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失败的重逢及其后续 第37章

作者:汶汶乡 标签: 奇幻魔幻 玄幻灵异

  她再次开口时,严肃的表情消失了,换上她惯有的甜蜜的微笑。

  “谨遵您的命令,父亲,”她说,“不过,我开始感到好奇了——帕雷萨·丹马克和约翰·多伊是什么关系?”

  “你无聊的好奇心太多了。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哎,也太巧了吧。”

  “我不信你活了这么久,没有见过不同时代里两个相貌惊人相似的人类。”

  “我的确见过,但他们的行为谈吐还是很不一样的——可我听说,普尔基涅曾把多伊先生错认为活着的丹马克。”

  “令我吃惊,”赫莫斯说,“人类会把这事和黑渊透露。”

  “莉亚是个很可爱的女人,”阿芙拉说,“她觉得比起和他们曾有战争的永恒之洲,统治者被敬为半神的黑渊更值得人类的信任。”

  “我打赌那几个精灵肯定也觉得——人类方面亲近和他们肖似的精灵甚于黑渊那些怪物。”

  “……我会记下这个提醒。”阿芙拉说,“那么,您真的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我以为我已经告诉你了,”赫莫斯说,“约翰不是帕雷萨·丹马克。”

  “那他是谁,仅仅只是一个无名小卒?”

  “你知道你那个白魔杂种的父亲是怎么把我牵着鼻子走的吗?”

  “……我不知道。”

  “你从来没好奇过。他是你的天和地,他说的一切就是你的全世界。你一直觉得他猎捕我,掌控你,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是吧?他的实力配得上这样的成就。”

  “我知道你们一直觉得他配不上。但我还是要说,假使他尚在人世,我仍会听从他的命令。他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他是我父亲。”

  赫莫斯转过头,看着她。

  “真高兴你爱的是你的小女友,”他说,“要不然爱神被你感动,把伊多尔克复活,这可就有的瞧了。”

  “我是很希望他能复活,”阿芙拉难得没纠正他对翠斯塔的称呼,“但我也知道,如果他复活,您会杀了他,在那之前,您会因为我阻挡您而杀了我。因此我想,保持现状就很好。”

  “我不认为我会杀了你,”赫莫斯说,“我认为你会杀了伊多尔克,因为他横亘在你和你的小女友之间,变成你们感情的一根刺,尤其是你的小女友——”

  “我觉得,阁下,”阿芙拉打断他,“我们还是先不要谈论这些假设了。我父亲是怎么牵住您的?”她把话题扯回来,“说真的,按您的那些事迹看,我一直以为他是用爱情。”

  赫莫斯没有说话——挺让阿芙拉吃惊的,她本来以为她这些话会恶心到对方。就算赫莫斯和伊多尔克真的有一腿,后者可是让这位半神栽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个跟头,摔得差点死掉——赫莫斯提起伊多尔克,从来只有不加掩饰的厌恶。提起他爱过他——不管是不是实情——肯定对他来说是个冒犯。

  “是爱情。”赫莫斯说。他好像懒得再用语言解释了,于是一个幻境就被铺展开来,连一个窗都没有的船舱消失了,除了那个残留着约翰气味的床,赫莫斯躺在上面,看着漂亮的穹顶出神。

  幻境展示的地方,阿芙拉很熟悉。那是她的房间,她在她父亲的堡垒里专属的房间,它可以说是她的第一个巢,直到十年凛冬结束,这座堡垒被攻破焚烧。

  但现在,这里很明显不是她的房间,陈设大不一样。距他们不远站着黑渊曾经的第七殿下,侧对着阿芙拉。这位半神穿着一身古里古怪的白色服饰,材质和风格既不属于人类,又不属于精灵。他对面的一把靠背又高又尖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披着一件黑袍,好像只披着一件黑袍。阿芙拉接着注意到,这个人大概是一具被精心保养的尸体,他的胸膛没有任何起伏。

  他和约翰看起来相貌相似,但比约翰要老,老个十来岁左右。他褐色的头发里夹着白发,就像阿芙拉自己一样。他有一些皱纹,开始下垂的面部肌肉,他已经过了一个人类一生中最好,最有力量的时刻,开始走向衰颓。

  阿芙拉觉得这个约翰生前最后那段时间肯定过的不怎么样,所以就算已经死了,那张脸还残留着他的疲惫和绝望。

  幻象里的那位寒冰之龙一动不动,盯着这具尸体看。

  他的眼神,阿芙拉难以形容。她只能说它极具穿透力,它的力量强到能从虚假的幻境里挣脱出来,刺进旁观者的心里。它已经不好用一个简单的独一的词语概括了。要说的词语太多了——爱,恨,不甘,眷恋,执念,渴望,痛苦,报复——永远都写不到尽头。

  这个眼神是千言万语,这个眼神是一切解释。阿芙拉收回目光,看向枕着手臂的赫莫斯。

  “我以前听人说过您对复活术有极大兴趣,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那是无稽之谈。”

  “我当年也觉得研究复活荒唐可笑,”赫莫斯说,“我曾觉得消失的东西就该抛到脑后。”他让幻境消散了。

  阿芙拉沉吟片刻。

  “所以您当初一直研究的东西,真的是复活术?”

