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混 第3章

作者:生姜太郎 标签: 玄幻灵异

  七哥敏捷地跳下车,风吹得他的斗篷猎猎作响。

  司予听见声音总算有了点底气,他循声挪着碎步往七哥那边靠,又不敢靠太近,纠结了半天,觉着还是七哥靠谱点儿,好歹是个大活人,总比那团黑了吧唧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好。

  他心跳很快,攥紧的拳头里全是冷汗,想着要实在不行就跳七哥背上去,搂着他脖子死活不松手,这样七哥就算开着拖拉机逃跑也不得不捎上他。

  七哥瞥了司予一眼,不屑地轻嗤一声,开口说:“下来。”

  司予一愣,他可还没上去呢,怎么就叫他下来?

  那团东西在原地跳了一下,迈着步子朝这边跑了过来。

  司予总算舒了一口气,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个踩滑板的人。

  等那个人跑近了,司予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一只小土狗,眼珠子和黑葡萄似的,滴溜溜打转。

  “司予!”那个人冲着司予咧嘴笑,“你是司予?我是村长林木白!”

  林木白很年轻,看着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很黑,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晃眼的大白牙。

  “见到你太高兴了!”林木白很兴奋,围着司予转了一圈,“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他这句话重音放在“人”字上,司予怎么听怎么觉着有些怪,他拿余光悄悄摸摸瞄了眼七哥,心想这位七哥才是真好看,硬要坳个形容词的话,七哥就是那种活在深山古堡里喝露水的贵族。

  “司予你好白,我都能看见你脖子上的血管!”林木白一张嘴就停不下来,看着司予简直双眼放光,“你什么血型啊?体重多少?喜欢小动物吗?会种树吗?花花草草养过吗?”

  司予还有些不好意思,林木白对他这么热情,他刚刚还把人家当成妖魔鬼怪那类不三不四的东西。

  他冲林木白友好地笑了笑,掌心在裤子上蹭了蹭,接着伸出一只手:“村长你好,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没想到林木白没和他握手,反而弯腰观察起他的手掌,颇为正经地说:“生命线很长,你能活到很老很老,不过不可能像我这么老。哎呀!你这爱情线可不好,有点波折啊!”

  司予:“……”

  村长属实有几分幽默。

  “你还会看手相啊?”司予问。

  “等等!”林木白突然大喝一声,他凑近司予掌心,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盯着司予,严肃地说,“你刚刚见过那只猫了?手里有臭猫的味道!那只猫可讨厌了,我不喜欢它,小毛也讨厌它!”

  叫小毛的小土狗像是赞同林木白的话,尾巴甩来甩去,汪汪叫了两声。

  司予疑惑地把掌心凑近鼻子,仔细闻了闻,压根就没味儿啊!林木白怎么就知道他刚刚逗猫了?

  他这边正百思不得其解,七哥重新戴上兜帽,冷冷道:“行了,带客人去休息。”

  “哦。”林木白低着头回答,小毛也蔫了,尾巴耷拉了下去。

  七哥说完,径直穿过草坪,往平房那边走。司予先是看了看他修长挺拔的背影,再看看林木白突然闭紧的嘴——古塘村的村长倒是很听这位七哥的话。

  司予对七哥有六分好奇,三分畏惧,一分欣赏——这一分纯属打给七哥的美貌,等七哥走远了,他试探地问林木白:“你叫他七哥,他在家排行第七?”

  “胡说胡说胡说!”林木白跳脚,“戚哥怎么可能只排第七!戚哥是最厉害的!”

  司予明白了,敢情遇着个搞盲目崇拜的。

  “你为什么喊他七哥?”司予接着问。

  “因为戚哥叫戚陆呗,”林木白解释,“休戚的戚,陆地的陆。”

  戚陆?倒是个挺特别的名字。

  司予跟着林木白穿过草坪,黑灯瞎火的,他又没留心脚下,一脚踢在那块滑板上,差点摔个狗吃屎。

  林木白挠了挠头:“我不喜欢用脚走路,好费劲,一般都踩滑板出门。”

  司予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不喜欢用脚走路这么个说法,他挑眉问:“那你一般用脚干嘛?”

