。”

  北境宗门即便不与长夜敌对,也不可能折人在此处。但碍于情面,多少会提供些粮草。

  “我会下一道妖神令,北境之内阴水一脉的妖兽,皆会响应盟约助战,”逄风道,“可应对骸,火比水有效。妖谱被一分为二,幽荧只能调动阴水一脉。”

  凭空出现的千妖衣流淌华彩,逄风扯过羽衣披上,骨白手钏缠上皓腕,莹润骨珠耳畔坠下。幽荧神异而凛然,明明是逄风的脸,却没有半分烟尘气,如通透明澈的雪色琉璃。

  双足离地的逄风咬破指尖,利落潇洒地在空中龙飞凤舞描出了昙月之印,以裁下的月华为纸,神血为墨。妖神令于此现世!

  南离的心扑腾扑腾跳动了起来。

  作为返祖天狼,他的血液在汹涌,沸腾,叫嚣着要为眼前的神献上一切,要伏在神明不染尘埃的双足前,亲吻那莹白的脚面。

  他要为他的神灵一战。

  逄风闭目。

  阴水一脉的妖,纷纷响应了妖神令。首先响应的是河海水族,水族不能上岸,却揽下了阻止骸群渡水而来的重任。

  鲛人女王挥舞权杖,以鲛人语向妖神致意;江底潜蛟长尾摆动,向妖神低下头颅。

  雪山之上,雄壮的雪猿首领龇出獠牙,用双臂锤击着胸膛。江河湍急,鳞甲坚硬的旋龟纷纷攀上河岸,向长夜的方向爬去。

  雪岭的老狼王发出悠长的嚎叫,诸多雪狼部族响应呼唤,如涓流汇入海洋聚集一处,形成了无比庞大的狼群。

  幽荧在妖中的地位很高,与司刑的烛照不同,他温和、仁慈却不乏威严。群妖发自内心爱戴他,而不是恐惧他。

  阴水一脉的妖还在聚集。

  青鸿传讯灵珠的消息也在这一刻传来:“南离,许多九阙长老也收到了妖神令。”

  南离此刻却相当冷静:“师兄,逄风的妖神令是自愿参与,不会强迫妖族。”

  他沉声:“焆都形势未定,长老可以前来参战,但必须留下足够人手守住九阙。”

  青鸿郑重道:“好。”

  他与银翎在两人成婚过后,便迅速回了九阙——这也是南离要求的,九阙此刻必须有人去照管。

  青鸿不出一会,便整理好了名单:“南离,阴水一脉的妖想必有许多参战,九阙更多抽调了阳火一脉的妖过去。我已向东荒的禽鸟部族求援。三足乌与鸾鸟都是火兽的佼佼者,若是能来,对你们大有裨益。”

  南离赶紧补充:“师兄,这些日子务必要看好那群小崽子们——我比谁都清楚他们那些一点就着的血气,有血气是好事,但弟子都还年轻,不能折在沙场上。”

  青鸿的声音依然沉稳到令人安心:“放心,师兄有分寸。”

  一条条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大敌将至,逄风的内心却无比平静。他的视野与羁鹰相连,注视着咆哮的群骸。

  左相坐在骸的头颅上,念念有词。

  他知道左相不会后悔,逄风也是。他与左相,都不是惜命之人。左相一心想让逄风成为和自己相似的人,可惜他算漏了南离。

  但左相不可能后悔,他夺不去逄风所爱的南离,就要夺去他同样所爱的长夜。

  逄风不可能让他如愿。

  他有预感,这便是决战了。

  幽荧的心神与群妖相连,迅速向各族妖兽分配了任责。逄风的识海中有片浩瀚无垠的星空——那是妖谱。

  每团旋转的尘埃星云都象征着一个种族,每颗或明或暗的星罗都代表一只妖。这些星子彼此牵引,维系整片瑰丽星云的旋转。

  逄风只要用神念触碰星云,便会得到这支妖族的相关讯息。水蓝的雾状星云是海族,玫瑰色的带状星云是水中木妖……

  妖谱亦有已经消散于历史中的妖族,曾经璀璨夺目的群星死去了,化作微不可见的尘埃,却也流转不息。无数死星的尘埃中,有一颗蓝白的星倔强地闪烁着、燃烧着。

  明明只有这么孤零零的一颗星不管不顾地燃烧着,它的光芒却比所有星云的光都要炽烈。

  逄风愣了一下,用神念触上那颗孤星。

  唯一的天狼对他说:“上神,请让我为你而战、为你而死。”

第207章 潮汐

  骸群如涌动的漆黑的汪洋,兵分几路,向长夜行进而去。而左相坐在一只巨骸的颅顶,脸覆面具,手持青铜权杖。

  他久违地回忆起一些遥远的事。

  山与海尚未划清界限之前,人族只是上古各族极为弱小的一支。彼时天与地的主宰是生来具备天赋神术的妖兽。

  那时,妖并不化人身,也没有多少灵智,更接近力量强横的野兽。人族并没有任何的修炼法门,即使身负灵根,也无法修炼。弱小的人族只有依靠部落,才能存活下来。

  鬼车部便是其中的一支。

  那时的人族如同瞎子一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摸索着修炼法门。尽管上古时期的修炼法门粗糙又野蛮,可这都是无数人以生命试出来的。炼气、筑基、结丹……每个境界的法门,都是无数先民以尸骨去填的。

  最早,修为达到筑基顶峰的人无法突破,活活被暴涨的灵力撑破经脉而死,直到第一位先民误打误撞将灵力于丹田压缩成丹,才开创出结丹之法。

  因此,上古时期的修士几乎必死无疑。并没有人羡慕他们。先民尊敬他们,爱戴他们,却都不愿意成为他们。

  每支部落的修炼法门都不同,鬼车部的法门需要生咽鬼车血液,以将鬼气融入灵根,这过程中成功活下来的男子,被称为觋。鬼车部的女族长与其他族人负责收集食物、繁衍后代,觋不需要参与这些,只为部落征战。

  觋终身不能成婚,一旦戴上鬼面,便永远不能揭下。他们沉默地用手中的青铜手杖杀死部落的威胁。觋的秘术,是以性命为代价请鬼上身,因此十人九不还。

  他便是一名觋,而他的妹妹曾是鬼车部的族长。十二岁那年,少年在脸上涂上油彩,饮下鬼车的血液,从此戴上铜面,永不摘下。

  觋因鬼气入灵根,即便不死于敌手,也会早死。但他的灵根特殊,竟创出一门新法,从此修为突破,打破了觋巫短寿的诅咒。

  因此,他被部族视作希望。

  几十年过去了,妹妹已然垂垂老矣、满头白发。而他青铜鬼面后的脸却依然是从前的模样,回光返照的她紧紧攥着他的手:“哥哥,你一定要守护好鬼车部,守护好族人。”

  他心中异样的感情在涌动,可面具覆盖下的脸,早已不知如何落泪。

  至于后来——

  左相透过青铜面具,扫视着眼前辽阔的平原。他如同牧羊人般,驱赶着蠕动的骸群。

  人,多么渺小而可笑?

  一望无际的平原泛起绿意,有牧人骑着马匹,挥舞马鞭在草原驰骋,空中猎鹰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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