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123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八臂的骸鬼如蜘蛛般爬了过去,所到之处拖出漆黑腥臭的粘液,它吐出一条猩红的舌头,如一道血鞭,袭向牧人。

  空中的猎鹰最先发觉,它毫不犹豫地飞扑下来,锐爪向骸柔韧的舌头抓去,这无疑是以卵击石之举,猩红舌头轻而易举将鹰扯成两段,残羽与血淋淋的内脏劈头盖脸洒了下来。

  “脱里!”牧人愤怒地喊着,双腿一夹战马,挥舞着长鞭向左相冲去。左相却连手指都未动,那只贪婪骸伸出舌头,将牧人卷进口中,只留下那匹青毛的马。

  失了主人的马两眼血红,以不共戴天之势向骸群冲去。它陷入骸群,连水花都没溅起。骸群爬过的嫩草枯萎了,只留下黑红的污迹。

  他遗憾地想,野兽总是愚蠢的,它们输给人类,大抵便是因为不懂智谋。

  也许不是不懂,是不想懂。

  很多年前,左相亲手灭绝了天狼一族,这太容易了。天狼空有强横的蛮力,却蠢得可怕。只是因为狼崽失踪,便举全族之力与他族相抗,落得衰落乃至不复存在的下场。

  太容易了,他只是从中挑拨而已。

  天狼重情重义,忠贞又护短。他徒弟身畔的那头也是一样。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足以让那头狼杀掉他了。

  即便是始神,魂魄受创也断不可能再活下来,可他却没死,反而与那头狼成了婚。

  左相很少失败,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他饶有趣味地想,他们还会带来什么惊喜?

  妖神令一出,阴水一脉的妖族紧锣密鼓往长夜赶来。军帐之中,逄风依然是幽荧的神衣装束,他双眼紧闭,气息微弱。

  南离知晓,他的神魂正入主月宫之中,以月华压制着骸的力量。而他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守护好逄风的躯体。

  过了许久,逄风睁眼,脸色有些苍白:“我已将部分神念留在月宫,压制邪力,为参战兵士疗伤,但月食快到了。”

  左相进攻的日期正巧撞在月食之日,月食降临之后,月亮会失去与大地的联系。骸群也能借机反攻。南离抚了抚逄风瘦削的背脊:“还有多长时间?”

  逄风抬起眼:“五个时辰。”

  南离递过去热腾腾的饭盒:“你先吃些东西,别垮了身子。江逐辰已经吩咐长夜卫做好准备,还有机会借助月亮的力量重创。”

  食盒冒着热气,四样小菜,清蒸鱼小心去了刺,凉拌时蔬翠绿爽口,糖醋排骨摆得齐整,看得出南离下了不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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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逄风神色一冷:“先等一下。”

  神衣流淌绚烂的霞与彩,百兽奔腾的广袖无风自动,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臂,逄风探出修长的手,五指向下一握。

  刚退潮的海畔。

  群骸用身躯做筏子,组成一团硕大的黑球在平静的海面蛄蛹,无数只骸聚合成一条巨大的黑蚕,向岸边爬过去。

  海有海眼,名为归墟,倾天下之水难填。海民为平息海眼怒火,将无数人祭填了海眼。死于海底之人被唤醒,形成了这头巨骸。

  海的另一畔。

  几名鲛人骑着鲸豚,手持镶嵌海螺的权杖,为首的鲛人女王金发翻卷如波浪,碧蓝的海眸里闪着凝重之色。

  她以鲛人语高呼着什么,数名身材健硕的男性鲛人从海中跃出,挥舞骨矛刺向巨骸,巨骸被激怒,分裂出几头更小的骸鬼向鲛人冲去。它们却不如鲛人灵活,几道火焰从杖上的火炎贝飞溅而出,它们很快在手持螺杖的鲛人手上败下阵来。

  鲛人女王很明智,一直在用这种方法慢慢削弱着巨骸的力量。可那头骸实在过于庞大,即便如此也保留绝大部分的力量。令鲛人女王担忧的是,那头骸已经逃到了近海。

  此刻是退潮,鲛人不可能追到岸上去。因此,鲛人女王心中充斥焦急。

  随着逄风五指握下,悬在海面的那轮明月顷刻倒转,爆发出了一股强横的引力,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忽然掀起汹涌的波涛!

  涛之起也,随月盛衰。而幽荧作为月之精魄,自然身负昼潮夜汐之职。

  气势磅礴的波浪咆哮着,浪头足有房屋那般高,猛涨的潮水如同噬人凶兽,一浪接一浪,向骸猛冲而去!

