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第56章

作者:叶芫 标签: 玄幻灵异

  “是。”杜若恒颔首,“我往日算你们任何一人,连着贪狼在内,都算不出来。那日只是心血来潮,竟然......不过再之后算,却又无果了。”

  “那一卦算出什么了?”冯泽问。

  杜若恒回忆着那日古怪的卦象,有些出神地看着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沉默片刻才道:“大凶大吉,祸福相依。”

第86章

  日薄西山,燕雀归巢。

  东厨备好了晚膳,送到了贪狼殿。

  白术让侍女摆好了碗箸,再往内殿去,里面却空无一人。她轻车熟路地走到殿外高大的云杉树下:“小公子?”

  茂密的树冠被扒开,露出一张十五六岁的清隽的少年的脸。宁辞倚坐在树枝上,手里拿一卷竹简,笑着看她:“怎么了?”

  “晚膳送去殿里了,公子下来罢。”白术无奈道,“您怎么又往树上去?”

  “哥哥不是还没回来吗?我想等他一块儿用膳。”

  白术摇头道:“星君许是路上耽搁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您先......”

  “我等他,他走时,说的最多五日便会回来,这已经是第五日了。”宁辞截断她的话,笑嘻嘻道:“晚膳搁着就成,白术姐姐你自去忙,不用管我了。”

  “公子勿要唤奴婢姐姐。”白术道,见宁辞已摆摆手,缩回树冠里去,终是无可奈何地走了。

  日头落下,星子便挂上了天幕。

  因为是冬日,入夜后,便更显凉意。又来了侍女请他,宁辞仍是不肯下去。

  这是长明宫中最高的一棵树,也可以瞧得最远,要是容炀回来了,他便能一眼看见。

  侍女没办法,化了原身衔了件斗篷飞上去给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过了亥正,容炀尚未归来。

  偌大的长明宫中静极了,只有值夜的侍从偶尔走动的声音。

  宁辞透过树叶的间隙,去看天边的星星,堂庭山的夜晚,无论何时,星星都是璀璨的。

  宁辞想起大概**岁的时候,容炀教他辨认星象,指到贪狼星的时候,他问容炀:“他们都唤你贪狼星君,那便是你的星星吗?”

  容炀颔首,他又问:“那我为什么没有一颗星星?”

  那时他懵懂无知,并不明白星君究竟意味着什么,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但容炀只轻轻摸摸他的头发,想一想道:“我的星星也可以属于你。”仍指着贪狼星对他道:“宁辞,那也是你的星星。”

  他回忆着往事,不由自主便又笑了,看着满天星斗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回来......”

  恰在这时,耳畔传来零落的马蹄声,宁辞分开树枝往远处看去,山道上依稀可见一列人朝山上来。

  宁辞心中一喜,急忙从树上下去,往山道上跑,果然是容炀回来了。

  “容炀!”还没到跟前,他便朗声唤道。

  这是宁辞在山上的第十年。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直呼容炀名姓,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原因。起先侍女还战战兢兢地纠正他,但容炀只是说了一句没大没小,也不见得真生气,日子久了,也就都惯了。

  宁辞一母同胞的长兄,肁国的世子宁徽,在得知其父王驾崩的来月,在南面登基为王。后来,也辗转得知,自己的幼弟,被贪狼星君救下,住在堂庭山上。遣了朱雀来,道,战乱时节,为保全王族血脉,还求贪狼星君继续收留小公子,待到肁国匡复,再来接宁辞回宫。他日必在肁国广修神殿,以感念星君恩德。

  只是十年过去了,肁国和彦国的仗断断续续也打了这十年。时而彦国多占了一座城,时而又被肁国收回去了。有时候停个一两年,又开始打,总没有彻底太平的时候。不过上月,肁国收复了聊城之后,就只剩下京都还落在彦国手中。

  容炀身后侍从也纷纷勒了马,颔首道:“小公子。”

  宁辞亦笑着点头,握住容炀伸出的手,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扯着他的外袍有点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今日一定会回来的。”

  容炀没搭理他,只夹了下马腹,很快便到了贪狼殿门口,侍从将马牵走了。

  值夜的侍女迎了出来,道:“凉了的晚膳早已撤下了,现下已经吩咐人去重新准备,星君和小公子且等一等。”

  容炀这才皱眉看向宁辞道:“这个时辰还没歇也就算了,怎么晚膳也没用?”

