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失败的重逢及其后续 第89章

作者:汶汶乡 标签: 奇幻魔幻 玄幻灵异

  他最后说:“我也不想失去你。”

  *

第133章 进与退

  帕雷萨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他走到悬崖边,决定往下跳,纵身一跃的时候,却被人拉住了,而这个人,他此前一直以为,是乐意看他往下跳的。这个人甚至一度真的推他往下跳。

  不对,不应该这么比喻。

  这么说好了。他一直以来都相信,生活很艰难,命运把每个人逼到生存的当口,你前进,就必须让别人后退,你后退,别人就会让你一直后退。无形的威胁步步紧逼,人和人通过利益的纽带联系在一起,共同抗击他们面临的艰难险阻。一但利益改变,纽带崩裂,昔日的朋友就会变为仇敌。他也是这么看赫莫斯的,虽然赫莫斯的利益和常人不太一样。赫莫斯不想要钱,而想要感情,所谓的爱。

  他和赫莫斯的利益曾经一致过。在那场袭击了他的领地的瘟疫之后,他大受打击,心灰意冷。他知道了命运的可怖,死神的无情,作为凡人的脆弱和无能为力。他举行葬礼,把他的妻子和“我们要做一些了不起的事情”的愿望埋进坟墓。在那之后,他和赫莫斯度过了非常平和的一段时光,他们不怎么吵架,也没什么冲突。赫莫斯的脾气非常好,只要不触及他真正在意的事,他就是世界上脾气最好的人。

  可是后来他们的利益变了。这就是他们之间战争的开始。他想要赫莫斯屈服,赫莫斯想要他屈服。他们各自赢了一次,但死亡和复活勾消了过往的败局,他们又走上对弈的棋局。而现在,他精疲力竭,决定屈服。他准备好不断后退,准备好被步步紧逼。他后退了,然后发现,赫莫斯没有迈过来。

  这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在他的另一种惯性思维里,如果你后退了,对方却没有跟上,那是因为对方并不想要你让出的东西。对方会转身离开。

  但是赫莫斯也没有离开。

  他一直以为,生活的本质就是征服与屈从,占有与离弃。但是现在,赫莫斯站在一步之遥外向他证明,并非如此。他们还可以像现在这样,站在可以从容地伸出手的位置里,没有步步紧逼,没有得寸进尺。一直绷紧的一根弦松懈下来。压力被移开之后,他才发现他背负了它多久。

  他感到安全,是的,在这个他一直在心底保留有一丝忌惮的存在面前,他头一次感到他如此安全。

  应该这样来比喻:他跳下悬崖,接着发现,悬崖并不存在,迷雾之下是柔软的草地。不是每次跳下悬崖都能发现草地。可这是赫莫斯。

  因为这可是赫莫斯啊。

  *

  阿芙拉被噩梦的魔法弹开,摔在地上,痛得抽搐。这个房间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地板破碎,墙壁满是裂纹,唯一的床已经塌了。阿芙拉把昏迷的龙和人堆在角落。情况很不好,好几天过去了,他们还是被困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个房间。三天前,她注意到窗外惊天动地的响声,街上人们的惊呼,以为噩梦已经完成了它的目的,他们马上就能出来。结果之后,什么也没发生。噩梦没有回来。赫莫斯没有醒过来。海泽拉姆看起来在不断衰弱。

  阿芙拉非常害怕,害怕他们最终的结局是被活活困死在这里。她重新站在窗前,继续研究噩梦留下的魔法。她想,她不能这么死去,死状肯定会非常难看。她想,她临死前还得记得解除翠斯塔和她的契约,免得半精灵被她连累得也丢了命。她想,她上封回信因为恼恨翠斯塔推迟了回来的日期,写得很敷衍,如果那就成了她给翠斯塔的最后一封信,那未免太可悲了。

  *

第134章 手拉手向前走

  “所以,发生了什么?”帕雷萨问。

  “你的身体受到了伤害。”赫莫斯回答,“契约启动了。”

  “听起来很不妙。”

  赫莫斯像在思考什么,没有说话。

  “没有提前出去的办法吗?”

  “我本来以为等第二放我们出去是最简单的办法,”赫莫斯说,“但是他好像离开得太久了。”

  “也许他把你给忘了,”帕雷萨说,“沉迷于复活大哥。他有没有告诉你复活要多久?”

