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第32章

作者:叶芫 标签: 玄幻灵异

  “还有什么好说的。”卫顺成愤愤然道,“人证,物证俱在,我让局里派人把嫡系的人抓回去再说。他们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拿鬼魂来炼制法器,就算是下了阿鼻的鬼仙,也不至于受这种折磨......”

  傅宁辞没说话,只是瞥了一眼楚晴。

  楚晴从刚刚的愤怒中缓过来,喝了口茶对卫顺成道,“只怕是不妥,你仔细想一想,拿鬼魂炼制法器一事,你我都做不到,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些邪术,总得找到源头,彻底销毁了才好。贸然就抓了,如果他们抵死不说,又该怎么办。”

  “邪术或许就是从鬼族来。”静静坐在一旁的容炀忽然开了口,见傅宁辞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便轻声道,“你早上不是和我提过一句,嫡系天生阴阳眼,只怕是祖宗里有鬼的缘故吗?”

  傅宁辞早上进饭厅前是和容炀简单说了下案子的情况,如今容炀这么一点,便领悟过来了,“还真是有可能。”

  “那就直接叫了鬼仙来问?”

  楚晴说完,自己却又先摇头,“不,这也不行。案子虽然一开始是从录鬼簿上发现的端倪,但掌管录鬼簿的鬼仙就那么几个,其余的,恐怕根本不知道大批鬼魂无故消亡一事。要是现在打草惊蛇,就怕证据还没找到,管录鬼簿的想着自己难辞其咎,索性把事情闹大,胡乱煽动,先给民研局扣一顶监管不力的帽子拖咱们下水,到时候也难处理。”

  卫顺成冷静下来思索片刻,也知道刚刚直接抓人的想法冲动了,“那要不还是我们先去嫡系走一趟,事情摸摸清楚再抓人。”

  “邪术一事,我等会儿给姚姚打个电话,让她先派人暗中去鬼族查。能查到当然好,查不到,我们去了嫡系再想办法。”傅宁辞想了想说,“另外,嫡系的蹊跷也不止这一件,按钟霄的说法,他们人脉实在单薄得可疑。”

  “丧尽天良还想儿孙满堂?”卫顺成嗤笑一声,抓了几颗花生咯嘣嚼了。

  “可这却是常态。”楚晴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作恶者荣华享尽,行善者病入膏肓。世间因果轮回哪里就真的一一对应了,就算我们身为星君,也不过勉强维持天地秩序,其余的……”

  “其余的能管多少就管多少。”傅宁辞宽慰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是混沌初开就定下的法则,就算女娲尚在也无从改变。否则她造人补天有大功劳,哪里又该消散大荒?我们能做的,就是行己事,听天命,不要让一切变得更糟,也就不负先圣所托了。”

  正忙着给客户打电话就违约金讨教还价的钟霄又被叫了进来。

  他心里正对嫡系恨得牙痒痒,也不管是不是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嫌疑,听傅宁辞说要去一趟嫡系,便连连点头,大赞星君英明。

  “你先和他们联系一下,也别说是查案子,就是个例行的检查。”

  钟霄一面暗地里诽谤你们的例行检查能把命都查掉半条,一面又道,“还是星君考虑得周到,那我立刻送封信过去。”

  “送信?”卫顺成问,“没电话?”

  “没有。”钟霄吩咐人取一只鸽子来,“一贯都是用信联系的,不过这鸽子认路,飞得也快,一天就能飞了来回。”

  卫顺成看他拿过来的鸽子,漆黑的毛,猩红的眼睛,不像鸽子,像乌鸦,“这鸽子也是嫡系给的?”

