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鬼 第88章

作者:银渔 标签: 玄幻灵异

  不怒自威的门主道:“至公门副门主方玉卿,三日前于雪灾中死于骸口,灵位已列入天道祠内。”

  唐倚雪难以置信道:“为什么!您明明知道母亲不善攻伐,怎能遣她去救灾!”

  唐无陵淡淡道:“原因无他,我们只是担心那鬼修的死不足以破你的七情封。况且她的死,能为至公门换来几十年的太平。这件事,玉卿自己也心知肚明。”

  唐倚雪嘴唇发白,唐无陵却道:“倚雪,若你想继续做少门主,七情封便不能再拖了,玉卿也是知晓此事,才甘愿赴死。”

  “父亲知晓你如今内心苦楚,这不要紧,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等心法运转起来,凡俗七情六欲都不会再挂碍己身,你我心中便唯有天理长存。”

  骨灰瓮滴溜溜地滚向唐无陵的靴下。

  作为少门主,她从小到大听到的最多的话便是七情皆幻,天道长存。世人被七情六欲所驱使,做出鲁莽而无用之举。而他们只凭理智行事,从不让七情挂碍自身。

  可这真的是对的么?

  如果七情皆幻,那为何人生而有情?

  “不,”唐倚雪紧咬上唇,一柄铁尺出现在掌中,向心口挥去,她惨淡一笑,“门主,恕我不能认同至公门。”

  唐无陵终归是变了神色。

  不是心疼自己的女儿,而是为她脱离自己的掌控而神色骤变。

  “修为、心法,我都还至公门,”金丹破碎,唐倚雪的口角流出一缕殷红的血,“从此倚雪与至公门,再无瓜葛。”

  二十年来,唐倚雪每每闭上眼,眼前都是那日的情状。饕风虐雪间,她终于忍不住问:“逄道友,义父他真的没可能……”

  逄风叹了口气:“陈姑娘,关于这点,你应当比我更加清楚。”

  他说:“我能侥幸回到人间,除却他二十年来香火祭拜不断,也有我本身尚有未竟之业的原因。可你应当清楚,陈大哥身死时,执念已消,再无挂念。”

  这是实话。

  黑暗中的十几年里,虽不知从何而来,他仍然偶尔会听到南离的声音。他每隔几月就会为自己烧东西,一边烧一边念叨:“宝贝,又下雪了,该添衣了,你在那头冷不冷?”

  好像被狼揣在心口,是暖的,逄风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可许多次,那心跳声变得极其微弱,却又顽强地恢复了搏动。

  他经常能听到南离的声音。

  他苦恼道:“今日进的精米,表面一层莹白透亮,米袋子底却全是生虫的陈米残米,宝贝,我是不是被骗了?”

  过了须臾又说:“我去找那可恨的贩子了。可他家徒四壁,妻儿饿得头都抬不起来了,我最终还是放过了他……宝贝,如果是你,该怎么做?”

  似乎陷入了泥土中,可下一秒就被温暖紧紧裹住,南离轻声道:“……还痛么?”

  “我为你烧了只小白犬,按我小时候的样子扎的,你肯定会喜欢。”

  南离将他紧紧揣在心口:“宝贝,我快撑不住了,我好嫉妒那只纸糊的犬,它没有厚实的皮毛,没有毛茸茸的尾巴,没有我好……我代它去陪你,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对一块死物自言自语。

  可逄风都听见了。

第156章 心口

  风雪过境。

  唐倚雪平视他的眼:“逄道友,倘若一城将倾,敌军压境,城破已是定局。你为城中之人,你会如何抉择?”

  逄风缓缓道:“我已经抉择过了。”

  唐倚雪苦笑:“若是至公门人,想必会杀掉老弱妇孺,焚毁粮食刀兵,不为敌军留下一点能利用的东西。”

  “而孤身血战敌寇,死于兵戈之下的人,在他们眼中皆是被七情左右的鲁莽之辈。可这些人真不知晓这是无用之举么?未必,可他们还是要如此抉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人大抵便是如此了。”

  逄风:“陈姑娘想必已经寻到自己的道了。”

  唐倚雪:“是,此番一别,逄道友请多珍重。”

  雪尘散漫,朱衣身影翻身上了白马,马鞭甩落,于马嘶中一骑绝尘。

  逄风提着那只乾坤袋,先是在手里掂了掂,便用两根指头从其中夹了一块令牌。

  正是登云阶的令牌。

  狼的乾坤袋杂乱无章,乱糟糟地堆着一大堆东西。只是灵药却摆放得规整,一株株分门别类,甚至标好了药性和煎药的日期。

  逄风看不下去,便伸出手去帮他整理乾坤袋乱七八糟的金银财物,忽而眼睫垂落,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碎纸。

  那纸边缘还泛着被烧过的焦黑,因为时间太久,已经泛黄发脆了,却被保存得极完好。纸上有些残损的字句,被水洇过,模糊不清。

  ……是他曾经教南离写过的那些。

  在被南离发觉身份后,暴怒的狼烧掉了殿中所有他们一同留下的痕迹,包括这些撰了词句的宣纸,按着他爪印的笔筒,以及他曾为他读过的一案的书。

  脆弱的纸页在高热中翻卷,词句破碎,变得焦黑,如同蛾翅在火焰中殆尽。

  可他身死魂消后,南离却跪在火盆旁,绝望地在那摊灰烬中翻找着,试图寻出几张未被焚毁的残页,膝盖跪得没有知觉了,狼最终也只找回了这几张残页。

  逄风曾为他写《秋风词》。可长短相思被付之一炬,徒留一句“何如当初莫相识”。

  南离捧着纸页的手颤抖不停,温热的泪水就落在残破的词句上。他不敢去擦,怕那字迹从此模糊了,像逄风一样消散不见。

  逄风凝眸,从乾坤袋里取了笔墨,补全了那句诗,又将纸页慎重地放了回去。

  云阶之前,栓着几只踏云兽,这种妖兽形如狮,却性情温顺,甚至只吃素。因此常被修士用作代步。他的腿并未痊愈,因此爬不了那台阶。逄风信步走过去,只是伸出手,其中一头踏云兽便主动伏下身来,让他骑上去。

  守城的修士依然在打瞌睡,逄风持着那块令牌:“仙长,不知可否放我入城?”

