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46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雨过风定,天仍未晴。没有日光,自然也不可能出现天虹。阴沉沉的云稀薄了些,却仍不怀好意地盘旋着。云层起伏不定,仿佛有一条蛟龙潜伏其中,伺机搅起恶浪。

  逄风怀里的小狗鼻子湿乎乎的,轻轻去触他的手。他施了个小术法,除去了两人身上的水汽。小狗又变回了雪白蓬松的模样,仰着头无辜地望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狠揉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

  茅屋依然从屋顶的漏洞往下滴着水,地面的砖块已然湿软,显然是不能再住了。

  小狗钻出他的怀抱,变回银发碧瞳的南离:“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有人愿意让所爱之人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南离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以幼兽的形态还好,一旦变回人,耻辱和痛苦便在脑中翻搅。他依然不敢去面对逄风。白狼眼神游离,试图转移话题。

  他的手却忽然感到一阵冰凉,南离慌忙向下瞥,却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被握住了。

  “还没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去想,”逄风回眸,莞尔而笑:“与其杞人忧天,不如想想该如何依将功补过。”

  他指了指倒塌的横梁:“丹景君,你的任务来了——把它修好,不然接下来你我只能露宿村头了。”

  南离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问:“你真没生我的气?”

  逄风故作认真道:“看你表现。”

  南离这下心沉进肚中。他来了劲,也精神起来,回到屋里取了斧头就往林间走。

  此前的狂风骤雨如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山间肆虐,有不少树木被拦腰折断,甚至生生连根拔起。两人没费什么气力,便寻到了许多上好的木材。南离用斧子砍下去多余的分枝杂叶,又将木材码成一摞。

  在这些七零八落的倒塌树枝中,逄风寻到了一丛奇异的长杆野草。这丛植物也被暴雨连根拔起,正浸泡在雨后的水坑中,甚至已经开始腐烂,逄风却如获至宝。

  他蹲下身,将其中微微泛黄的野草聚拢到一起,除去枝叶,又耐心地操控着水流一点一点侵入枝杆,洗净残存的表皮和杂质。

  南离好奇地探头:“这是什么?”

  “苎麻,”逄风继续手里的活计,“一会将木材带回去全靠它。”

  沤制原本需要十几天的功夫,他用灵力加速了这个过程。南离看了一会,心里总觉得他为一根麻绳大动干戈,是在为一点醋包饺子。

  可逄风却似乎乐在其中。

  原本黄绿的苎麻杆此时已只剩下洁白的纤维,逄风不紧不慢搓着,麻绳已经初具雏形。

  逄风那双手修长、白皙,明显不像能搓得了麻绳的手,此时动作却很熟练,南离终于忍不住问:“你很享受做这种事情?”

  逄风抬眸望他,乌眸中尽是柔和的笑意:“和你一同做什么,都觉得有趣。”

  这句话正中靶心,南离满脸涨红,竟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舌头:“……我以为你不会做这种事情。”

  这个“不会”的意味就很值得推敲了。

  一种是碍于身份的不会,钟鸣鼎食的富家公子,做了下人的活计反而掉价。

  另一种是能力上的不会,对许多人来说,这是种一辈子都不会去学,也不一定能用上的东西。麻绳在集市上很廉价,除了专门以此为生的人,很少有人会去刻意学。

  他的意味也许是两者兼有。

  逄风正专心将第三股绳并入绕好的双股绳里,闻言道:“多学一些东西总不是坏事。”

  南离咂舌,这已经不是多学“一些东西”了……若是让九阙那些弟子知晓他不仅在修剑上天资卓绝,又精通如此多的杂术,恐怕许多弟子会怀疑妖生。

  他神情专注地咬着绳的一端,手里动作不停,眉宇间的神色显得格外干净与美好。南离不由得咽了口唾液。

  他几乎愣住了,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逄风唤他,南离才回过神来。

  “好了,”逄风递过来一根精巧坚韧的麻绳,“带上你的木材,再去南面割些白茅来,有了这些,这几日就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南离这才反应过来:“我们还要在这住?可关于诅咒和幻境,事到如今也毫无进展。”

  逄风却道:“无妨。”

  “写月无芳桂,镜花水月再逼真,也终归不是现实。槐安如此真实,同样无法永远维系下去。分离聚合皆前定,席终人散总有时。这次我们不必插手,它就会自己崩溃的。”

  “而你我在幻象崩溃之后所做的事,才是解决诅咒的关键。”

  南离晃了晃尾巴道:“虽然我还是不懂,可按你的话去做应该就对了。”

  “没错,”逄风眼含笑意,“那么丹景君,去扛木头。”

第79章 斧头

  南离赤裸着健硕的上身,用手臂拭了一把额头滚落的汗珠,满意地看着焕然一新的茅屋。

  两人花费了近半天功夫,才将原本摇摇欲坠的屋子恢复成先前的模样。床板上铺了新稻草,一股稻香扑面而来。

  按理说,春日不应该有新稻草。不过这地方的时间显然不对头。两人也没计较此事。

  炉子里的火很旺,瓦罐里的水正不紧不慢地冒着泡,里面泡着切成小块的干肉和薤。薤有些像野葱,根茎又似蒜,独具风味。干肉吸了汤汁,慢慢软化乃至烂熟,肉香扑鼻。

  南离提前将木柴烘干了,因此屋内没有一缕烟雾。南明焰自然是能无柴而燃的,只是南离见逄风乐在其中,便也开始试着去体会他的心境。

  他起初没体会出来什么,只是在做这些琐事的过程中,渐渐发现自己的心静了许多。

  狼的嗅觉和听觉都比人灵敏,灶上肉汤咕噜咕噜翻滚的声响、稻草的清香、熟肉的喷香和逄风身上若有若无的暗香交织在一起,让南离感到无比的安适。

  这种安适,在他一生中都少有。南离在这之前,总是身处忿恨之中。旧日梦魇如影随形,他几乎没有一丝一毫安全感。

  就算在睡梦中,狼也不敢把腹部暴露在外。它总是蜷缩成一团,耳朵高高竖着,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警觉地苏醒。而在这些毫无意义的琐事中,他脑中常年绷紧的那根弦却真的松了下来。

  逄风躺在稻草上枕着胳膊,侧过脸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南离闲聊:“我小时候,很喜欢躺在稻草堆里睡觉,总觉得糊里糊涂睡上那么一觉,醒来就是大人了。”

  “结果醒了之后,却还是个总角孩童,”他摇了摇头,“你说,可不可笑?”

