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62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逄风全想起来了。

  关于他的死因,关于左相……这些一点一滴地回流进脑中。身为林逢的时光如南柯一梦,终归是醒了。他完完全全地变回了长夜太子逄风。

  原来,这便是他的阳谋。

  纤长的眼睫轻颤,逄风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依然是东宫内殿,是他熟悉到骨子中的景色。只是,终归是有些不同了。

  他先前花了一年的时间,将这空落冷清的大殿拾缀成有了活气的模样。而如今,它又和他初至时别无二致了。

  盛着他教南离写的那些词句的宣纸,他用南离脱落下来的毛发做出来的拂尘,墙角的梅花爪印……全部消隐无踪。

  逄风的伤还未好转,五脏六腑依然在痛。只是这疼痛并非无法忍受。他挣扎着站起身,忍着痛走到铜镜旁。

  见到镜中之人,他不由得苦笑出声。

  铜镜中的他,穿着前世身死时的白衣,赤着脚,只是脖颈多出了一圈青黑的勒痕。逄风稍微一动,那松松垮垮的衣裳便从肩头滑落下去,露出刻了血色烙印的琵琶骨。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来的境地。

  他伸出手,欲去触碰镜中的身影,苍白的指尖却径直穿过了铜镜。

  逄风一愣,抚上自己的耳垂。

  ……是了,那枚兽齿已经不在了。

  没有南离的容许,他的五识除却视觉,已经尽数被剥夺。如今他已经无法碰触到任何事物了,听觉和嗅觉也几近全无,甚至比刚遇到陈二刀的时候还要糟糕。

  那时,陈二刀还能看见他。可如今,怕是除了南离,无人能看见他了。他如今恐怕双耳只能听见南离的声音,鼻尖只能嗅到南离的气味。除了南离,什么也碰触不到。

  上官法先前送他出圜塔时,曾于他讲:“我欲创一刑罚,罪囚的魂魄被困于虚空,虽能观世间事,却无法干涉世间种种。此虽非车裂凌迟之酷刑,却比它们更加管用。”

  他叹了口气道:“可惜这种效果太耗财,圜塔一向入不敷出,只能作罢。”

  而这的确是比酷刑更可怕的刑罚。

  佛曰有一地狱,名为孤独地狱。罪人散于虚空旷野,受孤苦之刑。而这不仅是孤独,亦是极深的无力感。

  逄风仿佛成为了与尘世脱离的一粒尘埃,悬浮在空中,什么也做不了。

  逆魄和焰花皆不见踪影,南离亦不在此处,也不知去了何处。逄风轻轻晃了晃右脚脚腕,听到了极为模糊的金属撞击声。

  连着链条的赤铁圆环严丝合缝地扣在他右脚纤细的脚腕上,随着行走发出细微的铛声。他的行走范围被禁锢在这殿内。再多一步也迈不出腿。

  逄风闭眼感知躯体,侵入魂魄的地劫灾力已经消失不见了,它所留下的伤还在。那至阳至刚的烙印极为霸道,它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有其他东西的味道。在侵入体内时,也洗去了地劫的灾力。

  玉色罗帏落下,遮住了窗口的光亮,大殿内昏暗至极。逄风触碰不到那轻密如雾的软烟罗,亦无从得知时辰,只得跪坐在冰冷的玉砖上。

  而南离一直没有回来。

  逄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已经过了好几日。五识被剥夺后,他对外界的感知也迟钝了许多。在这期间,逄风曾百般聊赖去阅览案上摊开的典籍,却无法翻动那薄薄的书页。

  炉中点了香,他却一点也闻不到。

  紫陶盆中的松竹盆栽造景精致,布设了惟妙惟肖的假山流水。他却听不到流水潺潺的声音。

  没有南离,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脖颈间青黑的勒痕阵阵作痛。

  正在此时,他听见大殿门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落入耳中格外真切,与其他声音完全不同。

  是南离。

第110章 玩物

  他从未见过如此暴怒的南离。

  碧绿的眼中阴沉至极,盛满了属于兽的凶狠。可不知为何,逄风似乎在其中捕捉到一闪而没的悲意。

  南离的心魔显然又发作了,雪白狼耳和狼尾又抑制不住地钻出。他的衣衫沾着殷红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

  他用令人发寒的目光盯着逄风,那目光仿佛欲将他生吞活剥下肚,南离声音沙哑,却有种风雨欲来的平静:“那些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的人族,我已惩戒过……接下来,便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了。”

  南离厉喝道:“……林逢在哪!”