  “吸收水分和养分。”林木白回答。

  司予:“……”

  这位年纪轻轻、皮肤黝黑的村长过分幽默了。

  穿过草坪,林木白伸手一指,说:“到了!三间房子连着,中间那屋是44号,就是你的,43号是戚哥,我住45号。”

  司予瞪大眼看了一圈,黑漆漆一片,他只看出几间平房的轮廓。

  他看向三间平房中最左边的一间——戚陆住的43号,屋里仍旧是一片漆黑。

  戚陆为什么不开灯?

  “怎么样,还满意吗?”林木白期期艾艾地问。

  “很满意,谢谢。”司予出于礼貌只能这么回答,想着莫不是这个村子有什么禁忌,譬如过了晚上八点就不能开灯之类的,他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不在门口安个路灯?”

  林木白听到这话大惊失色,抓着司予手腕把他领进家门,等进了屋关上院门,林木白才拉开房里的灯。

  四十瓦的日光灯一开,屋中瞬间亮如白昼,司予在黑暗里待了太久,还没适应过来,抬手遮住双眼。

  “怎么能安路灯!”林木白说。

  司予这才看清他到底长什么样,浓眉大眼,相貌粗犷,板起脸确实有几分唬人的气势。

  “为什么?”司予问。

  “因为戚哥不喜欢。”林木白正色道,“戚哥喜欢暗点的环境。”

  又是因为戚陆?

  司予腹诽,难不成林木白是戚陆私生子?不然林木白为什么像供着老爹那样供着戚陆?

  仔细一想也不对,戚陆看样子也就二十出头,哪来这么大个私生子,再说了,戚陆那长相的,怎么生也生不出林木白这么糙的儿子。

  他想来想去倒是把自己想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隔壁屋传来哗哗的水声,估计是戚陆在洗澡。

  林木白听见水声有几分不安,把钥匙扔给司予,嚷嚷着说要回去泡脚,接着抱着小毛回自己家了。

  司予把屋子里能开的灯全打开,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对这个房子还真是很满意。

  虽然只是间一层小平房,但胜在面积大,宽敞。

  门口进来就是前院,适合种点花花草草。屋里两室一厅,一间卧室、一间厨房,还有一个小客厅,电视冰箱洗衣机这些电器一应俱全,范天行那老家伙和他说这边条件绝对不会亏待了他,这点倒是不假。

  司予在沙发上躺了会儿,听着隔壁的水声,持续了将近半小时才停。

  司予抖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戚陆洗什么呢洗这么久?一个大老爷们洗澡还这么费水!

  司予原本也打算冲个澡,收拾收拾行李,但这一天实在是精疲力竭,他躺了会儿就再也不想动了,脱了袜子随手往地上一扔,想着先睡一觉,明天起来再打算个人卫生。

  他两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倒头往床上一躺,床垫又软又暖和,司予正打算合眼,瞥到衣柜顶上赫然倒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我操!”

  司予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拿枕头挡着脸,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看了看,竟然是只小蝙蝠!

  他在城里没见过这玩意儿,乍一看只觉得这东西长得还挺恶心人,面目狰狞,司予看它一眼都觉得毛骨悚然。

  小蝙蝠和司予对视了一会儿,竟然开始在天花板上盘旋起来,司予赶紧跑出房间来到客厅,小蝙蝠也跟着他出来,司予慌不择路,接着往厨房跑,没想到小蝙蝠又跟着他进了厨房。

  一人一蝙蝠打闹似的在屋里跑了半天,最后司予实在没力气了,把家里所有窗户打开,自暴自弃地往沙发上一摔,双手合十讨饶:“我认输!你就放了我,下次等我准备好了再来行不行?”

