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45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逄风松开黄狗,嘱咐道:“已经好了,再养几天,走路应该不成问题。”

  他叹了口气:“只是它大限将至,或许已经并没有走路的气力了。”

  嫣儿忙取出一块泡软了的肉干,递到狗嘴边,安慰道:“已经好了……已经好了……”

  狗没有动作,那双黑亮的眼依然望着逄风,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忽然,微弱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那声音充斥着恳切:“请……救救……”

  逄风一惊,在心里问道:“救谁?”

  可那声音一闪而没,转瞬便了无痕迹。黄狗又恹恹地睡去了,它的身体蜷缩成一团,脑袋枕在后腿上,一动不动。

  ……是它吗?

  可无论怎么探查,阿金都是一条极为普通的家犬,身体里没有半点灵力,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怎么看,也不具备传音的能力。

  将满心疑惑压进心底,逄风装作若无其事道:“嫣儿姑娘,当初是如何和阿金相识的?”

  肉干掉在地上,嫣儿双目无神,呆坐在灶台旁:“……早些年,我被爹卖到县太爷家做丫鬟,全府上下都厌弃我,却只有阿金对我摇尾巴。”

  逄风:“很多时候,人的确不如兽。”

  她的眼神柔和了下来:“那时候,它的皮毛金灿灿的,所以我叫它阿金。阿金是县太爷家的狗和外面的野狗生下的,县太爷憎它,却舍不得爱犬,只待它一断奶,就扔出大门外冻死。”

  嫣儿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浮现出了些柔情:“它太小了,没有我根本活不了。我把它揣进破袄子里,偷伙房的猪油喂它……后来县太爷府上丢了东西,要拿我们这些下人试问,我们就一同逃了。一路上东躲西藏,没有吃的。我们挖草根,扒树皮,和乌鸦抢腐肉……幸好安安稳稳回了这里。”

  她嘲弄道:“我爹得了肺痨,早死了。于是我们俩就一直相依为命……直到今日。”

  逄风:“患难见真情,你与阿金的感情比起许多人还要牢固。只是……”

  他欲言又止。

  少女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没关系……我和阿金这些年来一直相依为命,以后也会。”

  她轻轻抚摸着狗有些发白的毛发,音调因压抑着哭腔有些扭曲:“对吧,阿金……”

  狗却只打了声响亮的呼噜。

  逄风起身:“我还有事,就不打搅你和阿金了,且让它安静睡会……今天正骨,它也耗费了不少气力。”

  嫣儿似乎又恢复了起初拒人千里的模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逄风道:“下次来,还会给你们带肉。”

  当他推开房门时,才听闻少女喉间低低的一声:“谢了。”

  逄风踏出了门,将那阴冷而充斥死亡气息的茅屋留在身后。正值晌午,虽然见不到日头,光线也显然较屋内强上许多,他一时有些不适应,眯起了眼。

  这时,不知什么东西撞到了他脚边,毛绒绒的,正欢快地蹭着他的腿。

  逄风向下一瞥,却大吃一惊。

  雪白的小狗正吐着舌头,耳朵软软地垂了下去。它正扒着他的裤脚,又细又短的尾巴几乎摇成了小风车。它憨态可掬,没有一根杂毛的洁白长毛蓬松柔软,像个雪白滚圆的毛绒球。

  它的意思也很明显——要抱。

  ……南离?

  除了尾巴是一条外,这条小狗几乎和幼时的南离一模一样。只是南离没这么活泼,也倔得要命。

  小狗见他一时不理自己,发出撒娇般的哼哼声,圆滚滚的身子尽力向上跃着,小爪子拼命挠着他的衣袂,似乎要钻进他的怀中。

  逄风愣了半晌,还是俯身抱起了它。

  不得不说,幼狼的乳毛和成年后毛发的触感完全不同,两者各有千秋。逄风刚摸了一下。躺在他怀中的雪白的毛绒球,一爪扒开了他的衣领,开始津津有味吸吮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逄风:“……”

  他只得加快脚步,回了那间茅屋。一进茅屋,小狗就从他怀中一跃而下,转瞬间变成银发碧眼的南离模样。

  逄风扶额:“……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南离若无其事地甩了甩尾巴:“他们对我戒备心太强,我只得出此下策,化成凡犬去窃听他们的对话,是不是很会变通?”

  他瞒了个谎,并没有说这是他幼时的模样。可猛抖的耳朵和身后摇来摇去的尾巴却出卖了他。

  ……所以为什么一脸求夸的神情?

  逄风:“所以你到底打探到什么了……”

  听到这句话,南离来了劲:“你真别说,我在屋檐下听到了许多重要的事。”

第77章 复燃

  他们只离开了不到半日,阴冷的潮气再次在屋中升腾起来,如绵密的软针,悄无声息往骨子里侵入。南离唤出金白的火焰,点燃了炉子。这才驱散些弥漫的潮气。

  南离夸张地抖了抖耳朵道:“我发现刘家村的人,似乎并没有时辰的概念。”

  逄风蹙眉。

  南离继续道:“我在墙角听了一天,他们平日里讲话,一句话都不提和时辰有关的东西。况且……”

  “我仔细查看过,从鸡鸣到正晌,没有一户人家升起炊烟。”

  逄风揉了揉眉心:“你确定,他们还是人?不是鬼?”