  “我不清楚。不过如果他拖得太久,根本躲不过黑渊的搜查,秩序部在大陆各地都有特派员。”

  “那就是龙王直接把他杀了,他死前也没告诉乔耶斯他把我们困在这么个鬼地方。”

  “……是有出去的办法。”

  “怎么出去?”

  “一直走,走出去就出去了。但是越到边缘,幻象越恐怖……这就是这个地方把人困住的机制。”

  “你之前走到哪儿了?有多可怕?”

  “我不知道这个幻境他建了几层……”赫莫斯回忆起那些场景,叹了口气,“专挑你不想面对的东西,把最坏的答案详细告诉你……如果我们两个一起,大概会专门呈现我们不想让对方知道的东西……”

  帕雷萨思考了一下。

  “呃,是这样,我现在没有什么怕你知道的事,或者说,我唯一害怕的后果是被你杀了,但是既然你……嗯……你有特别害怕我知道的事吗?”

  “……我唯一害怕的后果是你非常生气想和我分手。”

  “你还做过什么比我已经知道的更糟的事吗?”

  “我没有做过……有一些更糟糕的想法……”

  “那太好了,我不管你想过什么,我们出发吧。”

  赫莫斯看起来犹犹豫豫。

  “噩梦的力量很强大,”赫莫斯说,“如果幻象特别糟糕,我没有立刻让它停下来的办法。”

  “如果只是一些不好看的东西,而不是亲自上场当主角的话,”帕雷萨回答,“我想我还是可以承受的。”

  于是他们出发了。他们在黑暗中走了只有几步,四周的环境就变了。帕雷萨看到一间公寓,一个蓄须的男人坐在书桌边发呆。赫莫斯似乎认识这个人,脸上露出了一丝丝尴尬。他拉着帕雷萨快步前行,但是四周的景物纷毫未变,好像他们在原地踏步。

  帕雷萨以为,这人是赫莫斯的某个旧情人。接下来的景象好像印证了他的猜测:赫莫斯走进这间公寓。帕雷萨打量着他们的衣着,感觉和这个时代相去不远。幻象里的赫莫斯和这个男人熟络地打招呼,男人请他坐下来。从他们的肢体互动上看,帕雷萨又觉得这个作家好像和赫莫斯不是情人关系。他们开始聊天,帕雷萨知道了赫莫斯当时在经营一家剧院,而男人是个写剧本的作家,目前经济状况非常不好,如果这次剧本卖不出去他一家人就要流浪街头了。

  ……帕雷萨突然想起来——

  “对不起。”他身边的赫莫斯说。

  然后他就听见那个幻象里的作家对幻象里的赫莫斯说,他最近那本写帕雷萨将军的历史剧,他老婆读完草稿评价很差,认为故事太乏味了。

  帕雷萨看着赫莫斯,赫莫斯看着天花板。

  接着,帕雷萨听到幻象里的赫莫斯建议作家往剧里加点爱情元素。而且这头龙建议的还非常具体:把博德背叛的理由改一下,从理念不合改成因爱生恨。

  “你——”帕雷萨刚想说点什么,幻象里的剧作家倒是先开口嘲笑了:“呵呀!同性恋就容易引起观众共鸣了?”

  幻象里的赫莫斯回答:“您可以把博德改成女的,女扮男装,为爱从军。”

  “神啊,”帕雷萨说,“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只是个戏剧……”赫莫斯说,“戏剧都是瞎编的……”

  那边的剧作家也吐槽说:“您还真敢编。”

  幻象突然变动,帕雷萨怀疑是赫莫斯自己听不下去了,变没了这个幻象。他们现在站在另一个房间,帕雷萨认出这好像是一个老朋友家的会客厅,一个肥胖的老人坐在椅子上。帕雷萨打量着他的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乔耶斯告诉过他,拉德利后来胖成了一个球。

  拉德利对面坐着赫莫斯,龙一幅熟悉的游侠打扮,嘴角噙着轻快的微笑。他告诉拉德利,反正帕雷萨已经死了,你怎么写他他都不能从地里爬起来阻止你,既然如此,你干嘛不在你的回忆录里写点真话呢?

