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失败的重逢及其后续 第90章

作者:汶汶乡 标签: 奇幻魔幻 玄幻灵异

  “是自咽苦果,”幻象说,“你有什么值得他嫉妒的呢?除了法尔蒂娜——现在你还告诉了他,法尔蒂娜不值得他嫉妒。而安娜亚特——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你不喜欢安娜亚特吗?”赫莫斯突然问他。

  帕雷萨觉得自己有点生气了——赫莫斯总是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事情上,真是——

  “我不止嫉妒过你的两位妻子,”赫莫斯说,“我嫉妒你的女儿,嫉妒你的朋友,嫉妒你的骑士,嫉妒你的管家,嫉妒你的仆人,嫉妒你拥抱过的每一位游侠,交谈过的每一位诗人。我嫉妒所有你目光注视,手指触摸的东西,我嫉妒所有夺走你关注的东西……这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嫉妒,是我确实有的嫉妒。”

  帕雷萨听着他的发言,忍不住笑了。

  “我对安娜亚特没什么印象,”他开始回答赫莫斯之前的问题,“她父亲把她抛过来,只交给她一个任务:生下我的孩子。而我当时,并不想让雷蒙娜有家庭内部的对手。所以……避孕的最好方式,你知道的。”

  他说着,意识到自己的恐惧正在谈话中消解。他突然意识到了诀窍:告诉对方,那不是真的。

  我永不原谅,那不是真的,只是一时气话。我不再信任,那不是真的,是无法面对心中的恐惧。你要毁掉我,那不是真的,你非常后悔。你乐于看我痛不欲生,那不是真的,你也感到非常痛苦。

  他们来到下一层,面前站着一个苍白的男人,那个对帕雷萨说认错人的男人。

  “是假的,”赫莫斯低声说,“不是他本人。”

  “你觉得我的幻境会这么简单吗,小七?”纳特茨说,“能被证伪的恐惧,是最容易克服的恐惧。更可怕的是不能证伪的。”

  他们推开一扇又一扇门。

  赫莫斯拉着他前进。他们看到黑暗,死亡,分离。阴差阳错的结局,痛苦不堪的生活。声嘶力竭的争吵,精疲力竭的精神。碌碌无为,万念俱灰。每一个合情合理的假设,每一个不可挽回的悲剧。幻象对他们发出质问:你们凭什么觉得,不是在走向更彻底的失败?你们凭什么觉得,你们的未来一片光明?你们凭什么觉得,你们会变得更好?

  被强大的存在摧毁,被自己的劣根腐坏。变差的可能有太多了,变好的条件却如此苛刻。

  “你知道力量跌落后,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小七?”纳特茨的幻影跟在他们身边,“你无法避免偶然的意外,你无法对抗毁灭性的打击。”他转向帕雷萨,“而你,凡人,你从出生开始,就与掌控自己的命运无缘。”

  赫莫斯站住脚步。

  “到了,”赫莫斯的声音让帕雷萨如释重负,可接着,他却听见他说,“还有下一层。”

  还有。还有多少层?

  赫莫斯看起来抓住了什么东西。他转过头,注视帕雷萨,没有把那那个东西拉开。

  “如果你受不了了……”赫莫斯说。

  “还不到——”他的话被打断了。

  “你知道什么叫本性难移吗?”这是帕雷萨自己的声音,“你想过什么是故态复萌吗?”

  “走,我们继续——”帕雷萨说。

  “你有这个自信吗?你能维持好你和他关系,压抑住你卑劣的天性,”那些话太熟悉了,根本就是他的心声,“你失败了那么多次,你拿什么让自己相信,你能不再使他受伤,不再使你自己受伤?”

