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54章
作者:银渔
南离咬牙切齿道:“这些问题,你们已问了我三次。”
这是他们回到焆都的第二日。
南离带回的那些遗物,在焆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于是,他二人作为幸存之人,便被“请”去了圜塔。
南离声音阴沉,压抑着极重的怒意:“……他在哪儿?”
司圜额角冒出细汗:“我职务低微,尚不清楚……”
南离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那位司圜,四肢的铁链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符印闪亮,似乎马上就要崩断。
“他是我九阙弟子,”碧瞳中闪着危险的光,“若你们敢伤他分毫,他日我必会亲自上门讨教——”
或许是碍于丹景君的赫赫凶名,司圜对南离还算客气,只是逄风的待遇就不这么好了。
他的剑被收缴而去,比手腕还粗的玄铁链正缠在腕上,逄风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它。他轻轻晃了晃手腕,沉重的铁链随之叮当作响。
囚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两个人走了进来,一胖一瘦,站在一起简直像竹竿和秤砣。
“哟?”矮胖修士轻蔑一笑,“这不是登云试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吗?与叛宗的封缄齐名的那个——”
逄风冷笑道:“这就是阁下的待客之道?”
那修士显然被激怒了:“少给老子摆谱!快点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
逄风语带戏谑:“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阁下若是记性不好,不如去找郎中抓副药来?”
“还是说,”他抬起眼皮,“你们觉得,就凭我一介弟子能杀害几十位仙首?”
矮胖修士一时被呛住,气急败坏:“你他妈跟我狡辩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竹竿子,上家伙!”
瘦高修士显然有些迟疑:“他是九阙的弟子,而且还和丹景君——”
“呸,”矮胖修士狠狠啐了一口,“老子就不信,他九阙的手能伸到圜塔不成?一群妖披着人皮过家家,真将自己当盘菜了!别忘了,这万都之都可是我人族兴建的!”
另一人拗不过他,只得匆匆出了囚室,不出一会,便取回了一只匣子。
矮胖修士阴笑着,脸上的横肉都在颤动。打开匣子的一刹那,囚室中瞬间多了几分阴冷之感。分明没有火焰,可匣子却悄无声息地燃烧起来,在他手中化为灰烬。
“小子,算你走运,”他得意洋洋道,“这可是专克魂魄的阴燃之火,魂魄烧灼之苦,对付你这种鬼修,啧啧……”
他短粗的手指对着逄风一指,那无形的火种如嗅到腐肉的鹫,向他飘来。
可就在阴燃之火即将碰到逄风的衣襟时,他袖中却有一物光芒大放。
是那枚焰花。
它如同被触怒了一般,洁白花瓣舒展开来,花蕊金焰摇曳,散发出恐怖的温度。阴燃之火像是见了猫的耗子,逃命般回到了胖子的手中,甚至点着了他的衣摆。
“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胖子手忙脚乱扑打着火焰,“竟敢私藏灵器?竹竿子,你去取封杯来,老子今天非要让他见识下圜塔的手段!”
瘦高修士冷汗涔涔:“可掌戮大人并未——”
胖子怒骂道:“别他妈找借口,你还想不想继续在圜塔待着?”
那瘦高修士只得照办,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弯曲的兽角杯,兽角杯中人影晃荡,他低声念了句什么,那杯中影却突兀地出现了焰花的倒影。焰花闪烁了几下,终归黯淡了下去。
胖子围着逄风转了几圈:“竹竿子,你说,这小子身上藏没藏别的器物?”
逄风眼神彻底冷了下去:“怎能瞒过大人?大人不如早些动手,免得浪费时间。”
“还敢嘴硬?老子让你尝尝阴燃之火的滋味——”
他话音未落,口中却突兀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瘦高修士被这一声吓到了,在一旁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前辈,你——”
阴燃之火落在了逄风的肩胛上,左袖被燎着,瞬间化为灰烬。在无形之火的烧灼下,他裸露的冷白肌肤正迅速变得焦黑。
逄风却神色未变。反观一旁的胖子,正捂着自己的肩胛在囚室不住打滚,哀嚎不止。
胖子断断续续地嚎叫道:“你他妈……对我……做了什么?”
逄风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仿佛那狰狞的烧伤并非出现在自己身上:“大人记性不好,怕不是忘记我是鬼了。我只是在帮大人想起来。”
“鬼有一术,名为同伤,以自身承双倍痛楚为代价,换对方与之共损。”
“不知大人觉得,这阴燃之火的滋味如何?”
那胖子的惨叫属实难听,整座圜塔都回荡着他的嚎叫。瘦高修士早已吓瘫,动弹不得。逄风悠哉悠哉坐在铁椅上,对灼烧自己皮肉的火焰视而不见。
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是一声:“掌戮大人到——”
第94章 掌戮
圜塔的掌戮翘着腿,手里把玩只晶莹的血玉骰。血玉骰只闪动了一下,逄风肩胛上肆虐的阴燃之火便熄灭了。
这位掌戮一身玄金飞鱼服,额悬珠玉,面容却是轻狂的少年模样。只是对修士而言,从外表并无法判断年龄。
掌戮饶有兴趣道:“你就是伤了司圜的那个?”
他似乎想并不对逄风伤了司圜一事问责,话语中甚至有几分赞赏的意味。
逄风眼神冷冽:“掌戮大人可否知晓,是这位司圜先对我动用私刑?”
