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失败的重逢及其后续 第20章

作者:汶汶乡 标签: 奇幻魔幻 玄幻灵异

  会。莱尼想这么回答。

  但是有个声音在心底冷笑:虚伪。

  他想起塔姆林在把他从实验室拉走时,对他的不情不愿露出的嘲笑和轻蔑;想起不久之前和约翰的谈话,你真的会把什么都牺牲只为在魔法的险峰上越攀越高吗?

  会。

  会。会。会。

  “我不会,”莱尼对塔姆林说,“我不会拒绝。”

  大法师笑了。

  “所以,那瓶龙血是你的了。它的冰属性纯度很高。”

  *

  约翰醒过来时第一反应是他做了一个沙雕的梦。虽然他在醒过来的那一刻就把梦的忘了个七七八八,但他还能记得——他梦到自己是帕雷萨。

  他知道自己四舍五入就是帕雷萨,但这和觉得自己是帕雷萨还差着十万八千里。然而在梦里,他觉得自己是帕雷萨,陌生的感情,陌生的思绪,陌生的行为充斥着他,回忆起来感觉糟糕透了。那感觉就像回忆之前被魔药控制住的自己一样,为自己自以为合情合理的想法和行动而感到羞愧不已。

  他躺在那个僵硬狭小的窄床上,看着舷窗外的重重迷雾。那个梦仍旧在变浅,变淡,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他作为帕雷萨都去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了。

  他现在就记得他醒来前最后一个片段:

  他躺在湿润的土地上,露水浸透了他的衣服,树叶遮住天空,细细簌簌地摇曳着。他闭上眼睛,心里想象着赫莫斯也躺在他身边。

  约翰嚯地坐起来。他要出去透透气,这里太闷了。

  他往甲板上走时,有个声音叫住他。

  “要是我是您,就不会选择这时候出去。穿越云层虽然挺酷,却会变成落汤鸡。”

  约翰扭头,看到了一个叼着烟斗的精灵,女性,绿头发,尖耳朵。他想了想,收回了迈出去的那只脚。

  “谢谢您的提醒,”他说,“我之前没坐过这种船。”

  接着他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个精灵看他的眼神,非常不对劲。她眯起眼睛,用一种锋利而危险的眼神审视他,悠悠地吐出一团烟雾,然后对他说:

  “帕雷萨大人?”

  ……他妈的。

  “对不起,”约翰没好气地说,“这是个没意思的玩笑吗?我看起来像是某某某大人吗?”

  “您像极了,”精灵说,声音像揉了沙子,“现在更像了。”

  然后她抽出匕首,向他攻来。

  约翰心头一跳,侧身躲开,毫不犹豫打算直接逃跑。然而这个比赫莫斯看起来还疯的精灵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转身又来一踢。约翰拿手臂挡住,不得不开始反击。几个来回后他捉住了精灵的手腕,两人僵持不动。

  “你他妈有病没处发?”他虚张声势。这个精灵有点厉害,他不确定他能全身而退。再说他刚从一头认识帕雷萨的龙那儿跑出来,真的不想再来应付一个认识帕雷萨的精灵了。

  “您的身手进步了,”精灵说,“是这些年独自生活磨砺出来的吗?——哦对了,您是怎么活这么久的,被吸血鬼咬了吗?”

  “你认错人了,女士,”约翰阴沉地说,“我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今年二十出头。”

  精灵莞尔一笑,提膝一击。约翰反应灵活,勉强没让局势反转。他打架大概是受过专业指导,全身肌肉都记得怎样反击和制服敌人——但是,他似乎没被教过怎么制服精灵。

  试探了一会儿后,精灵大概是觉得足够了。她接下来攻击力道之大让约翰发现原来她之前都在划水。同时他意识到他会输,和精灵不应该这么打——

  她的力量超出他太多了。

  他被这只精灵反抓着手腕,摁在墙上,匕首贴着他的脖子。

  “我的房间就在附近,那里现在正好没人。请您和我去叙叙旧吧,帕雷萨大人?”