  “回来,”帕雷萨觉得自己的手被自己抓住了,“别再走下去了,你会在前面做你最擅长的事——把伤害转嫁给别人,让别人替你痛苦。”

  “他挺不住了。”纳特茨又出现了,对赫莫斯说,“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你有十足的信心。可是他呢?他甚至不能相信他能以理想的方式爱你。他会在下一层被逼疯。”

  “你做不到你说的那些漂亮话,那些蠢话……”这边的幻影还在絮语,“但是你肯定能做到这个。回来,不要面对,避免争端,逃走。不见面,就没有伤害。”

  “我们回去。”赫莫斯对他说。

  “不。”帕雷萨说。

  “帕雷萨,我们可以先回去处理一下这些……负面情绪。然后再更从容地回来……”

  “这太可笑了,”帕雷萨说,“如果我们要处理,我们可以出去后出理,为什么要顺从这个东西的意图,让我们前功尽弃?”

  他覆上赫莫斯那只抓住了无形之物的手,十分坚定地对赫莫斯说:“我们先走出去。”

  他们在走进下一层前,听见了纳特茨的声音,平静,轻松,又充满阴森的寒意:

  “我提醒过你们了。”

  和先前一样的失重感,落地,在一张床上重新睁开眼睛。

  这次他身边没有赫莫斯。

第136章 恐惧

  噩梦之龙坐在床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要击垮你太容易了,凡人,”纳特茨说,“你的恐惧又多又低级:想吃你内脏的怪物,想索你性命的幽鬼,面目可憎的妖怪。”那些东西依次出现在床边。光在暗下去,黑暗模糊了那些东西的形貌,却让它们更加骇人。

  “到了年纪的男孩儿,必须要一个人在黑暗里入眠,”纳特茨笑了,“他们连一支蜡烛都不留给你——”

  “我早就不怕这些了。”帕雷萨说。他下床,拨开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影子,向那扇门走去。

  “因为你知道它们不存在。可现在,它们就在你眼前——”

  “这些都是假的,”帕雷萨握住门把手,“我又死不了。”

  他推开门,走入一个大厅,面前有十几道门。

  “你没有导游了。”纳特茨慢悠悠跟上来。

  “那我也不会站着不动。”帕雷萨向正对他的那扇门走过去,推开。

  他看到了赫莫斯。

  赫莫斯跪在地上,抱着一句流血而死的尸体——帕雷萨自己的尸体。龙抬起头,看到他,眼睛一亮,接着泪水流淌下来。

  “对不起,我——”赫莫斯说。他松开了怀里的尸体,站起,过来抱住了帕雷萨。“让我抱你一会儿——”

  帕雷萨挣开了他

  “我们先出去。”他对赫莫斯说。而赫莫斯端详着他,却开始失声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我走不下去了。让我停一停——”

  “如果你不走,那么你就是假的。”帕雷萨说。

  “帕雷萨,我不是……我只是需要……”

  帕雷萨甩开他,向前跑。幻象突然消失了,他在一片黑暗里。

  纳特茨重又出现在他身边。

  “你真冷酷。”他评价说。

  帕雷萨笑了一声。

  “这些把戏都太熟悉了,”他对幻象说,“我以前经常这样来对付别人——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让别人屈服,真正的武力必不可少,可是更又效果的是恐吓。我很熟悉这一套,所以我不会被恐吓。你的目的是阻止我们走出你的范围,让我们自己退回到原点。那么我不论遭遇什么,我都会一直前进。”

  对方也笑起来:“所以任何提供给你的妥协的选择,都会被视为幻境心虚的表现,你一定要反其道而行之。”

  “我要出去。”

  “那么接下来,不会再给你退缩的选择了。”

  “我一定要出去。”

  “帕雷萨,说真的,你一直有一种误解——”

  帕雷萨突然觉得天旋地转,重重摔到地上。纳特茨踩着他的胸口,微笑着对他说:“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一个幻象,而不是本尊呢?”

  “你是假的。”帕雷萨说抓住龙的长靴,试图破坏他的平衡。

  “小七为了让你不那么恐惧,骗了你,其实我是真的……”

  “就算你是真的,”帕雷萨说,“我也会把你当成假的!”