  接下来帕雷萨见识到了,原来赫莫斯也能和拉德利聊得这么愉快——他们俩愉快地吐槽起帕雷萨·海泽拉姆是个性情多么糟糕,节操多么微少,心思多么无常,平日里就特难伺候,危急关头还会给你后背来一箭的人。

  帕雷萨皮笑肉不笑地对赫莫斯说:“原来我死后你为我做过的事还真不少啊。”

  “没有没有,”赫莫斯回答,“我根本没做过什么……”

  幻象又变了。

  帕雷萨不由得站住了。他看到辉煌的大厅,光鲜的贵族。他旁边站着柏蒙特和更年轻一点的赫莫斯,两个人穿着宴会的礼服。柏蒙特正给赫莫斯指点那个站在一位优雅的夫人身边,笑容娇艳的小姑娘。

  他头一次见到十四岁的雷蒙娜。

  “在她身上,”柏蒙特对那个赫莫斯说,“有多少他的影子。”

  那个赫莫斯对此的回应是:一声冷笑。他转身给自己倒了杯酒,就离开了。帕雷萨接着听见赫莫斯和一位子爵愉快的交谈声。

  帕雷萨站在那里,他的手还握着赫莫斯的手。赫莫斯没有拉他,没有催促他,没有让他把注意力从幻象里移开。他们两个安静地站在那里。

  幻象里的雷蒙娜突然间和他对视了。少女仰起头,那是法尔蒂娜的模样。她走过来,脸上挂着他自己经常有的微笑。雷蒙娜走过来,越来越高,变成了他在博物馆看到的那个雕像的模样,披着披风,带着金冠,裙摆上的银线闪闪发光。帕雷萨感到赫莫斯握紧了他的手,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看下去,然而……

  雷蒙娜对他说话了。

  “我不是你的东西!”她一字一顿,每个词都铿锵有力。在他反应过来前,她扇了他一巴掌。

  幻象消失,又变成了新的。帕雷萨知道是赫莫斯把她变没的。新出现的人是莱尼,小法师坐在一张桌子边,看上去格外愤怒,冲赫莫斯说:

  “他不是你的东西!”

  “对不起,”帕雷萨对赫莫斯说,“我们继续走吧。”

  他们把义愤填膺的莱尼远远甩在后面,接着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帕雷萨,在他们走过时对赫莫斯嘲讽地说:“我是你的东西,你不是一直这么想的吗?你不是很愿意让我这么认清自己的身份吗?”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帕雷萨说。

  “嗯。”赫莫斯说。

  那个满脸嘲弄的帕雷萨也被他们甩在后面。

  “我想她不恨你,”赫莫斯说,“她成为了一个非常坚韧的女人。她的生命很精彩,很广阔。你对她的期望没有落空,她没有成为一个平庸的女儿或妻子。”

  “嗯。”帕雷萨说。

第135章 怕什么就来什么

  帕雷萨开始想,恐惧是什么?

  他害怕的东西,他本来以为很少,现在看来却发现这么多。哪怕现在,他和赫莫斯在一片漆黑中奔走,没有任何幻象出现,都让他感到恐惧。他总是感到余光中站着苍白的人影,有时候是他自己的尸体,有时候是他认识的人的。他总是感到下一刻就会出现各种令他难堪的幻象,各种人说出刺痛他的话。他意识到噩梦之龙的厉害之处:这些东西的出现张弛有度。有时候,什么都不出现,悬而未决也让你心惊胆战。

  赫莫斯停下来。

  “我们到第一层的边缘了,我要砸开一个屏障,我们会去第二层。”

  帕雷萨睁开眼睛,他和赫莫斯躺在一张床上。如果不是赫莫斯之前提醒过他,他肯定会以为他们已经出来了。

  他们推开门,走出去。他们站在白塔法师的白塔里。白塔法师没有出现,但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漂浮的火苗里传来:

  “他为了你牺牲太多了,帕雷萨,”柏蒙特说,“你受当不起。”

  “我不是为他在牺牲,”赫莫斯说,“我是在为我自己的愿望牺牲。”

  他们走出白塔,走进一个房间,塔姆林披着法师袍站在阳光里,俊秀的脸上是刻薄的轻嘲:

  “赫莫斯,你是怎么做到,在那么长那么密的情人名单里,还长存一份爱的?”

  “我——”赫莫斯紧张地看着帕雷萨。

  帕雷萨摇摇头,对幻象说:“我不在意我死了的时候他爱过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爱我,这就够了。”

  他们向前走,在另一个房间,帕雷萨伯爵亲自迎接他们。

  “你在意,”幻象说,“你嫉妒死了那成千上万个被他爱恋过的别人。”

  “嫉妒是无伤大雅的。”帕雷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