  钟霄点头,他便笑了,“死人骨头养大的,当然比一般鸽子飞得快了。”

  钟霄从不知道这件事,还以为是什么稀奇品种,一直当成宝贝。手一抖,鸽子差点飞出去,被容炀眼疾手快地抓着脖子又扔回了他怀里,钟霄再害怕,也只得咬牙捧着。

  傅宁辞皱着眉找了张湿巾给容炀擦手,想了想道,“不如我们先去,出发了再送信去通知一声。免得现在递封信说要去检查,他们要回信说不方便,难道还慢慢商量?钟总,你应该知道去嫡系老宅的路吧?”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钟霄捧着鸽子,动都不敢动,声音僵硬地说。

  “那法器平时是怎么拿到这里来的?他们送过来?总不能走顺丰吧。”卫顺成毫不客气地说。

  “这倒不是。”钟霄道,“是定好了时间,我们派人去一个山脚取。那山导航上都能找到,嫡系的人也就住在那山里。不过进了山该怎么走……哦……”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匆匆出去,又拿了卷羊皮进来,“祖上倒是留了张地图,但也快百年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

  容炀接过来看看,还算清晰,便递给傅宁辞道,“勉强能用。”

  傅宁辞点点头,和楚晴与卫顺成商量道,“那我们这就走吧,都知道是哪个山头了,又有地图,找一找,总也差不了太远。钟总,你信上也知会一声,就说我们已经出发了,他们要是方便的话,派个人到山脚接一接。”

  那座山虽然也在充华市,实则比从北局到钟家的路程还要远,路况也糟糕。他们连午饭都没吃,一路上换着开,凌晨一点才到达了山脚。

  山脚一个人都没有,其实不止是这里,从前面五十公里左右,路边原本稀疏的住家就彻底消失了,这段路估计都是旁支的人为了来取法器自己修的。

  四面八方都寂静无声,夜晚在这里似乎要格外黑,明明没下雨,天上也连星星都看不见一颗,唯一的光源便是他们的车灯,也没见到嫡系的人。

  傅宁辞和容炀下车去找上山的路,找了半天,才总算看到一条小径。

  “车只怕是没法开上去。”容炀皱眉说。

  傅宁辞抬手敲了敲鼻梁,苦中作乐道,“只怕两个字实在是太委婉了。”

  这条路宽估计还不到一米,连石子都没有铺一点,就是条土路。两边杂草极其茂盛,长得能半人高。傅宁辞不禁怀疑这压根不是条正经修的路,是人走出来的。

  无奈他和容炀又往前面绕了一段,再也没有发现比这更像路的东西,只得回去叫楚晴和卫顺成,简单收拾了些行李。四人便沿着那条窄窄的小径往上走。

  山路当真走起来,才发现比想象的更加麻烦。大概是前些天下过雨的缘故,路上格外泥泞,天气冷,有些地方又结了冰,稍不注意便滑。

  不过四人体力都还不错,就是楚晴看着柔弱,也是能徒手掀翻两个壮汉的。虽然路不好,一路上也没歇过,只偶尔在岔路口停下来看看地图。

  傅宁辞原本担心容炀凡胎肉体不比他们有灵力傍身,再加上前一晚赶了路,一直也没好好休息,走起来会吃力。幸好容炀面色虽然一直有些白——他自己解释是风刮的,其它倒没什么,呼吸听着比自己还平稳,傅宁辞也慢慢放下心来。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钟头,容炀忽然停住了脚步。那时他刚好走在最前面,这一来,傅宁辞他们也就都停了。

  “怎么了?”傅宁辞问,然而容炀还没答话,他自己也听见了。原本寂静无声的山谷里,渐渐有了声音,说不出的诡异却又仿佛在哪里听过。

  “看那边。”容炀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远处的山林中,正有依稀的星星点点的红光朝他们飘来。

第46章

  “那什么玩意儿?”卫顺成说着把脖子上的刀形挂坠取下来,刀很快便放大了,刀背上甲骨的“玉衡”二字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烁着淡蓝色的光芒。

  傅宁辞亦将天枢握在了手里。红光看着远,不多时竟也飘过了一座山头,再过片林子,只怕就要到跟前。离得近了,那声音也清晰起来,傅宁辞总算知道这种古怪的熟悉感从何而来,这很像是哭丧的声音。

  “前面是民研局的领导吗?我家主人叫我来接。”沙哑得如同锯木头一样的嗓音响起。

  卫顺成把刀缩小,没有立即挂回脖子上,先收进了袖子里,看向树林里走来的老头,“你是钟家派来的?”