  约翰:我有一句草泥马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7章 瓦露缇娜·普尔基涅

  平心而论,精灵是个美人。她皮肤白皙细腻,眼眸明亮动人,圆润的唇瓣鲜红柔软。而且她与众不同,有一双向后伸展尖耳朵和一头深绿的秀发,让她在人类中更显得卓尔不群,诱人靠近。很多人——不论男女——都是乐意和这样一位美人认识一下,把它当成一次值得夸耀的艳遇。

  但如果这个美人邀请你去她房间的方式是拿匕首抵着你的动脉,而且在到门口时粗鲁地把你推进去让你摔在地上——情况就另当别论了。

  约翰狼狈地摔在地上,发现地板上还铺了一张破地毯,上面有一些不祥的深褐色污渍,绣的花纹是一些奇怪的字母——就是那种画在魔像额头上,约翰能读出来音节的字母。他翻了个身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向他走过来的精灵。她步履生风,像一把出鞘的刀。

  “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吧?”他问。刚才精灵威胁他如果敢出声就割断他的声带。

  “您已经说了,还问什么?”精灵说,把手中的匕首收回腰间。她抓着约翰的领子把约翰揪起来。

  “您活着!您竟然还活着?!您当初果然是假死!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声音激动,面颊绯红。这让她看起来比刚刚有了更多人情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姐!”约翰抓着精灵的手腕大声说。然后他想起来赫莫斯的前车之鉴,觉得自己应该换个应对策略。于是他告诉她:“事实上,我失忆了,最远的记忆只到去年秋天!”

  精灵审视他,似乎在思索他的真诚程度。半晌,那些激烈的感情压下去了,她冷笑了一声。

  “所以您不知道我是谁了?”

  约翰在他能力范围内狂点头。

  “那您还记得您是谁吗?”

  “帕雷萨·……呃……一个叫帕雷萨的将军对吧?”

  “丹马克将军。帕雷萨·丹马克将军。”精灵说,语气里夹杂着某种可以称之为虔诚的东西。

  “是的,丹马克,”约翰说,对这个姓氏感到陌生,“帕雷萨·丹马克,为了达成他的目标害死了很多人。”他想起那个战车上的人。

  “您没有害死很多人!”精灵提高了声音,“都是他们该死!”

  “呃……谢谢您告诉我这些……”约翰说,“所以您瞧,我们没什么旧可叙……”

  “我是瓦露缇娜·普尔基涅,”精灵盯着约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当然,您更喜欢按雷诺西斯的发音叫我法尔蒂娜。”那个名字让约翰心头一紧,“我是您最忠诚的属下和伙伴,我追随您,从您十六岁到二十六岁。”

  “……好吧,法尔蒂娜,我很抱歉我对你毫无印象,但是——”

  他的话被打断了。

  “您知道我之前在您手下负责什么吗?”

  “抱歉……”

  “审讯。”

  “……”约翰噎住了。

  “您总是教导我少用暴力,自愿吐露的信息最可靠。现在我学会了。您来体验一下我的长进吧。”她说着,放开了约翰,后退一步,刀片不知从何处滑入指缝。她好像真的是在做汇报展示一样,表演意味十足地抬高双手,让约翰看清她如何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精灵的血滴到那张肮脏破旧的地毯上,那些奇异的图案依次开始发亮。

  下一刻,约翰发现自己站在盖沙夫人的旅馆里,但是小店里的摆设有点不一样,门上挂着白黄相间的花环,两根黑色的缎带垂下来。窗外,有一个棺材正被抬过。他看到盖沙夫人被人搀扶着跟在棺材边,泣不成声。

  这个幻术如此逼真,强烈的情绪冲击着约翰。它们很容易感染他,因为它们本就属于他。小法师死了。一个念头在心中浮现,逐渐放大,大到遮掩了他脑海里的其余所有想法。接着,为了验证葬礼确实是莱尼的一样,场景变了,他站在小镇边的旷野上,一个墓碑伫立眼前。莱尼·盖沙。墓志铭写着:他孤单地死去,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他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痛了他。孤独?孤单?死?也许都有。它们不再是单词,是一段段经历,是一个个感觉。它们是他自己无数纷杂思绪中的只言片语,他的感怀。

  孤单。孤独。死。它们就刻在那里,刻在他最好的朋友的墓碑上,仿佛预示他的将来。它们让他觉得畏惧,让他发抖。

  可这不应该啊!约翰强撑着对自己说,他不是那么软弱的人,他不怕它们!

  眼前的一切又变了。他站在皇城赫莫斯的房子里,龙站在他面身上的血味浓的呛人,手里捧着一颗搏动的心脏。约翰抓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被掏出心脏的其实是他自己。

  “我如你所愿去死了,”赫莫斯说,“你觉得公平了吗?”