  “千真万确,我甚至看了他们的魂光,”他厌恶地皱眉,“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灰黑。”

  逄风问:“他们不愿和你接触?”

  南离点头:“是,哪怕是小孩,也不愿意同我这外来人说一句话。其他村人更是如避蛇蝎——我要帮其中一人提水桶,他直接二话不说丢下桶,匆匆回去了。”

  他挠了挠头,问道:“你有什么推测吗?”

  逄风沉吟不语,许久才道:“我起初猜测是幻境……但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至少不全是幻境。”

  南离困惑道:“幻境?的确有可能,只是你为何说不全是?”

  逄风解释道:“我们通常所见的幻境分三种,分别是入梦、镜花、芥子。”

  “入梦顾名思义,是借助睡梦所缔造出来的幻象。只能在梦中存续。通常是山精野怪用来折腾凡人的小术法。入门易,精通难,登云试的蜃境便是高阶的入梦。”

  “芥子,仙路断绝前便失传了,是将一界寄身于小物件上的禁术。槐安国便是芥子秘术。只是以当今修士之力,几乎无法重现。”

  “这两种显然都不符合眼前之事,那么只剩下镜花……但镜花有一特征,幻境之人只是幻象,无法与现实之人交流。可倘若如此,那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南离努力跟着他的思路:“那就是说,不是幻境?”

  逄风缓缓道:“不一定,但我一直在想,倘若真是幻境,你我现实中的肉身,如今又在何处?”

  南离:“!”

  “而你化形术一向薄弱,”逄风一句点破,“这次化身为幼兽,为何如此轻易?你先前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吗?”

  随着他这句话,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流遍南离全身。深深的无力感在四肢百骸流转。自己虽然空有蛮力,却无处释放。而那幕后之人藏身暗处,没准此时正在伺机而动,准备夺去他们的性命。

  而他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好。

  “轰隆——”

  天空中骤然炸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茅屋在这声撼天震地的巨响中颤抖,屋顶的茅草扑簌簌往下落,有瓦片坠地,发出接二连三的脆响。

  有那么一瞬间,原本失去日光的天穹,被划过天地的闪电映得通明如昼。

  这道惊雷如同一条撕裂天际的长鞭,驱赶着乌云的牧群。几个呼吸间,黑压压的乌云便覆盖了天空,滂沱的雨毫无征兆地倾泻而下。

  “哗啦——哗啦——”

  南离反应很快,迅速伸手将逄风揽入怀中。下一秒,逄风原本站立之处,原本就已经松松垮垮的木板骤然坠落!

  他掌心火焰升腾,就要张开南明结界,护住逄风。

  逄风急忙道:“不行——”

  他按住南离的手:“肆无忌惮使用法术,迟早会被幕后之人发觉。当下只能隐忍不发。”

  南离咬着牙,屋顶漏下的雨水正顺着他英挺的脸往下淌,偌大的雨声让世间一切声音都显得那么模糊不清,他只得嘶吼道:“那你怎么办!”

  南离眼中晃动着极度的不安,虽然知晓林逢不会因此离开他。可他仍然觉得自己没用,竟然不能为爱人寻到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

  这是连野狼都能做到的事。可林逢跟了他,却一路羁旅漂泊,而他连一个安稳的住处都给不了他。心魔之火又开始无声无息地开始复燃。

  他的眼珠又泛起了血色,满脑子都是危险的念头,如强行撬开一间屋子,将里面的人类扔出去——

  对于兽来说,食物和洞穴,都需要去抢夺。而心魔发作时,南离几乎分不清自己与野兽的区别。他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是错的,可兽的那面却在不断引诱、教唆着他。

  夺过来,夺过来……连个落脚地都无法没有,这样还算得上是一个雄性?

  “啪——”

  只听清脆一声响。

  南离的碧眸中这才恢复几分清明。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正提醒着他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羞愧几乎淹没了他。他痛苦地垂下头,温热的泪水打湿了眼睫。

  逄风还扬着手:“你清醒些,我是鬼,已经死了。不会因为受一次寒而伤风。就算伤风,也绝不是什么值得你心魔发作的大事。”

  南离声音低低,湿透的耳朵软软耷拉了下来:“我知错了……”

  逄风叹了一口气:“我并无训.诫你之意,只是这次我若不制止你,你可能做出后悔之事。”

  “而这,才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东西。”

  南离两眼无神道:“林逢,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本来也没生南离的气,只是南离如今心魔的情况,必须强硬干涉。现在他恢复了,自然也没必要板着脸。

  逄风放缓声音:“……我怎能生你的气。”

  南离的眼中恢复了几分明亮,尾巴讪讪地摇着。

  他一招手:“过来罢,一切等雨停再说。”

  南离瞬间化作一只小白狗,小白狗的毛发被雨浇得湿透了,雪白的毛也染上了脏污,显得格外可怜。

  它委委屈屈钻进逄风怀中。隔着衣料,逄风感知到了紧贴心口的、属于生命的温热起伏。

  他抱紧了它,像很久以前那样。

第78章 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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