  这人穿一身粗布竖褐,脸皱得如同旱得裂开的沙地,左眼框里空荡荡的,右边半张脸从嘴角处似乎被撕开了,口子一直到耳朵后面,又用粗麻线胡乱地缝起来,一说话,混着血水的唾沫就从缝隙处漏了出来。

  他手里提着一盏没有糊纸的灯笼,竹制的灯骨架上绕一圈圈串好的红色珠子,让人很难不联想到在钟霄捧着的鸽子红色的眼睛。

  “他不是鬼吧?”楚晴轻声问站在身边的容炀。这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活气,但若说是鬼,似乎也不像。楚晴平时处理鬼族的案子不多,也主要是和鬼仙接触,乍一见还真有些分辨不出来,想着容炀出自钟家,就问了一句。

  “是人。”容炀低声答她,又补充道,“不是活人。”

  “信来得太迟,没来得及去山脚相迎,还望星君恕罪。”那老头用他仅剩的一只眼在他们四人身上打量一圈,对容炀道,“这位便是旁支的少爷吧。”

  他大概是要笑的,但笑容在那张脸上显现出来,便是说不出的恐怖古怪。

  傅宁辞不动声色地往容炀身前挡了一步,“恕罪谈不上,山路曲折,能来接已经不容易了。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朽刘三,是钟府的管家。”刘三弯了下腰道,“前面还有一段路,怕星君奔波劳苦,大老爷让我带了轿子来,还请星君上轿。”

  他一面说,一面挪到了旁边,露出身后树林里的“轿子”,旁边暗处也能看见点点红光,想来是站在林中的轿夫。

  那玩意儿说是轿子,其实不过一个长方体的木头箱子,黑漆漆的,很大,看起来能把他们都容得进去。

  “不必乘轿了,你带路,我们走过去就行。”卫顺成摆摆手,皱眉道。

  刘三摇头,“星君有所不知,这路弯道岔道都多,若非走熟了,稍不注意便容易丢,也耽搁时间,不如乘轿来得便宜。”

  他又做了个请的姿势,便躬身立在哪里,软硬不吃的样子。楚晴对卫顺成使了个眼色,“既然这样,那就客随主便吧。”

  这个所谓的轿子没有轿帘,得从顶上进。一个瘦弱的侏儒蹲在轿旁,他两条手臂都断了,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个石墩子,刘三的意思竟是让他们踩着他的背上去。

  “不必了。”傅宁辞冷下脸道,让那侏儒退到旁边,抬手扣着木头边,略一撑便进去了。

  待四人都进去,箱子就合上了。

  里面很宽敞,左右对着两排铺了兽皮的木头板子,旁边有两扇小小的窗,糊着白纸,顶上四周缠了一圈灯笼上相同的小红珠子,闪着幽幽的光,凑近一点,还能看见依稀的血丝。

  刘三苍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星君坐稳,我们这便上路了。”

  继而便是一阵晃动,能感觉到箱子离地了,那如同哭丧一样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上路听着怎么这么怪?”卫顺成一脸嫌弃地四处看了看,“这都是些什么封建欲孽,糟粕。”

  傅宁辞借着那阵颠簸握住了容炀的小臂,如今坐稳了也舍不得丢开,手指便一直顺着他的小臂滑到了他的掌心,在背后偷偷握住了。

  容炀原本想提醒他,可自己其实也不舍得放来,转念一想,要是真被看见也算了。就剩最后这段时日了,反正都是要抹去的,只当是在做梦,梦里总是可以放纵的,也就由着傅宁辞了。

  楚晴将手机的电筒打开去看铺着的垫子,确认只是普通的兽皮之后,微微舒了口气。

  “你先把手电关了。”傅宁辞提醒她道,“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我很怀疑去了以后能不能找到充电的地方。你带充电宝了吗?”