  小蝙蝠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个俯冲飞出窗外,像是一只出弓的黑箭,倏地融进夜色里了。

  司予长舒一口气,惊魂未定,重新关上了窗户。

  -

  43号房中一片漆黑。

  黑暗中,戚陆端坐在书桌前翻阅一本书,他穿着一袭深色睡袍,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刚洗过的头发柔软地搭在前额,发梢堪堪抵着眼皮。

  窗外飞进一只蝙蝠,倒挂在吊灯顶上。

  戚陆头也不抬,食指掀过书页,说:“回来了?”

  小蝙蝠合拢翅膀,开口就是素质三连:“我操!日啊!他娘的!”

  戚陆沉静如水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他手指在书页上一滞,沉声道:“和谁学的这些脏话?”

  小蝙蝠察觉出主人语气中的严厉,有些委屈:“新来的人类。”

  戚陆闭了闭眼,摘下眼镜,两指捏了捏鼻梁:“不许学这些。”

第4章 童工

  古塘第一夜,司予睡得很香。

  梦里,他获得本年度“感动社会十大好青年”,参加国家电视台颁奖晚会。主持人声情并茂地念出颁奖词,司予在万众瞩目下登台,他西装笔挺,将头发梳成背头模样,躬身接过奖杯。

  背后的大屏播着一段VCR,古塘村的孩子们在镜头前讲述自己内心对司老师的感谢和爱戴,有个女孩哭着说如果没有司老师,她也许正在养猪耕地,不可能考上重点中学,林木白在身后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她。

  现场观众深受感动,垂头抹泪,司予眼泛水光,哽咽地发表获奖感言:“感谢我妈,感谢您在我两岁那年抛下了我,没了您我的童年才算完整;感谢我爸,您在天上看到了吗?儿子长大了……”

  颁奖典礼结束后,主办方要派车送司予回去,司予婉拒说自己带司机来的,停车场里停着一辆黑色拖拉机,车屁股上系着两条麻绳,拖着一辆板车。戚陆身披斗篷从车上下来,左手轻搭右肩,对司予微微躬身,说:“老板,请上车。”

  板车上安了一个气派的老板椅,司予坐上去,翘着二郎腿,扬了扬下巴,倨傲地命令:“开车。”

  戚陆恭恭敬敬地回答:“是,老板。”

  “突突——轰轰轰——”

  拖拉机启动传来一声巨响,司予浑身一抖,猛地惊醒了。

  “轰轰轰——”

  司予还睡意朦胧,闭上眼想接着睡会儿,但拖拉机还在响,他烦不胜烦地拿被子盖住头,外头那辆该死的破车突突突震得他耳膜疼。

  “操!”

  司予这人从不相信神神鬼鬼的那些东西,他这辈子唯一一次许愿是八年前,当时他父亲司正突然失踪,只留下一把桃木剑。司予报完案,走出警局的时候天上飘着小雨,他举目四顾,满眼都是茫然,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最后,他找了一间寺庙,跪在菩萨面前祈求,如果世上真有神明,恳请庇佑父亲平安无事。

  十天后,警方通知他司正身亡,尸身被毁,他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只领到了一盒骨灰。司予那年十五岁,他一个人办完手续,抱着父亲的骨灰到了那间寺庙,躲在幕帘后嚎啕大哭。

  金身菩萨慈眉善目、眼含悲悯,披袈裟的僧人持咒诵经。司予哭过一场,把身体里最后一丝对“神”的寄托都磨掉,仿佛活生生抽出肌肉里最后一根软弱的骨头。

  今天,司予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许下了他人生中第二个愿望。

  ——希望戚陆的拖拉机立刻抛锚、爆胎、变成一摊废铁!

  八年前他许的愿没能成真,八年后还是没点儿屁用。

  拖拉机持续响了得有五分多钟才停,司予被这么一闹,残留的一丁点儿睡意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