  暴涨的水浪中,一群剑鱼奋不顾身地挥舞着头顶的巨剑,刺穿了巨骸的表皮。

  骸哀嚎着,被迫开始解体,化作无数只体型较小的骸。鲛人女王念念有词,鲛人族借机冲上去,解决了潮水里漂浮着的落单的骸!

  营帐中,逄风捧起食盒。

第208章 众生

  深夜,明黄的圆月如同被凶兽噬咬,渐渐残缺不全,直至彻底隐没于幽蓝的夜空中。

  逄风身形一晃,被南离扶住。

  长夜卫与骸的交战,已持续三天三夜。第二日,陆地的妖族已赶到战场,与骸展开厮杀。长夜境外的平民都已撤走,可仍然有不属于长夜的民众死于骸口。

  长夜陆续开放边关,接纳难民。

  这并不是单纯的善良之举,骸需要吃人,若是吃不到人,它们也维系不了多久。接纳难民,同样也是为长夜减缓压力。

  逄风睁开眼:“月亮的力量被暂时封住了……如今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他说:“南离,载我去战场。”

  灰黄的沙土平原尘土飞扬,嫩生生的草芽被踏碎,沦为凝固着血色的干涸沙土地,蠢蠢欲动的漆黑骸群与全副武装的兵士战在一起。

  到处是怒吼、嘶叫。

  长夜卫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为防止死后落入骸口,身体都绑着太阳*火制造的火炎珠。一旦他们身死,火炎珠被引动,会将自身与骸鬼一同炸成灰烬。

  几头庞大的鹫鹰在空中盘旋,时不时深入骸群后方,广阔的羽翅掀起漫天风雪,阻止骸鬼的前进,正是雪岭的几头鹰。

  南离抽出长刀,长夜中狼的碧瞳如萤火,闪闪发亮。他低声念了一句什么,太阳真火与阴死之霜便在刀上燃了起来。

  逄风身侧的劐水悬浮着,发出几声剑鸣。他召出了太阴之鱼,漆黑的游鱼轻盈地在空中轻舞着薄纱一般的鳍,跟在他身畔。

  南离伸出手指碰了碰:“这是什么?”

  逄风斜斜递过去一眼:“太阴之鱼,也是幽荧的化身之一。”

  南离小心翼翼地将鱼捧在掌心,阴鱼轻轻蹭了蹭他,随即一跃而起,漂浮在战场之上。

  阴鱼摆尾的弧度与大道相合,鱼鳍洒下漆黑的雨滴。它迫近骸群,轻灵当空游动。

  逄风挥出劐水——

  长夜卫已经战了三天三夜,早已疲惫不堪。江逐辰率领更门的修士,迎着骸而上,将军长枪染血,脸上尽是伤痕。

  他望向身侧的弟兄们。

  与骸的战斗之中,本来只有三十几人的弟兄又折损了十几位。如今只剩他们苦苦支撑。

  身为将军,他早已习惯了牺牲与别离,甚至这些已经难以撼动他的心神,却依然痛彻心扉。他们活过了长夜最艰难的一段时期,本来已经解甲归田,却再次挂甲,无怨无悔。

  但他们毫无怨言。

  灵王的遗诏中,曾提及左相的威胁。几十年来,江采月一直在为此做准备。因此这次骸灾开始之后,长夜才能最快做好准备。

  刀剑无眼,骸更是如此,染血的暗红沙土地横陈着断肢残臂。江逐辰抹一把脸上的血,挥枪怒吼着冲了上去。

  只要能拿动枪与刀的长夜卫,都在奋不顾身往上顶。这隘口后是长夜一座重要的城池,是成千上万的百姓。因此,一步不能退却。

  人都有恐惧,也一到战场,血性被激发出来,便什么也不怕了。

  有年轻的长夜卫,还未及冠,修为也只在筑基左右。他们五人一组,操控着一只傀儡兵人,与骸血战在一起。

  年轻的兵士悲切地喊道:“队长!”

  在骸扑过来之前,年长的长夜卫推开了他,猛地引爆了火炎珠!