  “带了一个,好像只剩一半的电了。”楚晴干脆直接关了机,又四下看了看这个箱子,“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轿子看起来也不大对的样子。”

  傅宁辞听她这么一提,像是想到了什么,把糊在窗上的白纸戳开一个孔,往外看了看,转回头正要说话,却又觉得实在诡诞得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容炀轻声问他,傅宁辞咳嗽一声缓了缓道,“外面是八个人在抬。”

  容炀明白过来,皱起眉。

  “八个人怎么了?”对面卫顺成还是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得十六个人来抬你才满意?”

  傅宁辞这才意识到他和楚晴一直便是星君,居庙堂之上,对民间有些习俗恐怕不清楚,便解释道,“八个人抬的可不止轿子。小时候家里有个亲戚过世,在乡下办丧事。我当时小,也不知道害怕,还坐在旁边看。听见那个主持丧事的问,八大金刚来了没?还以为是在请神,结果去了八个人抬棺材。”

  他说着敲了敲身侧的木料,“其实还挺够意思的,至少用的檀香木。”

  卫顺成听得一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也往外面看了看,前后各有两个,再加上另一边的,可不就是八个。

  这些抬轿或者说是抬棺的人,虽然走得不算慢,但能看出动作很是僵硬,每人身上都带着一个灯笼,没拿在手里,竹竿直接从喉咙的位置穿过去。夜风从林间吹过,带起他们的衣角,下面没有皮肉,只有一副骨架,若细细地听,还能依稀在哭丧的声音中分辨出骨头摩擦的动静。

  “故弄玄虚。”卫顺成冷哼一声,又对楚晴说,“你别看了,女孩子家家的。死人抬活人而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傅宁辞进民研局以来经历得多了,倒也不觉得有多可怕,卫顺成这么一描述甚至觉出一种诡异的喜感。还有心情对容炀笑道,“活人抬死人是要入土。这死人抬活人,难不成是要上天?”

第47章

  山路的确曲折,就算是在棺材里,也能感觉到不停地在拐弯。

  傅宁辞中途又往外看了看,有一阵已经到了悬崖峭壁,旁边连个栏杆也没有,稍稍往外一步,便是深不见底的山涧。不过山道好歹不是土路了,下面稀疏地嵌着些石板,大约是走的人少,青苔和腐烂地难以分辨的树叶密密地覆了一层。

  傅宁辞记起他们刚才走的那段路上似乎有些模糊的印记在,想来或许是原来也铺过石板后来又被拆掉了。

  他们连着两天都在赶路,多少也有些累,把掌握的情况又大致理了一遍,便都沉默下来靠着棺壁养神。

  傅宁辞一直抓着容炀的手,握得久了,掌心冒出汗来,有些黏,但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他另一只手臂垫在脑后,用一种并不算太亲密的姿势微微靠着容炀的肩,鼻尖都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像是茶香的气息。

  棺材一直很颠,真要想睡得多熟也不可能。但大抵是太过疲倦,加上有容炀在身边格外心安,渐渐地意识也模糊起来。

  半梦半醒间,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

  等到棺木忽然被放下,傅宁辞猛地往旁边一倾,容炀及时护住了他的额头,才清醒过来。

  “到了?”傅宁辞捏了捏鼻梁。一抬眼,棺盖从上方被推开了,刘三的脸一下子从棺沿探进来,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星君,请下轿吧。”

  他们从棺材里出来,已经到了一处山巅,勉强还算平整。周围是密密麻麻的水杉树,高耸入云,棵棵有几人环抱那样粗。树叶交错遮掩,不见天日。傅宁辞低头看了眼表,却已经快七点了。

  “前面的路,乘不了轿子,得劳烦星君走一走了。倒也不远,半个时辰便能到。”刘三把他们引到崖边,将灯笼探下去一照,笔直的崖壁上竟然有一段向下的石梯,被黑色的雾气遮住了,看不见到底延伸到哪里。

  刘三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傅宁辞原本走在最后,没两步,又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回头,是那个侏儒,见傅宁辞看他,慌忙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咧开的嘴里没有牙齿,也没有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