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61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暴乱的星辰灵力挤压着他的骨骼,在逼他跪下。凶星之力的确非人所抗衡。而逄风此刻内心却格外空明澄澈。

  热浪席卷,他周身的草木在几个呼吸间打蔫枯萎,逄风却未受分毫影响,他闭上眼,似乎身处长夜东宫寂寥的庭院之中。

  那时他只为自己练剑,父王不曾来看过他一眼。逄风在漫天星斗之下舞剑,渐渐也不再觉得孤枕难眠。后来,星辰为剑所动。

  其一,天枢!

  天枢贪狼,主杀权。当他初次接过父王密令,斩杀横征暴敛的僭臣时,强权重欲的天枢星认可了他的剑。

  贪狼多才,玲珑善变。因此为截剑,总能以巧劲化解攻势,转败为胜。

  这一剑递出,陨星的坠落被暗劲阻拦,减缓了半分,却依然来势汹汹。

  逄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脑海中演练起挥舞过无数次的剑法。

  其二,天璇!

  天璇巨门,主言才。当他于朝堂与最古板顽固的老臣以理辩驳,向对方逼至哑口无言,只得改变荒诞不经的祭天之法之时,巨门愿为其效力。

  天璇善辩,舌利如刀。因此为点剑,虽言点到即止,却能直切要害。

  剑尖轻盈,如燕啄新泥,直指陨星,一点之下,陨星竟在空中停滞了半分。只是片刻之后,它又开始缓缓迫近。

  逄风不敢懈怠,紧接着又挥出一剑。

  其三,天玑!

  天玑禄存,主富贵。这并非指财物多寡,而是指能否合理运用钱财。他曾身无分文沦落邻国破巷间,仅凭一双手,便在国都置办了高宅大院,惊动户部。

  天玑理财,富甲一方。钱财并非无所不能,无财却万万不能成事。天玑为挂剑,以守代攻,敌竭我盈。

  逄风虎口用力,直达剑梢,力道自前向后回勾。这一剑之下,陨星的速度又缓了几分,隐隐透出衰颓之态。

  接下来——

  其四,天权!

  天权文曲,主文运。天权只眷文采炳焕之人。他曾白龙鱼服,登堂殿试。就连父王也不知眼前文采斐然之人是自己的亲生子嗣。

  天权善文,字字珠玉。其为撩剑,墨客笔下的文词并非空洞无力,笔下铿锵词句,同样能斩铁裂金,胜过千军万马。

  逆魄昙纹幽光一闪,极为迅捷地向前掀斩而去,这一剑之力,击碎了陨星的表层,陨铁碎屑簌簌而落。

  连斩四剑,逄风也开始疲惫,但他却绝不能退。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剑谷上仙的心境。

  其五,廉贞!

  廉贞玉衡,主任责。廉贞庇佑甘愿担责之人,廉贞星与其他星辰不同,它并非在某一刻认可了逄风,而是在某批奏折直至深夜的寻常夜晚,于夜空悄然闪烁。

  廉贞重责,克己奉公。其为托剑,攻守兼备。这是极为沉稳的一式,平平无奇,却重于千钧。

  这一式,逄风极其平缓地伸举手臂,运出长剑。这一剑的速度并不快,但随着他缓慢平托的动作,陨星竟也开始回退。

  其六,开阳!

  开阳武曲,主骁勇。开阳常护武将,只有武勇之人,才能得其青睐。他也曾率军北定,平定鬼灾祸患。鬼王授首之时,开阳愿借力于他。

  开阳司武,万夫莫敌。其为大开大合的扫剑,一力降十会,是不屑伎俩的磊落剑招。

  逆魄横扫,直击陨星。陨星崩碎从剑身返还的力让逄风喉头发甜,他身形摇晃,却一步未退,而是借机斩出北斗七折的最后一式。

  其七,摇光!

