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失败的重逢及其后续 第80章
作者:汶汶乡
“我刚才不是在昏迷吗?”赫莫斯委婉地问。
“不是,”帕雷萨回答,“你记得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龙王的咒文超出我的承受范围,把我击晕了。”赫莫斯谨慎地说。他希望他刚才无意识下没做出什么……
“可能把你的理智击晕了吧,”帕雷萨干巴巴地告诉他,“你像个一岁小孩儿一样,抱你才肯安静下来,松开你就开始哭,怎么说都不行,好像你失去了三秒钟以上的记忆力。我好不容易把你从地板拖到床上,把你哄好了,出来吃点东西……”
“晚餐我已经做了一半……”赫莫斯说。
“我吃饱了。”
“我炖的汤……”
“熬干了。”
“甜点……”
“我吃了。”
“我还没烤……”
“味道还可以。”
他俩面面相觑。
“很抱歉,”赫莫斯说,“我没想到我会失控……那是个意外,不过你也看到了,龙王的封印很强大,我伤害不了你。”
帕雷萨十分古怪地皱了一下眉毛。那似乎并不是因为不快。
“是的,我看到了,”他说,“你被捆在地上,接着在束缚消失后变成了一个白痴。”
“……如果我变成白痴,你就会抱我了?”
帕雷萨看上去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接着抬脚向他走过来,张开手臂,拥抱了他。他的手放在赫莫斯的后背上,拍了几下,接着松开。然后他走出了厨房。
“过来,我要和你谈一谈。”
失望。这是敷衍和安抚。想要更多。
赫莫斯定了定神,和他走到餐桌边。他们拉开椅子,面对面坐下。
第116章 番外
赫莫斯:
我坐在书房给你写这封信。
实际上,我不知道我应该写点什么。
最近有许多事情发生,但我想我不必一一给你细讲,等你看到这封信时你自然已经听说了这些事,就算你没有,你想了解的事你也能很快了解。
所以我来写那些你不能了解的事吧。我来写写我是怎么想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知道你在看到这封信时,应该会很生气,迟早会很生气,看到这句话会更生气。你的怒火来得那么快,可也那么浅,薄薄一层浮在脸上,用一个吻就能把它驱散。
我要重新写这封信了。我写了不适合对你说的东西。
其实,我在怀疑,我为什么要写给你呢?向你解释有什么用呢?我们从来不同,我们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互相理解。
我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有一种深深的怒火,对这个世界,为了这种愤怒,我要去干你将会听说的事。我要去干我的父亲,祖父,曾祖都干过的事:上战场,建功立业,赢得荣誉,声名,封赏。
我知道你不能理解这一切。
因为你是龙吗?因为你是神吗?因为你有使你高于一切的力量,可以轻佻地对待这个世界吗?……不,我很怀疑,不。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你们这种人,有那么少的嫉恨,那么多的快乐,不被虚无缥缈的事物劳心耗神。不想将来的隐患,不看过去的仇怨。为自己的舒适和幸福而生活,而不是去自讨苦吃。
我是那种自讨苦吃的人。
这些全是不应该对你说的话。这封信我会烧掉。
但你未必不知道这些……我常常忍不住对你发这些牢骚,明知道你不能理解,不该对你说。可你在我面前时,我总是想要把所有话都对你说出来,不管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这很危险。对象是你,就更危险。
我希望你现在在我面前。我希望你出现。我希望这封信会落到你手里。我希望你正在看着我写下这些字句。
我很庆幸你不会出现。我很庆幸你非得在这个时候呆在黑渊。我很庆幸,偏偏是在这个时候,你走了,我得以摆脱你给我的影响,独自来做这个决定。我很庆幸我能知道,如果我死了的话你的痛苦并不会太多,因此我现在的痛苦也没有那么多。
我要去做那些可能会让我早死的事。我激情澎湃,迫不及待,充满渴望。我要去冒着巨大的危险,换取一丝机遇以摧毁那些我厌恶已久之物。我的心中充满对死亡的热情和向往,不论是别人的死亡还是我自己的。
我暂时忘了你的眼睛,忘了你的手指落在我胸口的感觉,忘了你让我习惯的安逸,忘了你让我感受到的幸福。我会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因为战场危机四伏,我的心里不能总萦绕不去一个你。我衷心希望你不要责怪我,因为我不会为此感到更多的愧疚。
我感到痛苦。我希望你现在出现。谢谢你不会出现。
谢谢你没有出现。
(这封信在伯爵出发那天被他撕成碎片,投入火堆。)
第117章 对谈
“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个事,”帕雷萨率先开口了,赫莫斯屏息以待,“一个人、或者龙,生活在这个世界上,首先应该对自己负责。”
赫莫斯想了想,点点头表示同意。
“虽说生命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有权力把它虚掷……但我们应该尽量把它耗费在有价值的事情上。”他严肃地看着赫莫斯,而赫莫斯决定阻止他继续顾左右言他。
“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回黑渊去。”他看上去也知道这句话不好听,立刻又补充道,“这是从你的利益来考虑得出的最好结果——你应该停下你和龙王这种冒险的约定,回到黑渊,好好养伤,睡个长觉,一闭眼,一睁眼,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赫莫斯觉得在他开口之前所做的所有假设和预期都白想了。帕雷萨在想什么?他的思维怎么运转的?他是怎么说出这么一番话的?