  “对,准确来说是怎么复活他。”

  “那么,我有点奇怪,”阿芙拉问,“普尔基涅可以把约翰·多伊和帕雷萨·丹马克混淆,那么也就是说,反过来也成立——而您却不认识这样的人物,您对他居然没有兴趣。我记得他活跃的那个年代,您已经从黑渊跑出来了。”

  “跑到永恒之洲去了,为了甩掉博古亚和第八。很遗憾,我回到大陆听说了丹马克这个人,对他是很感兴趣,但他当时已经死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

  “是很巧。”

  *

  “你觉得你的帕雷萨少爷就在船上?”约翰哈哈大笑起来,“不可能。要是有个和我这么像的人,就算他不长这样,我也能发现的。很遗憾,追缉队里没有这么个人。”

  瓦露缇娜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谈起了毫不相关的话题:“您有没有注意到过一个现象,关系越好的人,越喜欢互相模仿,有些人到最后,举止神态看上去简直一模一样,让人有种他们很像的错觉。”

  约翰意识到她在暗示什么,不笑了。

  “我理解你想说什么,”他说,“但我只能说:这不可能。我了解他。他不是你希望的那个人。”

  “你怎么判断?”瓦露缇娜说,“你没有见过帕雷萨·丹马克。你怎么知道我希望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知道的那个人。”

  “我读过他的传记。”约翰说。

  “如果人是一本书,那传记就是断章取义的摘抄,中间还混杂着摘抄者的私人感怀。”瓦露缇娜的话让约翰觉得自己一时无法反驳。

  “那么换个方向看吧,”约翰说,“我的这本书,我很了解。他再怎么装也装不成你的那本书。”

  瓦露缇娜笑了。

  “他不是装成了我的这本书,”她回答,“他装成了你。”她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到了约翰旁边,抬起手,做出一个拉扯的动作。

  一个人影于是走出来。

  约翰看着帕雷萨·丹马克的幻象,有种诡异的感觉。仿佛是他面前有一个奇怪的镜子,投出了他自己的影子,但这个影子却诡异地脱离于他之外独立存在,而不是符合常理地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

  “我其实不想对你说这些话,法尔蒂娜,”帕雷萨·丹马克的幻影说,“但你做的所有事情,真的让我感到非常失望。”他的口音毛骨悚然地和约翰几乎是一模一样,尤其是念法尔蒂娜的音调和语气。

  瓦露缇娜看着这个幻影。

  “那是自然,”精灵说,“因为你死了,你不能指导和约束我了。”

  他牵出了一个约翰十分熟悉的,他自己常有的嘲讽笑容。

  “只要这样能让你觉得好受,”他说,“我不介意你把所有罪责推到我身上。就像你当初对艾萨克说,你是为了我才要杀死我们曾经的伙伴西蒙娜。你可以继续把我当借口,就算我活着也不用在意——你看我这么多年,来干预过你的这些行径吗?”

  “你没有。”精灵说,“所以等会儿你过来的时候,我会把你杀掉。”

  “如果你真的觉得这样可行的话,”丹马克说,“那你就干呗。”

  约翰看着瓦露缇娜,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脸上流下眼泪来。

  他听见丹马克说:“你哭吧。路是你选的,你哭也没用。”

  *

第37章 这人谁

  把你的生活录下来,回放给你看,你会觉得很新奇。你会看到一个别人眼中的你,和你自己眼中的你有微妙的差距。一开始你要惊讶:这是我吗?我是这样的吗?过后,你冷静下来,你好好思索了一下,你又得承认:这是我。我就是这样。

  你哭吧,你哭也没用。约翰看着这个丹马克的幻影,第一秒,他在为他超乎常人的冷漠态度吃惊。第二秒,他感到一股熟悉感漫上心头。人类毫无章法的联想能力为他捞起了一段回忆,他想起自己也曾以这种冷漠的态度对一个自己关心和爱护的小女孩儿说:你哭吧。

  是雷蒙娜,是那个他的每一份回忆里永远没能超过八岁的小女孩儿,不是文字记载里的女皇,是他记忆里的女儿。她很少哭,因为他不让她受那些委屈,他觉得没必要把她置于他曾处的那种训诫里,让她受大家都曾受过的,实际上毫无必要的苦——但是那一次,她嚎啕大哭,因为失去了她最好的朋友,而且再也找不回来他了。

