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85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他瞬间便明悟了。

  龙血花太珍贵,如果贸然赠与女童,极有可能被当地官员私自扣下,她的性命就保不住了。幸好他的乾坤袋中灵药众多,南离翻找了一会,取出了几株不那么珍贵的灵药。

  虽然没有龙血花珍贵,赎回犯人倒也绰绰有余。南离将灵药塞进小姑娘手中,她的泪水又从眼眶掉了出来,口中不住说着:“多谢恩公……”

  逄风嘱咐道:“姑娘,最好不要一起交给府吏,最好一次交三两株,免得遭人窥伺。”

  他依然是那般心思缜密。

  尽管逄风出言挽留,希望她等到伤好再离去。可小姑娘救母心切,到底还是抱着药篓跑了出去。临走时,南离塞给了她干粮和盘缠,又叮嘱她买双棉鞋。女孩千感万谢,匆匆离去了。

  而小姑娘走后,逄风就有些不对劲。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神色复杂。南离凑过去,却听到他在喃喃道:“……不应该是这样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瞥见幽光在逄风的掌心凝聚,几个呼吸间就要凝聚成剑形,南离甚至能感知到那锋锐无匹的剑意。

  而阴暗的圜塔中,被置在架上的长剑似有所感,竟发出阵阵剑鸣。两只剑灵拼命撞击着剑身,撞得长剑震颤不止。

  上官法瞥了一眼,饶有趣味道:“辰、白,今日怎么这么兴奋?难道是他醒了?”

  而南离则瞬间亡魂直冒。

  他永远不能忘记那幽光是什么,那是幻境中逄风曾用过的心剑……可心剑是耗命的!

  南离来不及思考,扑过去拥住了逄风,逄风一惊,那光芒瞬间在掌中消散而去。南离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嗅着他的味道,哽咽道:“别离开我……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不要去握剑好不好……”

第150章 月亮

  掌中幽光散去,逄风骤然咳出一口血。殷红的血落在白衣上,格外刺眼。南离不由分说,将他抱上床榻,又赶紧去熬药。

  常青木曾赠与逄风自己的血肉,那虽然看上去只是一段指节大的朴实无华的木料,却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灵材。甘木枝叶生命灵力充沛,此时竟派上了用场。

  ……他应当去和常青木道谢的。

  温热的药汁一勺勺送到他口中,逄风这才止住了咳嗽,疲惫地倚在床头。静默了一会,他忽然转过脸,望向南离。“孤……”迟疑了一会,他又改了口,“我以前是怎样的人?”

  南离温声细语:“是特别好的人,我这辈子都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人了。”

  ……不对。

  逄风怔怔望着自己的手,他看不见它们。可那一瞬间,他忆起了指尖沾着血的湿润粘稠。

  他又说:“我杀了很多人。”

  陈述的语气。

  南离也翻身上了榻,怀里搂着逄风,两条尾巴将他包裹在暖和的毛茸茸中:“他们命数该绝,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他吻了吻逄风的脸:“睡吧,宝贝,等你过完生辰,我就带你走。”

  逄风听话地闭上了眼,却并没有睡去。

  开间铺子,买条商船的确是他一生所愿。可他真的就应该这样闲散度过此生么?若无河清海晏,泛舟江畔又有何用?

  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本应更强大,更肆意,更——

  凡人的身子到底还是羸弱,心事重重的逄风在南离的怀中沉沉睡去了。

  这几日,南离如临大敌地照看着逄风。哪怕风吹草动,他都会马上丢掉手中的活计,赶过来问他身子如何了,他对逄风百依百顺,只是没再让逄风踏出小屋一步。

  直到他生辰这一天。

  对逄风而言,无论从前还是现在,生辰都不是什么好事。每逢生辰,他体内的阴气就会剧烈爆发一次。长夜太子早已习惯了,甚至能一边顶着阴气发作,一边应付满朝文武的觐见。

  他往往一整天都没空吃些东西,还得在宫宴上陪着宾客饮酒,核对礼单直至深夜。

  南离虽然弄不出从前东宫那么大的排场,他却更希望逄风能好好过个生辰。

  他煮了寿面,面是自己抻的,用了最好的雪花精面粉。为了抻出一根柔韧完整的长面,南离足足试了十几次。汤是用鳝鱼骨熬的,鲜香扑鼻。鳝丝同青椒翻炒熟,盛出做浇头。这些黄鳝都是他一条条去郁木境的池塘中摸的,他特地选了个头不大不小的鳝鱼。它们常年浸在灵池里,自然灵气充裕。