  摇光破军,主破坏。破军为笃信破而后立的无畏。与仁义的开阳不同,破军是将一切置之度外的执着。只要能达成目的,损兵折将不计其数亦无妨。逄风从不畏做取舍,为达目的,他不惜手刃故友。也正是在那一刻,摇光为之光芒大放。

  破军无畏,兰艾同焚。其为刺剑,这一式与剑谷上仙的俱寂相似,皆是不顾己身的燃命之法。刺剑一出,便不会留下防守的余地。而不顾己身并非不惜命,而是为护手无寸铁之人,无法后退。

  这一剑如流星飒沓,陨星的石壳寸寸崩裂。碎屑坠落在地,沛城如同下场铁雨。然而被烧得火红的陨铁外壳破碎后,陨星的内里却露出了一团突突跳动的黑红之物。它如同心脏,不住地收缩搏动。

  这是陨星之核,也是地劫灾力的具现。北斗七折虽借了星力,却非众星亲至,只击碎了它的外壳。而逄风在数天之内,都无法使出第二次北斗七折了。

  千万双眼睛注视着挡在陨星之前的渺小身影。此刻无数人在心底祈祷着:一定要击碎它……

  而灵力耗尽,几近油尽灯枯的逄风眼中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

  他再次抬起了剑。

  人所不知,北斗七折,其实有未曾演化而出的第八式。但直到逄风前世身死的前一刻,那颗星才真正认可了他。

  逆魄长鸣。

  没有人看清他的动作,因为在这一剑挥出之时,浩瀚星垣中一颗星忽然光芒大放,其光华灼眼,竟彻底盖过了陨星的火光。

  无人不识得这颗星。

  其名为——

  帝星紫薇!

第108章 可他已经不是了。

  斗数之主,帝星紫薇,只为帝王所用。它是紫薇垣间最明亮的星辰,魁杓七星为其臣,每时每刻环绕帝星四季轮转。

  前世逄风不曾为帝王,他虽为长夜储君,却无帝王命数。因此紫薇从未认可过他。不过在身死之前,逄风曾短暂地做了几个时辰的长夜国君,亦不负国君之位。也因此,紫薇为其所感。

  中天君王从不藏头露尾,这一剑斩出,他便不得不露出真容。在地劫陨星的核心在帝星之威下彻底消散之时,那副属于林逢的皮相也破碎了。

  他变得更高挑,也更瘦削。林逢虽然也瘦,侧脸却也几分圆润弧度。林逢的眼型偏圆,总含着柔和的笑意。而逄风的眼型则更狭长,瞳仁颜色也更深,不笑的时候总是冷的,蕴着常年浸淫在权势之中的上位者威厉。

  青黑的勒痕在逄风苍白的脖颈浮现。由于全力挥剑的缘故,半截细瘦的手臂从袖口滑出,其上尽是密密麻麻的伤疤,是撕咬过的痕迹。

  这幅容貌哪怕化成灰,南离都能认得出来。那双手臂上每一块每一条疤痕,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因为它们都是他留给逄风的。每一道都代表着他又一次没能杀死他。

  他的身体不禁颤抖了起来。

  逄风并没有回头去看他,而是拖着逆魄,一步步向沛城的城门走去。没有人敢拦他,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一时城中肃然无声,只有夹杂着浓重呛人烟雾的陨铁碎屑砸在砖瓦上发出的脆响。逄风走过的路上,拖开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城中百姓渐渐从藏匿之处走出,他们望着这个年轻的剑修,眼中带着感激。逄风吃力地迈开脚步,却忽然眼前一黑,咳出了一口殷红的血。

  满脸皱纹的白发老妇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恩人,您受伤了……”

  头上缠着白布的药铺小二壮着胆道:“是啊,您至少在我们这歇上一会再走……铺子里有药,仙人的药也有,留下来吧。”

  逄风对这些话充耳不闻,缓缓挪动着脚步。并非是他不愿回应,而是他已经没有气力去开口了。地劫陨星的心脏炸裂时,他承受了绝大部分的冲击。他的灵力已经油尽灯枯,地劫灾力侵蚀了魂魄,从星辰处借来的力量也在离开躯体,完全是在凭借意志在强撑。

  他只是在想:来不及了……

  南离被这偌大的冲击撼住,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若想走,也只能趁现在了。

  逄风咽下口中的血,艰难地挪动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只要出了这座城就好,他这样想着,只要出了这城,便能御剑了。

  逆魄里还有些照月亮所汲取的灵气,足以支持他离开焆都所笼罩的范围。到那时,无论是死在某处也好,还是侥幸活下来也罢,都……

  凡人敬他,可对于修士而言,却并非如此。

  劫后余生的修士望着逄风,眼中只有畏惧。

  ——连陨星都能斩灭,他的剑实在可怕……若不能为己所用,便只能是威胁。

  ——他掩盖面目混入焆都到底有何心思意图?若他与焆都为敌,该如何相抗?