  “自然是等你,你说你今日会回来的。”宁辞理所当然道,又把他往内殿推,伸手去拽他外袍。

  “又闹什么?”容炀捏住他的手腕。

  “看你有没有受伤,山下来报时,不是说窜逃出的鬼魂很多吗?”宁辞手腕被捏住了也不挣扎,偏过去仔细看他。

  “没有。”容炀还是跟着他进了内殿,由着他打量一圈:“怎会这么容易伤到。”

  宁辞撇撇嘴:“两年前不就伤过吗?白术姐姐劝你多带些侍从,你又不听......”

  “你却又去爬树做什么。”容炀从他耳后取下一小片树叶,“你两年前从树上掉下来,躺了半个月才能沾地。自那之后白术不也劝过多次了?”

  “你混淆视听,我那是......”宁辞话没说完又瞪他,容炀倒是又想起来他摔下树,就是因为知晓了自己受伤的事,太着急了些。

  两人对视一眼,偏过头,俱又笑了。容炀伸手揉了揉他脑袋,温声道:“虽是难缠了些。这次当真没有伤到,耽误这么些时日,也不外因着还得召鬼仙上来问话,我这不是如约回来了吗?”

  宁辞看着他,容炀不在时,他尚且不觉得。他弗一回来,宁辞倒觉得很安心,却也没再开口,只轻轻点了点头。

  容炀第二日醒来,宁辞已经在殿前练剑了。

  天还未亮,身旁锦被已经凉透。侍女听见响动,端了温水进来服侍他盥洗。

  容炀看窗户里宁辞的身影,忽然问侍女道:“今日是何厉日?”

  侍女想一想道:“腊月二十七了,山下的人,只怕都在预备元辰了。”

  她脸上有些向往的神色,容炀若有所思点点头,依稀记得这个是侍女是青羊宫修道出身,便道:“你若想下山与亲人团聚,可去给白术告假,就说我已经准了。”

  侍女摇头道:“奴婢的双亲,多年前就因为战乱不在人世了,姊妹兄弟也都走散,奴婢辗转流落去了青羊宫,后来又被白术姐姐选中,来了堂庭。”

  她顺着容炀的目光,也看见了宁辞,又垂下眼道:“奴婢当年,大约与小公子上堂庭山时一般年纪,却不及他命好,可得星君收留。”

  容炀听她这样讲,却觉得极不顺耳:“宁辞又哪里真算命好......是我的运气,才得他在堂庭陪伴,若没有他,这十年,我倒没有什么其他能记得的了。”

  侍女不知容炀为何忽然冷了面色,顿时有些慌乱,容炀只摆摆手,道:“你退下罢。”自拿了剑,去殿前陪宁辞过了几招。

  两人练了半个时辰的剑,身上都被汗湿了,沐浴过后又换了衣裳,白术也已让人备好了早膳。

  容炀夹了一方青笋:“最近剑术还算有长进,可见我不在这几日,倒没有懈怠。”

  “你每次这样说时,我都以为是个七老八十的夫子。”宁辞嘴里这样道,眉梢却带着点得色,“我不止练剑没有懈怠,你让看的书,也都细细读过了。”

  容炀似笑非笑看他一眼,貌似不经意道:“既是这样,最近可有什么想要的?算是奖你。”

  宁辞手中木箸一顿:“真的?”

  “自然。”

  “想要什么都可以?”

  容炀笑一笑,他想宁辞能要什么呢?便是要天枢剑,自己也可以送他。宁辞眼珠一转道:“我想下山逛逛,你陪我。”

  容炀眉头微皱:“下山?”