  那修士狐疑地注视着令牌上的“九阙南离”,还是忍不住道:“这是丹景君的令牌,你又是何人?”

  逄风弯眸一笑:“他是我的夫君。”

  他太擅长伪装了。只要他想,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的冷厉都会在一瞬尽数融化,眼中的情态含着几分羞涩,也藏着攀上高枝的暗暗自傲。以身上位的得意模样拿捏得惟妙惟肖。

  守城修士先前听过同僚讲的流言,此时已经有七八分信了,却还是道:“可我并未听说丹景君有道侣……”

  逄风笑意盈盈:“还没过门,想必仙长很快能收到九阙的邀贴了。”

  他的语气太自然了,仿佛自己已经成了阙主夫人,而且话里有话:如今阙主很宠他,若是讨了他的欢心,自然有办法让他攀上九阙。

  焆都的城门在逄风面前敞开了。

  守城修士继续打瞌睡,又过了几个时辰,却见一头白狼自远处奔来,眸闪凶光,正是九阙阙主。他吓坏了,连忙站起身来。

  南离神情阴沉:“先前是否有人拿了我的令牌?”

  那人吓得伏倒在地:“阙主饶命!他说他是你还没过门的道侣,小人不敢违抗——”

  南离沉着脸打断他:“他去了哪?”

  “阙主,小人一介散修,怎能知晓?小人只知晓,他是骑着一头踏云兽走的!”

  踏云兽这三个字一出口,南离的脸色瞬间更阴沉了,指节捏得作响:“开门。”

  那修士哆哆嗦嗦道:“阙主,你是不是被这小贼偷了乾坤袋?要不要小人去圜塔通缉他……”

  “别做多余的事,”南离语气森寒,末了却忽然柔了,“我自会亲手把他捉回来。”

  九阙。

  常青木揽着一个小师弟的肩膀,喋喋不休地劝师弟别选剑阙:“自古剑修多薄命,师兄我就曾经认识个很厉害的剑修,后来他——”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愣住了,张大了嘴。

  逄风眼含笑意:“后来怎么了?”

  尽管容貌同林逢有些不同,常青木还是敏锐地认出了他,“嗷”一声:“林逢!”

  他喊出来之后,才发觉自己在师弟面前失态了。常青木眼睛有点红:“你到底去哪了!我们之前都以为你已经遭遇不测了——”

  逄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去养伤了,近些日子才醒。”

  常青木一把拉住他:“今日你必须陪我们几个喝一杯!”

  逄风:“今日恐怕不行,他此时应当正在满焆都寻我,我不能在此长留。”

  常青木:“……不会是阙主吧?”

  “是,”逄风歉意道,“我还有些事,今天不便叙旧,改日不醉不归。”

  “林逢!”常青木喊道,“若是丹景君杀气腾腾来问你的去向,我该怎么办?”

  逄风眼中笑意渐浓:“若是他问了,便告诉他尽管来找我,只要他能找到我。”

  他熟练地穿过禁制,闪身进了郁木境中藏着的殿内。先前记忆尚未恢复时,南离抱着他来了一次,还在榻上荒唐过。那时他尚未恢复,因此并未细致留意过。

  而如今的他对这间殿太熟悉了,因此轻而易举寻到了这间殿与东宫的不同之处。逄风俯身摩挲了一下身畔的柱,那柱子顿时轰鸣着挪开了,一条暗道显现而出。

  逄风便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小小的祠堂,弥漫着浓郁的檀香,红木打制的龛里,摆着一块木制的灵位。

  ——亡妻逄风之位。

  他伸出手,取下了那只小巧的灵牌。

  逄风垂下眸,摩挲着木料。是了,就是它。尚未获得肉身之前,他的一缕残魂无处可依,冷得难耐间,隐约循到温暖,便附在这小小的木牌上。

  那缕残魂太脆弱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他不能和南离说话,最多只能构建出曾经的景象,让南离在梦里见见他。后来残魂被召回肉身,南离自然也梦不见他了。

  狼用滚烫的心口暖了他十几年。

第157章 心法

  逄风才出山门不久,南离便一脸凶神恶煞回了九阙,正把常青木撞了个正着:“他是不是来过?”

  没等常青木开口,南离便从他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他丢下常青木,火急火燎便往郁木境中奔去。

  南离抬脚迈入大殿,却不见逄风。他的乾坤袋好端端放在案上,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帮你整理过了,你已是阙主,不应像从前一样散漫。

  清瘦工整,是他的字迹。

  南离将手伸入乾坤袋——果然种种杂物已经被归得整整齐齐。物件一样不多一样不少,令牌也好端端放在里面。可南离却更忧心了。

  他倒是情愿逄风多取些钱财,在焆都没有钱财很难过活。逄风在宫中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即便他不在意这些,南离也不愿亏待他,他的吃穿用度一向都是最好的。

  他如今不似从前那般囊中羞涩了,足以养起逄风。逄风太瘦,抱着骨头都硌手,气血也虚……这些都要烧钱财去调养的。

  南离捧着那字条看了又看,却根本舍不得放下。他便从乾坤袋中取出一锦盒,要将它与逄风曾经写给他的字句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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