  南离将煮面的火候控制得正好,煮面的同时,又卧了鸡蛋,盛在面条上。他将面放在桌上,对逄风说:“宝贝,我煮了面,趁热吃。”

  面条爽滑劲道,汤鲜味美。鳝丝鲜嫩。即便逄风是小猫的食量,却也不知不觉将一碗面吃下去了,胃中是热的,身上出了些汗,暖烘烘的。

  南离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你方才没有将面咬断,说明你本来就福寿绵长,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好喝药,总能好起来的。”

  逄风弯着眼睛:“你是说我能长命百岁?”

  南离动作一顿:“一百年不够。”

  怎能够?哪怕千年万年,他也觉得不够。

  逄风这句话刺痛了他的心。于凡人而言,百岁已经是高寿。可对大妖来说,百年时间不过弹指间。他根本不敢去想逄风的老去。

  狼认认真真道:“以后你每个生辰,我都会陪你过。”

  逄风便笑:“好啊。”

  南离又问他:“今日是你的生辰……你有什么想要的么?或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逄风思索了一会,回答他:“我想看看月亮。”

  而凡间是没有月亮的。

  南离迟疑了一会,到底还是答应了他。他将带兜帽的大氅为逄风披上,嘱咐道:“宝贝,一会若有人问你话,别出声,我来答就好。”

  他化作白狼,让逄风骑在脊背上。白狼踏空而奔,顷刻便到了云阶之前。南离变回人形,将逄风揽在怀中,就这样抱着他走上云阶。

  闪着乌黑光泽的城门口,守城修士正美滋滋地抽着水烟。他见了南离,顿时满脸堆笑道:“南阙主,您不是在凡间游历,今日怎么回来了?”

  南离冷冷道:“想回来了。”

  那修士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他怀中揽着的人身上,那人披着雪白的大氅,看不清脸。只是大氅下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脚踝,腕骨上还缠着一串珊瑚珠,那珠子成色极好,灼灼似火。

  珊瑚不是稀罕物件,这珠子戴在手腕上倒很常见,可套在脚腕上,便显出几分狎昵的意味。比起装饰,更像是在宣誓归属。

  见南离森寒的目光扫来,他才慌张道:“南阙主,按理说这位小仙君也需验明真身再……”

  南离冷哼一声:“他是我的人,既然心念钟都没响,进入焆都又有何妨?”

  守城修士到底不敢得罪九阙,还是陪笑着打开了城门。他心里犯嘀咕:都说如今九阙阙主不近男女之色,可如今看来背后玩得还挺花……

  虽说惊讶,可这种事多了去了,为了保住舌头,他也不可能往外说。

  而南离环抱着他,径直回了九阙。

  他轻车熟路地避开了九阙弟子,然后一步踏进了郁木境,又钻入树洞中去,熟悉的大殿出现在眼前。南离取出小木车,将逄风放了下来。

  “宝贝,如今还太早,等月亮出来了,我就抱你去看好不好?咱们先在这歇一会。”