  “是啊。”宁辞点头,“我好久没有下山去过了,上次你陪我去山下,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那好像是个什么节日过后,他头一日,远远见山下万家灯火,便也想去看看。容炀被他缠得烦了,瞒了一众宫人,只留了信,偷偷带他下山去。

  那是他被容炀找到,带回堂庭之后,第一次到山下。节日过后,市集已然开始萧条了,于宁辞而言,却还是热闹非凡。他们一路走走看看,买了一堆无用却有趣的小玩意儿。

  后来容炀给他买了一大罐蜜饯,宁辞心满意足打算回去时,才发现马匹都弄丢了。

  两人也不想再让侍从来接,便一路慢慢往回走。那时宁辞十来岁,没到宫门口已经累了。他虽硬撑着不说,容炀却看出来了,便蹲下来背他,又才继续往山上去。

  夕阳将他们影子拉得极长,宁辞记得自己问他重不重,挣扎着要下去。

  容炀说了许多次不重,你不要乱动就好。

  他便安稳地俯在容炀背上,又笑了。一直没停过,也不知乐什么,大抵觉得一切都好得很。

  容炀道,你要再笑就将你扔下去。宁辞却只拣了最大的一颗蜜饯喂到他唇边,到底也没有真的被摔下去。

  容炀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喝了一勺粥,慢悠悠道:“你自己偷偷下山的时候,也不是没有。”

  “就两次。”宁辞比了比手指,“到了山下还没逛半个时辰,就又回来了,还不及在山道上花的时间多。”

  “倒是委屈你了。”容炀瞥他。

  宁辞忙道:“你说我要什么都可以的。”

  容炀淡然道:“我何时说过。”

  “方才啊。”宁辞干脆起身跑到他身边去,拽他袖子,“哥哥,容炀哥哥,星君哥哥......”

  “这么大的人了,你却别来这一套。”容炀将袖子抽出来,又被拽得更紧,“真想下山?”

  宁辞点头:“你陪我,逛一逛就回来。”

  容炀无可奈何叹口气:“你还是小时候更乖些。”

  宁辞知道他这是答应了,笑起来,道:“我现在不好吗?”

  “好。”容炀摇摇头,亦笑了:“你怎样都好。”

第87章

  既然容炀点了头,宁辞用过早膳,便想拖他出长明宫。容炀却不慌不忙,又在藏经阁指了书给他看。就这样一直挨到了第二日,方才一人一骑往山下去。

  宁辞原本想着,仍是在山下的市集逛一逛。谁知到了堂庭山下,容炀却径自带着他往官道上走。

  “这是要去哪里?”宁辞好奇道。

  “你不是日日盼着下山么?带你走远一点,多逛两日,省得你老是想着。”

  “我却也没有成日想着。”宁辞嘀咕一句,又策马追上,一脸期待道,“真的可以多逛两日?”

  容炀打量他一眼,闲闲道:“逗你的,看见前面那座亭子没?到了那儿,咱们就转弯回去。”

  宁辞单手拉着缰绳,歪过去攀他的肩:“我才不信呢,你待我最好了。”

  “好生骑马,仔细摔下去。”容炀挣开他的手,道,“带你下山便是待你好,可见这些年在山上是折磨你了。我倒无碍,白术成日跟着你,听见只怕是要伤心了。你若当真如此,那就一直留在山下,岂不是对你更好些?”

  “留在山下也行。”宁辞满不在乎道,又笑着去看他:“你总得陪着我罢。”

  容炀轻笑一声:“你主意倒打得好。”

  他们说笑着向东面去,那边是滁国地界。这一日天气难得地晴朗,望过去如碧玺一般,树木虽只剩下枝干,带着一点残雪倒也别有意趣。官道两旁零星散落着些农户,性急地已经在门前贴上了桃符,无外是些‘发祥光’、‘腾瑞气’的吉祥话。

  一路走走看看,也不觉得疲乏。中途在官道旁寻了个茶铺歇脚,行至申末,便到了申城城门。这是滁国最大的一座城池,因为靠着几国交界处,又临着运河,往来商户众多,故而格外显得繁华。

  他们入了城,在城中最大的一间酒肆二楼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虽天已渐黑,正对出去的中心御街上摩肩接踵仍是采买年货的人,各种缕花,五色纸钱的摊子熙熙攘攘地摆着。左边的窗户望出去,能瞧见运河,河面并未结冰,上面飘着一两只画舫,隐约能闻见丝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