  纳特茨突然消失了。

  帕雷萨站起来,继续走。幻象虽然会被击碎,但永远会再次出现。

  “你不觉得奇怪吗?”纳特茨和他并肩而行,“为什么是我呀?为什么不是那些你认识的人,却是我这么一个陌生人呀?”

  帕雷萨沉默不语。

  “好了,我知道你已经想出答案了——”纳特茨说,“因为你怕我。”

  “我不怕假的东西。”

  “我是一个象征,你怕我所代表的一切——高于你的强大的存在,随随便便就可以毁了你看重的一切,以及你本人。我们有权力对你这样做,于是我们就有能力对你做。”

  他又走进了那个熟悉的牢笼,赫莫斯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

  “我不会杀死你,帕雷萨,”龙说,“我会杀死你的雷蒙娜。”

  帕雷萨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但是,为什么不是小七呢?”纳特茨继续说,“你再想一想,为什么是我呢?”

  幻象抓住了帕雷萨的手腕。那是一种非常鲜明的触感,寒意沿着手腕窜上头顶,他感到自己整条手臂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帕雷萨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听,不要去看。向前走,走出去……

  “因为我是一个陌生人,”纳特茨说,“我和你没有任何私人关系,不存在什么利益往来。”

  帕雷萨觉得自己在一直往前走,但他的位置始终固定不动。

  “你吻一下小七,”噩梦之龙离他越来越近,“小七就会停下对你的折磨。”他听到了低笑声,“我什么都不想从你身上取走——我想让你被毁掉,因为这样会很好玩。”

  他觉得脚踝一阵剧痛,摔倒在地上。鞭子破空的声音呼啸而来,在他后背留下尖锐的灼痛。

  “小伯爵,你的老师为你私下给她取外号抽你二十鞭,”纳特茨的声音很轻柔,“我比她要好得多。我不为抽鞭子找借口。我会抽你四十鞭,因为我想这么做。”

  “我早就不怕这个了!”帕雷萨大声说。

  他感到自己的后颈被捏住了。

  “小七根本不是擅长干这个的人,是吧,帕雷萨,”纳特茨说,“他对你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呢?无非就是强奸了你几次,打折了你的几块骨头,把你的肠子掏出来——最后这一项,他自己倒还先受不了了。”他感到一个尖利的东西划开了他后颈的皮肤,接着缓慢向下。他被一只膝盖压住肩膀,动弹不得。他让自己深呼吸,尽力忽略脊椎之上燃烧的痛楚。

  “你是怎么刑讯你的俘虏的,帕雷萨?”纳特茨问。他在剥他的皮。“制造痛苦太简单了,尤其是对你们凡人来说。你怕痛吗,帕雷萨?”

  “我早就不——啊——住手!——啊!!!”

  “只是开水而已,帕雷萨,”纳特茨说,“我还没用热油呢。”

  为什么他还没死?帕雷萨在剧痛中心想。他接着意识到,他在幻境里,这些都是假的。他得往前走,走出去。

  剧痛充斥他的四肢百骸,挤进他的每一寸骨缝。制造痛苦太容易了,因为人有一具这样的肉体。抻拉,扭转,严寒,滚烫。任何稍微极端点的环境,人都会感到痛不欲生。

  “你怕痛,”纳特茨说,“你怕黑,怕死,怕孤独,但你最怕痛。一个为了不再挨打,独自跑进森林的男孩儿。你说说,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老是要自讨苦吃?”

  为什么?帕雷萨想。

  他看到幻境变了,他看到了他的藏书室,又黑,又冷,又寂静。书架那么高大,像永远无法登顶的高山。他还看到了一双男孩儿的腿,从椅子上垂下来,悬在半空中。他听到自己低微的哭声,像一只小猫。

  他笑起来,慢慢伸出手臂。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钻心的疼痛。他的双脚已经无法支撑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