  ——此人断不能留,不如先逮回圜塔审讯了再说!

  修士怀有种种心思,却唯独没有丝毫感激。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他们打心底畏惧着逄风,畏惧他的北斗七折。就算他已油尽灯枯,也无人敢当出头鸟,冒这个险。

  这倒与他前世身死之前有些相似。

  因此,他们便这样看着逄风步履维艰地向城门走去,靴下拖曳出粘稠鲜红的血迹。

  凡人不敢靠近他,也没有一个修士想过扶他一把。青鸿伸出手,似要挽留什么,却注意到南离的异相——瞳孔颤抖,脸色发白,指甲将掌心掐出了血。这是心魔即将剧烈发作的征兆。

  他忆起师尊的嘱托:南离的心魔万万不能再次发作,若再次发作,很有可能彻底失去神智。青鸿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去掐南离的脉。

  而南离却反应极剧烈,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嘴唇泛着青白。青鸿不禁一怔。

  而逄风继续一步步走着,他此时离城门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或苍老,或稚嫩,在他身后,响起了城中百姓此起彼伏的低声恳求:“恩人……留下来吧。”

  逄风依然没有回应,他眼前高耸的城楼已经开始模糊了。逆魄的剑刃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那把守的官兵不知城中之事,见逄风拖着剑走到城门,竟又耍起官威来:“禁止出城!焆都的老爷下了令,登云试结束之前,无论是谁,都无法离开沛城!”

  逄风没有给他一眼,而是径直向前走去,那官兵见他满身是血,以为他是个入魔的疯子,也不敢阻拦,只得悻悻放他出城。

  他迈出城门的那一刻,胸前衣物里忽然有某种金白的物件一闪。焦金流石的暴虐火焰在他最脆弱的心口炸开,无孔不入地从脆弱的心口侵入,在惧火的太阴之体中肆虐着。

  是那朵焰花。

  剧痛从五脏六腑间席卷全身,逄风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气力,眼前彻底失去了光亮,栽倒在离城外咫尺之遥的地方。

  火兽的火焰,从来不会灼伤心爱之人。

第109章 无力

  有根本地狱,横为八寒,纵为八热。受其刑者,于刹那间万死万生。

  痛楚席卷全身。

  逄风好似被扔进滚烫的油锅中,又好像坠入深达千尺的冰窟。这疼痛与他死后化鬼的痛楚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身体因剧痛而痉挛着。

  太山君对他说过的话犹在耳畔:“风兄,你与那条狗寻常相处倒也无碍。只是万万不能让他意识到你的身份。”

  “你如今与真正的伥鬼相差甚远。你能够自由行动,很大程度是由于那条狗并没有意识到你还活着。他只认为你死了,没有转化为鬼。”

  “只要他意识到你还活着,你们之间的伥鬼魂契就会迅速缔结,你也会失去与人类无限接近的形体,被彻底转化为他的伥……到那个时候,你对他只能言听计从。这辈子都别想逃开了。”

  想必,南离已经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死,而是……

  逄风能感觉到某种火热霸道的灵力烙印,正在往他魂魄深处去,最终如一块滚烫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魂魄之上,是道赤红的日冕纹,同南离额头的纹路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那道流淌着血色的烙印亦在他的琵琶骨上浮现,这代表他已经彻底沦为了伥鬼,再无法抽身。这道烙印彻底结成之时,他周身所受的痛苦骤然减弱。

  眼前是一片漆黑,没有光亮。

  尽管逄风这次也抵达濒死之境,他的魂魄却没有再次落入太山府。这只代表一个可能——南离已经彻底取得了他魂魄的控制权。

  随着烙印的彻底结成,曾经逝去的记忆也如解冻的河流,源源不绝地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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