  他的手猛地向前一握,细白脖颈上的勒痕顿时如绳索般收紧,逄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而他的眼神却依然是冷得透彻,含着讥讽:“他死了,早被夺舍了,内在早已换成了你最恨的人。”

  逄风忽然话锋一转:“——你以为,孤会这么说么?”

  南离呼吸一滞。

  逄风轻轻一笑:“别骗自己了……从始至终便没有林逢。孤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看看你经过这么多年有没有长进。”

  长夜太子眼中流露出鄙夷与失望:“如今看来,你还是如此愚蠢。你不是早已知晓,错信他人的下场么?”

  母亲惨死的一幕在眼前闪过,南离眼前几乎被浓稠的血色灌满,他呼吸粗重,猛地探手攥住了那无形的绳索一扯,逄风瞬间被看不见的力道扯到他的面前。

  可逄风浑不在意,依然在笑:“至于救你?完全是因为你死了,孤也会跟着陪葬。”

  他厌弃地抚上脖颈上的勒痕,又抬起眼:“丹景君被孤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属实可笑,倒也不枉孤忍着恶心引诱你。”

  南离在颤抖。

  逄风眼中带着挑衅:“孤记得你曾说过,你若是反悔,便要被孤亲手杀死。”

  他伸手作势要抚上南离的心口,动作缠绵如调情:“也不知丹景君的心脏,掏出来的感觉该是如何。”

  这番话杀人不见血,简直比刚磨好的剔骨刀还要利上三分,刺入南离的心窝,狠狠翻搅着柔软的血肉。

  逄风紧接着又补上一刀:“说起来,孤还要谢过你……若不是你,孤也没办法从坟墓中爬出来。”

  南离怒道:“你!”

  狂暴的火属灵力以他为中心爆发,将逄风瞬间掀飞而去,他的身子狠狠撞上了殿中的松木柱,这一下猝不及防,逄风猛地咳出了一口血。可未等他站起身来,南离便将他抵在柱上,反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

  濒死的窒息感让逄风几乎无法开口,但更令他心有余悸的是,他的第一反应却是隐隐的庆幸:终于被触碰了。

  他几乎是迅速压下这怯懦想法。这炼伥之术属实可怕。久而久之,再坚忍的人,骨头也会软下去。怪不得常有人言,沦为妖仆,哪怕再高傲的天骄,也会失骨气,任妖摆布。

  南离双眼血红:“你知道么……我从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对你了。”

  他粗重地喘息着。掌中攥着的脖颈是冰冷的,没有属于活人的温度。南离像是触碰了电,又猛地松开手。

  逄风滑落在玉砖上,倚着柱咳了一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便杀了孤。”

  鬼不必呼吸。

  但南离想让他窒息,他的身体便不得不呼吸……只要主人一个念头,伥鬼的身子便会随之改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幸好南离似乎并没有发觉这一点。

  逄风虚弱地勾起唇,哂然道:“为何还不动手?是在畏惧孤?”