  这全是她自己的轻率和无知所造成的结果,这不属于没必要受的苦,而是活该受的苦。所以他看着她流下眼泪,平静地对她说:记住这个教训,好好哭吧,我的孩子。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约翰心里涌起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他想起雷蒙娜最后一次给他写的信——我不是你的东西,信上只有这么一句话。他把那封信烧了,只言片语也没给她回,所以她后来也再没给她寄过信。他当时为她的怨恨感到恼火,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多么爱她;但他也没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势必招来她的怨恨。他想着以后……以后他可以……

  没有以后了。他死了。

  现在,他意识到了一种新的痛苦。如果他把她当一个人看待,他会这样对待她吗?过分的同情会造成软弱,但对她的同情要算在过分里吗?她是他的女儿,在世上极少数的那几个他可以明明白白地承认他关心他们的人,他爱的人。他对待她的方式有那么多,他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粗暴的,冷酷的,居高临下冷眼旁观的态度呢?

  约翰看着丹马克,张张嘴。他想说,你不该这样对她啊。

  你不该这样对他们啊——有个声音在对他说——拉德利,马丁,贝尔克,赛万诺,徳伊尔加,波勒克,维奇……他们不是因为你冷酷才要追随你的,他们追随你是因为他们相信你能行,是因为他们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幸好法尔蒂娜死得早,他最后一次见到柏蒙特时法师对他说,不然她也会被你抛弃背叛,成为仇视你的人中的一员。

  *

  “他说瓦露缇娜他们画下了一个魔法阵,”雪梨把一个水晶球一下一下扔到半空,“屠龙协会当年封印恶龙的那种,把法阵里的生命封印起来,变成供人使用的魔力电池。所以,你们更不能过去了,要是他失败了,法阵发动把他一个封印就好了,我们还能保存实力。”

  “屠龙协会的法阵要十几名法师共同吟唱,”淡金发的精灵说,“他们没有十几个法师。”

  “魔法发展日新月异嘛。”雪梨回答。

  “永恒之洲都没有这样的技术——征服对等定则,启动魔法的能量最低也要与被施法事物的能量在同一个能级,即使是困住它,仅凭一个精灵是肯定不成的。”

  “你听过冰原魔王的传说吗?”雪梨问,“巫师伊多尔克,凭一己之力,屠杀了半神寒冰的赫莫斯。这可是明显违反了对等定则。”

  “那是人类可疑的传说,”精灵回答,“他们还声称,‘他把自己的血滴到巨龙的尸体上,创造出了一头鳞片黑白相间的巨龙,他叫它阿芙拉,它称他父亲。’要是龙能被这么造出来,大陆早就被量产出的巨龙和他们野心勃勃的主人间的战争给毁灭了。”

  翠斯塔在旁边换了一个坐姿。

  雪梨捋了捋自己黑白相间的长发:“可能只是这种方法太复杂,不能普及呢?”

  淡金发的精灵盯了她半晌。

  “你是阿芙拉?”

  “从人和龙的血里诞生的真龙,被我的父亲凭一己之力创造的生命——我是阿芙拉,请替我保密哟。”

  *

  “我不得不承认,你提出的‘丹马克是有人模仿我’的假设似乎是很有道理的,”约翰有点有气无力,“但是……不管那个人是谁,肯定不是赫莫斯。”

  “他叫赫莫斯?”瓦露缇娜饶有兴趣地问。

  约翰不说话了。

  瓦露缇娜悠悠地说:“叫赫莫斯的人很多,叫赫莫斯的龙我只知道两头,一头是陨落的半神寒冰之龙,一头是继承了寒冰之龙在人间的化名的它的儿子。怪不得你的契约龙那么强大,原来血统这样高级吗?”

  “所以你不要搞这些有的没的了,自首吧,”约翰顿了一下,“他生起气来我都害怕,真的。”

  瓦露缇娜吸了一口烟。

  “如果他一直在模仿你的话——你生起气来确实很可怕。”

  约翰语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精灵又问他:“你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件事?”

  “我为什么要接受——我了解他,他不可能装成我的样子——”约翰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他了解赫莫斯,所以他知道不可能是赫莫斯。可除了赫莫斯还有谁会干这样的事情?除了赫莫斯谁还记得帕雷萨·海泽拉姆说话的腔调和笑起来的气质?

  而且,明明你对他什么都不了解啊。你当初觉得你一死他就会把你抛诸脑后,结果他惦记着你一直到现在。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复活的可能差点死过一次,因为他爱你,他忘不掉你。他爱你?忘不掉你?你能想象吗?你能理解吗?你理解不了。可事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