“我的利益只有我自己能考虑,”赫莫斯说,“我的考虑已经做完了:我接受了这个提议。我接受她的封印,以人类之姿独自来找你。现在只看你是什么决定:要么你赶我走,要么你允许我留在你身边。我是不会自愿离开的。”
“如果你自愿离开,对我们两个都好。”帕雷萨的手指按着桌布,“我并不……”
强烈的既视感在心头涌现,从来没见过的回忆补完了他没说出来的话:我并不恨你,我并不想折磨你,我更不想看你哭,对不起……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只是需要时间,给我点时间……
帕雷萨再度开口了:“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记忆还停留在未成年。”
“未成年的我已经好几百岁了。”
“没记起过关于我们的多少事。”
“实际上,记起来不少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
他在那一瞬间拔高声音,气势却又在话音落下时跌落下去,盯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
赫莫斯没有说他们都知道的那个答案,而是问他:“换作是你,你不会来吗?”
“我会多要求一些自保能力,”帕雷萨说,“你知道如果你这些天不够幸运的话,你会遭受什么吗?”
“我不会死,”赫莫斯回答,“这种保障就足够了。”
“如果恰巧碰见可以让你死的存在了呢?你没有见过你那副样子——又愚蠢,又羸弱,被卖了都不知道——”
“那是个特例,不会总是如此——”
“或者彻底晕倒了,是吧?然后别人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只要不受致命伤,那个法阵就不会启动。你会被绑起来,锁上,卖到妓院里。那位蓝龙小姐说得对,还可以卖你的血和头发,肯定都是很好的魔法材料,会卖出极高的价码。然后你就会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里过上许多年,直到你那个孝顺的儿子或者龙王想找你却找不到,你才终于有可能重获自由。”
“你会来找我的。”
“我不会,我很乐意发现你消失,也许就是我把你给卖了。我可以雇一个白魔鬼帮我干成这事,事成后我们五五分钱。”
“如果这样能使你高兴,”赫莫斯说,“我非常乐意。”
帕雷萨的手指抓着桌布。
“对我做任何你愿意做的事,”赫莫斯说,“我毫无怨言,这是我应得的。做吧。”
“任何事?”帕雷萨向他笑了一下,接着他站起来,把桌布扯下,盘子摔得粉碎,桌子掀翻,椅子踢到散架。他拽起赫莫斯的衣领,把他摔在地上,随手拾起一块碎瓷片,比在龙颈侧。
“我就想让你永远从我眼前消失,”帕雷萨说,“现在,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还毫无怨言吗?还是你应得吗?我要切开你的血管。你现在想做点什么?”
“你不想,”赫莫斯说,“如果你这么想,你可以在我醒来之前动手。”
“因为你那时候是个白痴。你说的没错,如果你变成了白痴,我就会抱你,容忍你,接纳你。我还会安慰你,亲你,哄你直到你不再哭。你变成白痴吧。变啊?”
“你不是这么想的,”赫莫斯回答,“你最厌烦不能交流的蠢货。”
“你离蠢货没有多远,”帕雷萨说,“而且你在我这里总有特别待遇,我不会厌烦你变成的白痴。”
“你发现我清醒后,你没有觉得失望或生气。”
“所以呢?”
“你希望留在你身边的是完整的我,”赫莫斯说,“不是少年,不是白痴。”
“我不这么希望……”
“可你对我感到恐惧,因为我对你做过那些事。所以我告诉你:来报复我吧,来折磨我吧,直到你不再感到恐惧为止。或者如果你不愿意再多纠结,希望就此一刀两断……”赫莫斯闭上眼睛。他看到那个更年轻的自己站在面前。
为什么要给他这个选择?那个自己问他。为什么要向他摆明你的妥协?你还没有羸弱到需要对一个凡人妥协的地步。你是强者,他是弱者,在对阵里,强者怎么会输给弱者?你不会输,除非你自己认输,不要认输,你不妥协,他就拿你没办法。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他对你的爱有多么深刻,他让你领悟这一点,就确定了他的败局!让他为你而尽情痛苦去吧,这痛苦不就是他深情的最好证明吗?不要妥协。让他去妥协。
让他妥协……让他痛苦……让他日渐消沉,失去活力,失去光彩……让他变得沉默,柔软,顺从,像想象出来的幻影一样,听从你的意志行事,实现你的一切愿望,而不再和你分享他的愿景,因为他已经发现,他是永远无法让自己的愿望实现的无能者和失败者……你愿意这样吗?
“那就刺伤我吧,”赫莫斯说,“我会受很重的伤,未来几百年,就算我想,我也没有能力维持好人形,走出黑渊。如果你实在厌烦我们间的契约,我们可以再约个时间把它解开。”
“为什么你非得让场面弄得那么难看?”帕雷萨说,“你自己回去——”
“我不会离开,”赫莫斯说,“除非你刺我一刀。”
“你以为我不敢吗?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多记恨我一笔,明白吗?”
“我不会因此记恨你,”赫莫斯说,“这是我认同的方法。”
帕雷萨听起来呼吸急促。
“好吧,我再重新解释一遍,”帕雷萨说,“人要为自己的生活负责。我不能容许你以你自己健康冒险的方式呆在我身边。我想报复你,但我不想要这种。事实上一切可以以更好的方式解决。你,回去养伤,我,一个人冷静一下。等我冷静够了,我就会去找你……好吗?”
赫莫斯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帕雷萨。对方接触到他的视线,触电般移开,扔掉那个碎瓷片,从一地狼籍里站起来。
他妥协了?赫莫斯自问。他的惊喜还不及流出,就被另一个念头压下去:你敢信他吗?多像那个时候,他告诉你最迟五年,就去找你。然后呢?结局是什么来着?
什么来着?
赫莫斯爬起来。
“不,”他对帕雷萨说,“我说的很清楚,除非你刺我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