  话音未落,南离便骤然向他扑去。逄风被按倒在冰冷的地砖上,乌发披散。南离眼中阴郁,浓重的恨意几乎要从中溢出来。

  那件单衣很薄,他轻而易举地便扯开了,身下人白皙的细腿暴露在外。南离低下头,掀开碍事的衣物,狠狠一口咬在逄风腿根的内侧。

  这一口,他下了十成十的力道,锋锐的犬齿撕裂了细嫩的皮肉,几乎要将那块肉咬下来。有血淌到他的口中,却令他更加兴奋。

  这并非暧昧。

  狼若是追捕无法迅速猎杀的猎物时,会依靠耐力和持续不断的撕咬将对方生生磨死。而它们第一口,往往会选择撕咬后腿根的肌肉。

  因为只要咬伤了这处,猎物便会瘸了腿,失去继续奔跑的气力,最后沦为狼口中之食。

  南离只是遵循本能行动,但这动作放在人身上,却显得格外情色。

  南离近乎癫狂地吸吮着伤口淌出的血,那血是冷的,淌在口中又是甜的,在舌尖滚了三圈落入腹中,便让身体升起一阵莫名的燥热和悸动。而在他齿间,逄风腿根的皮肉在极其细微地颤抖着。

  南离偏执道:“……我从前以为你的血必是腥的臭的,比晾晒三天的兽尸还要腥臭。”

  他从逄风腿间抬起头,齿间沾着殷红的血,如同厉鬼:“可我错了,你这样毒的人,却连血都是甜的。”

  南离的左眼耀金光芒一闪,他紧咬着牙根:“我如今只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骗过我这只眼的?”

  事到如今,他眼里那人的魂光,仍然清亮无暇,却无比讽刺。

  苍白的腿根多了道极深的染血齿痕。敏感的腿根被生生咬穿,逄风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只是冷冷望着他:“孤从不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有错。”

  这眼神他无比熟悉。

  那是每次他试图偷袭逄风,却被对方轻而易举打翻在地时,长夜太子居高临下俯视着濒死的狼的轻蔑眼神。

  他说:“别做无用之功了,就算孤让着你一只手,不用剑,你也无法杀死孤。”

  他的主人眼底带着淡淡的厌憎,像是在看随时能丢弃的废材:“若是你不听话,孤有的是能做灵宠的妖兽。”

  他的母亲、兄姐都死于他手,难道他便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么?

  熊熊燃烧的怒火舔舐着南离的心头。

  他到底凭什么!明明已经是阶下囚了,却还用这种眼神打量他。在骨枯幻狱,他骗自己什么也没看到,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不计其数的生灵,于他而言就这么一钱不值么?

  他根本不需要逄风高高在上的施舍,他大发善心放过自己,却又千倍百倍地折磨羞辱他。他宁愿与他一起战死在天折谷底,也不愿被他再次玩弄于鼓掌。自己对他来说,就只是个可悲的玩物么!

  南离脑中理智的弦崩断了。

第111章 难求

  漆了朱色酒桌肮脏油腻,堆满了啃过的骨头,残羹冷炙在碎瓷间杂陈,汤汁洒了一桌,格外狼藉。南离抱着臂,心不在焉。

  坐在他对面的妖正在胡诌乱傍,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种种功绩,惹得席间一阵哄笑。

  一只脏污的手猛地拍在了他的肩头,南离抬眼一看,是只豺妖,他哈哈大笑,露出浊黄的齿:“丹景君,请你出来可真不容易,来,跟兄弟们喝两杯!”

  南离皱起了眉头。

  这条野豺妖总言称是自己的远亲,靠自己的名声做些不干不净的事情,已经数次死缠烂打要求和他认亲了,他烦得不行,只得亲自出面警告他。

  “丹景君莫非是不喜酒?放心……小弟我可是准备了些好东西,”他吹了声口哨,“旺财,给我过来!”

  南离眼神忽然一滞,畏畏缩缩的瘦弱少年自角落爬了出来,那少年唇红齿白,作男倌打扮,脖颈有一圈青黑的勒痕。豺妖下流地揽住少年的肩膀道:“新收的妖仆,乖得很,不知丹景君是否尝过?”

  南离不动声色抿了一口酒:“炼伥之术不是被焆都所禁止了么?”

  豺妖满不在乎:“嗨,那只是明面上的,私下里哪个妖没养两只妖仆?哪有只许人养灵宠,不许妖收妖仆的道理。”

  “听话,还永远不会叛逃,”他扭头对那少年喝道:“跪下,给我舔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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