  南离想了半天,认真道:“不可笑。”

  逄风来了兴致:“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指尖冷白,挑逗般轻点上南离的手臂。南离反过来扣住他冰凉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南离反问:“你那时候为什么想长大?”

  “因为长大能做很多事,”逄风眼中流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练剑、习武……当然最重要的,是能拒绝掉厌恶的事。”

  南离却突然道:“我幼时也很想长大。”

  “当然原因与你不同,”南离继续道,内心惊讶于自己心中此刻的平静,“我那时候觉得长大就会强大,就能手刃仇敌,告慰至亲之灵。”

  眼底那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逄风反握住他的手:“……如果难受,可以不必说。”

  南离却道:“不,没什么。只是我那个时候,为了长大也做了许多蠢事。比如一日之内吃完好几天的饭食,然后趴着等待长大……如今想来,的确可笑。”

  逄风一愣。

  确有此事,他不说,自己几乎快忘了。

  那天他给父王请了安,又照例披星戴月在庭院里练了几套剑。回寝殿时,已经是两更天。

  逄风步入殿内,却没听见小爪子踩在玉砖上啪嗒啪嗒的声音。狼绝不会迎接他,不过每次他回来,都要拿爪子和牙齿一顿招呼。只是这次,他却没听见熟悉的声音。

  逄风加快了步伐,走过转角,才在那只小垫上找见了幼狼。幼狼蜷缩在小垫上,肚子被撑得鼓鼓的,嘴里还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哼哼。

  他召来宫人询问。宫人很少见他发怒,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请罪:原是一个太监常去膳房捞些油水,又忘了关严房门。幼狼嗅到肉的气味,便趁机钻了进去,足足干掉了好几斤鲜肉。

  罚了太监之后,逄风没办法,只得亲自给幼狼揉肚子,幼狼张牙舞爪还要反抗,见他面色不虞,只得放弃抵抗。

  为这一次放纵,它足足喝了半个月的汤药和稀粥。直到最后幼狼看见粥,脸都皱了起来。

  逄风从那时起第一次发现原来狼的表情如此丰富。他最后还是吩咐膳房,给粥里加了些熬烂的肉糜。

  只是那时候,他一直以为狼只是贪嘴,却不知背后的原因是如此血淋淋。

  “你现在很强,”逄风道,“你已经是修为数一数二大妖了。幼时的你若是知道,也会为此欣慰。”

  南离短促地笑了一声:“那有什么用。我的亲人已经不在了……我想亲手杀死而复仇的人也不在了。空有这一身修为,也只不过在人间混日子。”

  他的神情有些落寞,像只被雨淋湿的弃犬。南离将脸贴上逄风的手:“我只有你了……”

  “咚、咚、咚。”

  正当这情意正浓之时,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是谁?”南离瞬间恢复警觉,火焰攒在掌心中。一有异变,高温的南明焰就会溅射而去。

  “是我。”

  嫣儿?

  可她怎会拜访他们?

  最后还是逄风打开了门,嫣儿依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丝毫不想对他们的茅屋漏雨之事说些什么。她走近屋来,一把拎起那柄沉重的斧子就走。

  “等一下,”逄风喊住她,“我们做了饭,嫣儿姑娘要吃些吗?”

  少女拎着一柄比胳膊还粗的斧头,显然力气不足,斧头甚至在地上拖着。嫣儿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可以。”

  她拖着斧头走到瓦罐前,也不嫌烫,就那样用脏兮兮的手将肉块捞出,毫不在意地用破衣服兜进怀中。她动作飞快,不出片刻,一罐肉汤已经只剩下汤水。

  南离怒从心起,就要说些什么,却被逄风拦下。他传音道:“一会再给你做。”

  嫣儿僵硬道:“谢谢。”

  斧刃被拖在石砖上,在刺耳怪异的声音中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她拖着那柄沉重的斧头,一步一顿走出了屋门。

第80章 扭曲

  第一日,无晴无雨。

  南离本就性子急,一日无所事事,抓耳挠腮,终于忍不住问道:“到底还有多久?”

  逄风悠哉悠哉坐在床铺旁,动作飞快地用柳条编着箩筐:“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似乎沉浸在其中,圆润结实的箩筐很快在他的手中成型。逄风甚至还有闲心编了只小狼,它趴在箩筐里,似在浅寐。

  南离:“……”

  他欲言又止,内心却焦躁不安。

  如果没有旁事,他倒是愿意一直和林逢两人在这里待下去。有林逢在身边,他才不在意住的是金銮大殿还是山野茅屋,甚至巴不得多待一会。

  只是那次意外里,众多仙首失踪,生死不明。这终归要有人回去交代。他这么长时间渺无音讯,师兄、师姐也会为此惦念不安。况且,关于焆都的事,他还有许多需要去查的东西。

  这些不解决,就算是林逢的安危也无法保障。想到这,他的心中就如同千爪抓挠般难受。

  逄风冷不丁开口:“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可你也看到了,眼下境遇里焦急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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