  “你不会死。”约翰忍不住说。这是假的,他告诉自己。

  “我会死,”赫莫斯如同在叹息,“龙是会死的。”

  然后龙手掌中的心脏停止搏动,掉在地上。赫莫斯颓然倒地,金色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约翰看着龙苍白的,僵硬的,死人的脸,他知道这是假的,可是他觉得恐惧……悲伤……他发现眼泪从面颊滑落。他为自己而哭,因为如果他可能爱上什么人的话,就只有这龙了……不对!他再次强调,大声强调:“他还活着,他不会死!”

  他的世界变成漆黑一片。

  黑暗让空间变得无边无垠,无边让人恐惧。约翰终于站不住了。他重重跪在地上,然而好像跪进虚无之中,他的膝盖没有感觉,他不知道他的双腿在哪儿了,也许它们随着黑暗飘走了。他的手臂也飘走了,他的身躯破碎,他的意识消失,他不存在……

  不对。他抱紧自己,抓着自己的衣服。他是存在的。

  但他在流血。

  很多血,止不住的血,多得快把他淹没。他躺在自己的血泊里,他的血肉被刺穿,血管被割断。他的生命在流走,他的生命将终止。有人站在他身边。

  “请您安息。”一个平稳的声音说。

  “不!”约翰说。他吃力地抓住那人的衣服——他确实抓住了,他手掌的血沾染了那人的衣袖。

  “救救我——”他说,“我不想死——”

  他说不出话来了。血流进他的气管,他剧烈地咳嗽,他感到窒息。他的心脏跳不动了,他的胸膛无力起伏,他再也呼吸不进一口新鲜的空气,他连自己血的味道都闻不到了,他就快——

  世界变亮了,像神话里的众神创世。先有众神,再有自然,再有众生。不对。有个平和的声音温和地指正他:先有自然,再有众神和众生,不是众神主宰众生,众神亦是生命的形式之一。

  每一缕阳光都是新鲜的,每一阵风都在歌唱生命。约翰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世界——他的瞳孔没法聚焦,他的世界是模糊的——但是很美。颜色,气味,温度,触觉。他本身的存在。信息在脑海里无意识地流淌,像平静的溪流。他活着。他活着。他活着。他……

  约翰适应了一会儿,恢复了对现实的知觉。他发现自己蜷缩在地上,而精灵跪在他身边,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您真的死过。”精灵说,美丽的脸上浮现出过去曾有过的哀悼。

  约翰缓缓坐起来,望着精灵。

  “你满意了吧。”约翰说。

  “您是被刺杀的,”精灵继续说,“可他们却告诉我,告诉所有人,您死于热病。然后还告诉我们您在死前签署了向皇室屈膝的公文,同意停止战争。”

  “一个人死了,就意味着他出局了,他的存在和意义完全由活着的人决定。”约翰说,“我对我的过去一无所知,说实话,也没什么兴趣。我们真的没有旧可以叙。我可以走了吗?”

  精灵看着他。他看着精灵。然后他看到精灵的蓝眼睛里积蓄起泪水,冷漠的假面一点点崩碎。她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约翰看着她哭,有点尴尬。明明他才是那个被幻术折腾了一番,积蓄了一大堆负面情绪的人……为什么崩溃的反而是施术的人?

  “您说过我们会再见的!”精灵哭着对他说,“您说过那不会很久的!您说过您不会抛弃我的!——为什么您当时没有带上我!”

  约翰没有说话。精灵的啜泣勾起了他某些模糊不清的回忆,他似乎真的曾经答应过一个小女孩儿,说他们不会分开很久……然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他知道精灵不是那个小女孩儿。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她哭得这么伤心,可她不是被他伤害的唯一一个,也不是他在乎的那个。他对她的悲伤无动于衷。

  但约翰觉得自己可以安慰以下她,也算聊胜于无。

  精灵哭得停不下来,哽咽着揉着眼睛。她感到有一双手放在了她的上,轻轻揉了揉,让她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她还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帕雷萨大人常常这样揉她的头,好像她是他的小妹妹而不是他买下的奴隶。

  “我很抱歉。”她听见帕雷萨说。

  于是精灵扑到她的大人的怀里,用力抱住他。她小的时候,年轻的伯爵从不拒绝给她拥抱;可后来伯爵从少年变成了青年,她也从女孩儿变成了少女,他就开始要求她收敛那些过分亲昵的举止了。

  但是这次大人会谅解我。瓦露缇娜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