  小木车吱吱呀呀,逄风伸出手,很自然地取过案前一本书,摸索着翻阅起来。

  南离贪婪地望着,这场景他太熟悉了,逄风坐在案前,似乎从未离去过。

  逄风离去后,他无数次化作狼,蜷缩在那只已经小了褪色了的软垫上,却等不来那只手抚摸它的耳朵。他忍不住化作狼身,蹭了过去。狼卧在他脚下,逄风的手正好揉上它的头顶。

  狼舒服得要命,不禁哼哼出声。

第151章 弦月

  卧在地上的狼耳朵动了动,它嗅到了逄风身上的味道,那冷香总令它欲罢不能。

  他的生辰是至阴之日,而今年亦是癸亥年……按神秘声音所说,逄风体内的阴气在生辰会剧烈爆发,只能用双修压制。

  狼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已经浓了,甚至熏过香的衣衫也已经掩盖不住了。

  逄风在案前静静读着书,却忽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缠上小腿。南离化作人形,凑了过去:“离月亮出来还有一段时间……”

  此时暴涨的阴气已经在冲击着逄风的五脏六腑,痛,但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能继续忍下去,但南离在他身畔,便没有什么忍下去的必要了。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就做了,逄风也没什么抗拒了。

  他环住了南离,任他将自己抱起,轻柔地置在床榻上,玉色床帏无声落下了,遮住了交叠的两个人影。

  急促的喘息中,南离吻着他扬起的脖颈,逄风忽而喘息着问:“我们以前……是不是也在这……”

  南离的眸光黯了下来。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轻柔地吻着身下的人。阴气被压制下去了,逄风也脱力地伏在他身上。

  过了许久,他稍稍平复了喘息:“好像……能走了。”

  南离便去捉他的脚腕,先前的翻云覆雨中,逄风的脚面在极乐中绷直了……也能动了。可他许久不行走,贸然迈步却不是很容易的事。

  他说:“不要着急,我搀着你试试。”

  南离便搂着他的腰,搀着他的胳膊,逄风试着迈出一步,却踉跄地险些摔出去,幸好南离搀扶着他,才没跌倒。

  南离安抚道:“没事,慢慢来。”

  他像是在教幼儿走路一般,耐心地搀着逄风,引着他一步步走着。只从寝殿走到正殿,便花了接近半个时辰。

  南离见他额上布满冷汗,便不由分说抱起他:“今日就到这好了,不能急于一时,你不是想看月亮么?”

  逄风点了点头。

  南离先是用绢布擦尽了他的汗,才为他披上大氅,抱到庭院中。他坐在石桌前的滚圆的石凳上,逄风就坐在他腿上。南离将他环在怀中,望向头顶的月亮。

  他其实心中是有些惶恐的。

  南离既希望逄风恢复记忆,又不希望他恢复记忆。他与逄风从未在没有半点隐瞒的情况下相处过。如果逄风想起来了,他反而会不知如何面对他。

  但这不是最大的问题。

  他知晓恢复记忆之后的逄风,是不可能同他去租船开铺子的。他有太多事要忧虑了。左相虽然销声匿迹,但威胁尚在……就算修为不复,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如果他袖手旁观,他就不是剑修了。

  可狼是自私的。

  他不想让逄风再去为别人流血了,他还记得遍体鳞伤的逄风拖着剑踏着血泊出城,那些修士却在想着怎么除掉他。南离只想让他待在自己怀中,哪也不去。

  二十年来,那些对逄风冷眼相关的修士,皆已经被他用见不得人的法子除掉了。南离曾经很憎恶这些修士几句话便能除掉一个宗门的杀人不见血。他更倾向于用武力打上门,而如今,他却做了同样的事情。可为了逄风的安危,他愿意做一切。

  他的温情脉脉从来只是逄风的。

  冷似弯钩的弦月不知何时悬于夜空,冷清的银色光华洒在白雪上,月的周身浮着淡蓝的雾气,两颗星在其旁此起彼伏地闪烁,与之相伴。

  逄风抬起脸,望着银白的月亮。

  他的眼中依然是无神的,而南离却觉察出他周身的气质忽而变了,变得凛然而神异。他害怕起来,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人。

  逄风曾与他讲过嫦娥奔月,狼的直觉忽然予他一种极为恐怖的预感:怀中的人若是不抱紧,也会越来越轻,直至飘向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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