  轰隆——

  惊天动地的巨响,那年轻兵士满脸是血,却又顾不上嚎啕,他掌心中被塞了张保命的符咒,浸透了血,队长引爆火炎珠前塞给他的。

  年长兵士嘴唇翕动着,年轻兵士辨认出那口型,他说:“活下去……”

  染血符咒黯淡无光,它为年轻兵士挡住了火炎珠的冲击。他的手臂颤抖着,紧咬牙关,脸部肌肉抽动不止。

  平日里,他们几个总是厌极了年长卫兵那副严苛的模样,队长不许他们喝酒,训练几乎像要操练死人,也从来不近人情。可生死关头,他却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的兵。

  沙土地磨破了兵士的膝盖,他躯体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将全部灵力灌注进兵人,向骸冲了上去。

  “杀——”

  烈烈旗帜高扬,是长夜的牙旗,长夜军旗绘着一条环抱着月与昙花的阴鱼。年轻兵士仰起头,血淌进眼中火辣辣的,隐隐约约映出高昂的旗帜。

  参军之前,年轻兵士的祖母曾郑重其事将亲手织的香囊塞进他怀里,香囊绣着昙花与月亮,祖母说,长夜国之所以名为长夜,是因为一位名为长夜君的神灵庇护。

  月君长夜从不回应人关于功名利禄的发愿,因此渐渐被人遗忘,香火全无。可长夜君始终如一,庇护着长夜众生。

  她皱纹密布的脸浮起慈祥神情:“伢子,祖母也想变成雪岭盘旋的神鹰、邦达原疾驰的骏马,陪伢子守长夜的边关。可祖母老啦,你要记住,白狄人之所以能存续,是因为月君的恩德,即使已经没有人记得……”

  年轻兵士将符咒攥在掌心,操纵兵人拼命地冲杀着。骸的利爪掏穿了他的大腿根,撕裂的剧痛。他前冲的动作一滞,颓然倒在沙尘密布的土地间。

  年轻兵士剧烈地咳嗽起来,香囊从怀里掉出来,月亮与昙花褪了色,针脚却依然密集而严实。祖母离世的时候,他在长夜守关,苦苦哀求队长放他回去。

  队长却厉声喝道:“放你回去?如果都回去了,长夜的边关谁来守!”

  他那时恨透了队长,可夜晚之后,年长兵士却不知从何处买来一大堆纸钱,白狄人不烧纸钱,他却一言不发地点着了。

  白狄人死后,尸体会被置在邦达原,鹫鹰会将他们的灵魂牵引至天际。年轻兵士注视着跃动的火舌,心想,祖母会不会已经变成了云朵与风,陪伴着他?

  腿上火辣辣地痛,他从未信过神灵,可此刻年轻兵士却却在心中祈祷着:“月君,阿木尔活不下来了,请一定要保佑阿爸阿妈……”

  阿木尔脑海中浮现年长兵士的脸,队长自他入队那天起,便总是一板一眼地致力于教会他长夜官话,可惜他至今官话也不好。

  ……对不起,队长,阿木尔还是没能活下去。

  阿木尔咬住牙关,掏出了火炎珠。火炎珠只有龙眼大小,通体赤红,其中蕴含着一点刺目的金光。他将所剩无几的灵力灌入其中,火炎珠中的一点灿金瞬间光彩夺目起来——

  阿木尔闭上眼,可死亡却迟迟没有来临。

  他惊愕地睁开眼,冷淡却温和的声音传入耳畔:“回去,活下去。”

  眼泪夺眶而出,阿木尔喃喃道:“月君,月君显灵了。”

  逄风捏诀,灵动的太阴之鱼摆动鳍尾,无形波纹扩散而出。瞬间有几百头骸被定在原地,徒劳挣扎。他身畔的南离抡圆横刀,太阳真火在刃上熊熊燃烧,荡了过去!

  劐水浮在逄风身畔,兔灵竭尽全力与剑合一,太阴灵力激荡,冰霜开始在骸上凝结。

  可这还不够。

  南离的太阳真火荡平了几百只骸,可后面的骸鬼见状心生畏惧,更加疯狂地挣扎,冰霜几乎要被它们挣开。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柄霜雪凝成的通透古剑从天而降,直指骸群!霜花密布的古剑本应通透似玄冰琉璃、一尘不染,剑身却爬满了刺眼的斑斑锈迹。

  简直就像……一柄生锈的铁剑。

  漫天霜雪自巨剑剧烈迸发而出,周遭的骸身上冰霜瞬间凝实,动弹不得。南离的南明焰转瞬疾至,悍然轰击在了群骸之上。

  猎猎长风中,封缄从天而降,依然敝靴敝袍生锈剑,却一剑封住诸多骸的命脉!

  逄风眼里含笑道:“一剑霜寒十四州,剑仙依然功力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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