“好了,”掌戮懒洋洋一挥手,“将他抬出去,扔出圜塔,这种废物以后不用再留了。”
两名守候在外的司圜奉命进入囚室,拖走了半死不活的矮胖修士。
“如何,还算满意?”少年扭头对逄风笑道,“忘了说了,我名上官法,是圜塔的掌戮,专管死囚。说起来,还与你九阙有些关联。”
逄风:“掌戮大人莫非是任法兽?”
“不错,”上官法高高抛起手中的血玉骰子,“我本体为廌,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能认出了。”
廌,独角神羊,明断曲直之兽。在上古年间,“法”字初造时,被写作“灋”。而灋之一字,正是由廌衍生而来。
逄风道:“既然掌戮大人是任法兽,想必也知晓我等并未犯下欺瞒之罪。既然如此,不知可否放我出去?”
上官法道:“这话倒是没错。”
他在囚室踱起步来:“我为掌戮,理应斩杀贼谍、辨明是非,为被错枉的死囚洗冤也是我的职责。可你并非死囚,我又凭什么帮你?”
“不如这样罢,”上官法突然来了兴致,血玉骰被他抛来抛去,稳稳接在掌心,“你与我打个赌……赢了,我便放你们出去,至于输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牙齿:“要你一根手指,如何?”
上官法紧盯逄风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的畏惧,可逄风却神色如常:“赌什么?”
少年表情愉悦,似乎瞧见了对方的退缩:“就赌你能否猜对这骰子的点数。”
“好,”逄风道,“希望掌戮大人莫要反悔。”
他平视着上官法的双眼“我赌……点数为五。”
上官法打了个响指,血玉骰滴溜溜地旋转了起来:“任法兽从不食言,五点,这可是你亲口所说。”
血玉骰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两人的目光都黏在了在桌上打转的骰子上,血玉骰越转越缓,最后险之又险地停留在了五点上。
上官法似乎有些失望,他轻哼一声:“倒是算你走运。”
“不,”逄风笃定道,“多谢掌戮大人相助。”
上官法看了他一会,随即大笑道:“你这人倒是有趣——因为你,我看那条拿善恶去粗暴决断的狼都没这么不顺眼了。”
他右手一指,逄风身上的镣铐应声断裂:“走罢,任法兽绝不食言。”
先前阴燃之火留下的伤还未好转,此时稍微一动,肩胛便火辣辣地疼。
逄风取回了焰花和剑,用灵力修补了破损的衣衫,将肩胛的伤口藏在层层衣物之下。他受伤事小,若南离为此动怒,找上门去,便得不偿失了。
他其实很不喜欢火,或许是因为本身的太阴之体,火是极少数能伤他魂魄之物,南明焰尤甚。和南离待在一起,他起初总有种自魂魄而生的抗拒与畏惧感。但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
既然如此,他当年到底为何会留下一只火兽?逄风当初遗忘的东西许多已经找回,但这一点,他始终想不起来。
他将自己拾掇好后,才若无其事去见了南离。南离一见到他,便急切地冲过来,问他有没有受伤。逄风自然不会承认。
南离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了他一会,但此刻毕竟在圜塔,大庭广众之下,他无法公然与逄风做出过分亲近之举,只得放弃褪去逄风外袍的念头。
两人被司圜放出来时,青鸿已经在等他们了。向来温文尔雅的阙主脸上罕见地带怒气,话语也咄咄逼人:“上官法,我竟不知圜塔何时有了从我九阙抢人的能耐!”
送二人出来的上官法打了个哈欠:“青鸿,你别生气——他俩不是没什么事么?”
他目光扫过逄风,轻浮道:“这弟子倒是受了点伤,不过动私刑的司圜已经被处理了,若是阙主不满意,不如与我打一架?”
这下子全暴露了。
逄风:“……”
他不用看就知道,南离的目光很危险,连宽大衣袖之下攥着他手腕的手劲,也顿时重了几分。
青鸿一向温和有礼,自然不会拉下脸与之争吵,只是冷言道:“伤了我弟子,圜塔想必要给个说法。”
南离上前一步,目光凶得好像要杀人。
“你们真是麻烦,”上官法挑眉,“我只是掌戮,说法圜塔自会给你,至于那被处理掉的废物,想必应当回了原本的宗门罢,这倒不归我管,不过我可以送你个人情。”
他对着南离传音了什么。
……这位掌戮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青鸿展开折扇,载二人回宗。他话语中带着歉意:“对不住……我也是才知晓圜塔来过,不过放心,此事圜塔必予我交待。”
逄风道:“多谢翟禾君关爱,我并无大碍。”
他话音刚落,便感到如芒在背。
南离直勾勾望着他,脸色阴沉。
第95章 起落
二人消失了近半月,亦是在九阙亦是引起不小震动。逄风行事低调,只和常青木等人小聚酌饮了一番,倒也没引起其他的变故。
顺带一提,当初助他们良多的那匹乌马并未被二人留在山中。青鸿听闻此事后,便遣人将它接回了九阙。它本身有妖骨,离化形只有一步之遥,如今在郁木境修炼,只待化形后,便正式成为九阙弟子。
只是南离,终归是最难应付的。
两人刚回九阙,逄风便被南离拽入了他的寝宫,望着他肩胛狰狞焦黑的伤口,南离心痛得要命,掀开衣物的手都有些不稳。
他声音颤抖:“林逢,你要我什么都和你说,别一个人扛着,可你自己受的伤,却从不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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