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失败的重逢及其后续 第88章

作者:汶汶乡 标签: 奇幻魔幻 玄幻灵异

  “假的。”生气。

  “哦。”好像信了。

  “真的。”更加生气。

  “……”

  “结果原来你这些天一直困在你自己可怕的想象力里,看你想象中的我和你想象中的我的妻子上床?”非常生气。

  “那个其实是……头一次出现……”

  “你为什么还在那儿看了大半天?!你为什么不让它们立刻消失?!”怒不可遏。

  “我没有在看你们……我在想一个困扰我多年的问题……我是她的替代品吗?”

  “替代你妈逼!”暴跳如雷,“你是给我生孩子了还是给我管家了?”

  “她对你来说不止是一个妻子。”

  “原来你也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赫莫斯的语速非常缓慢,“你不喜欢我不为她的离去感到遗憾……可是,如果她一直活着,你还会接受我吗?”

  “她已经死了,在很年轻的时候死的,没有如果。”

  “你一直更喜欢女人,”赫莫斯说,“如果我一开始接触你的形象是个女人,你会更喜欢我吗?”

  帕雷萨宁愿这个赫莫斯不是真的。他宁愿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噩梦,等他醒过来,他还躺在床上,还没联系上赫莫斯。他们的再见面应该比现在更愉快一点,应该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调上对现在的珍贵性的明悟,先畅饮一番重聚的喜悦。先不要进行太多艰难而严肃的谈话,先谈谈旅行,然后在旅行里不急不缓地慢慢释怀。他会好好和赫莫斯分析一下问题到底是什么,然后一起解决问题……总之不是现在这样!这都什么跟什么!他现在完全不想和这头蠢龙说话,赫莫斯提出的问题简直是侮辱正常的智力。

  他祈愿一切是场梦,一秒钟后,他的祈愿没有实现。好吧,他艰难地看向赫莫斯,后者沉痛地看着他。

  他不想说话,只想打人。

  “问题不在于性别,”他身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法尔蒂娜站在他身边,看着赫莫斯,“他想过的东西比你远多了,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想过,”帕雷萨突然觉得惊恐,“在我和你互相看不顺眼的情况下,如果有一天,我向他要求,请他与你决裂,他该怎么做呢?”

  他知道这些都是幻象,所以他没有多想。匕首滑到掌心,他割断这个法尔蒂娜的喉咙,防止她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她非常逼真地喷出了好多血,溅了赫莫斯和他一身,然而非常不逼真地不挣扎,不抽搐,向他微微一笑,嘴唇蠕动着,无声吐出几个字:你害怕他知道。

  帕雷萨看着她逐渐变得苍白的脸,心里本来是没什么感觉的——废话,这又不是真的法尔蒂娜——直到四周的环境变成了他家的庭院,喷泉边还有两个人影。帕雷萨不用正眼瞧也知道他们是谁。他的记忆力很好,无聊时闪逝的念头也记得清清楚楚。

  这可真他妈不愧是噩梦之龙造出的噩梦。

第131章 迎接噩梦的洗礼

  “让它停下来。”帕雷萨对赫莫斯说。

  赫莫斯看起来在斟酌他的提议,因为这家伙非常想知道那个该死的答案。就是这点犹豫,让喷泉旁的伯爵有机会把话说出口:

  “我想和您很严肃地谈一件事,请您不要再来我家了。”

  赫莫斯让它停下来了。

  然而,这个碎掉后,他们又站在另一层幻境里。在冰做的笼子里,他听见自己痛苦的闷哼声,以及肉体拍打的声音。

  “停下来。”他闭上眼睛,说。

  赫莫斯深吸一口气。换来的下一个听起来更惨,是他自己变了调子的惨叫声。

  “我不能真的停下它,”赫莫斯说,“这就是噩梦……”

  “那就他妈的回到那个比较平和的中心!”

  “回到中心最快的办法是什么也不做,顺从地等待一会儿。”

  “那你倒是早说啊!”帕雷萨怒喝道。他的声音淹没在自己的惨叫声里,他几乎听不见自己。他坐下来,闭着眼睛,告诉自己要冷静。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把一团又热又软又滑的东西塞到他手里。

  “是你自作自受。”这是赫莫斯的声音。

  他旁边还有一个赫莫斯,重重地叹了口气,挨着他坐下。他接着听见了他自己的声音,虚弱,但充满怨恨:“我希望我没有遇见过你。”

  帕雷萨苦中作乐地想,原来和赫莫斯一起旁观自己和法尔蒂娜上床还不是最瘆人的,更瘆人的是和赫莫斯旁观赫莫斯怎么折磨他——虽然现在发生的场景听起来肯定比实际要夸张,但真实性降低并不能降低它瘆人的程度。事实上,他在突然听见自己的又一声惨叫时,浑身一激灵。

  “对不起,”坐他旁边的赫莫斯说,“我不小心把你的长相告诉纳特茨了,不然他肯定不会认出你。”

  “你为什么要把我的长相告诉他?”

  “我那时候暴走了,不清醒……”

  “你暴走了?!你暴走为什么要把我的长相告诉你的大反派哥哥?!”

  赫莫斯不说话。

  帕雷萨突然发觉,周围瘆人的声音好像没有了,他悄悄睁开眼睛,四周是一片漆黑,只有他们呆的地方有些许熹微的亮光,照亮他们自己的身体。

  “我那时候突然特别想见你,”赫莫斯说,“冲动强烈到……我无法承受……”

  你好脆弱。帕雷萨第一时间想说。可同时他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附和着赫莫斯:我也非常想见你。

  他最终哪句话也没说出来。沉默是一种惯性,第一时间没有说出来,之后就越来越难开口,不管是那一句话。

  他坐着,坐在这个世界上和他认识最长久,关系最密切的人身边,还是感到一切对话如此艰难。此刻的沉默令他感到憎恨。他想干脆利落地走人,走到一个看不到赫莫斯的地方。他此前对这个时刻所有的期待都化为泡影,一直以来的对重逢的想象显得如此虚假。他感到难堪,为自己有过的思念;他感到憎恨,为自己燃烧着的感情;他感到痛苦,为自己从前到现在从未改变过的处境。

  他希望这是个简简单单的噩梦,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后,他会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还没有发生,他可以假装没有思念过这个人,假装没有准备好去找他。

  他的领口突然被抓住了,一个凭空出现的赫莫斯,新鲜的伤口绽裂在皮肤上,手指迸发着强烈的寒意,向他怒吼:“你这个骗子——你说你会为我冒险——”

  它被扔远了,被他身边的赫莫斯。帕雷萨看着这个幻影在怒吼,在哀嚎,身上燃烧起白色的火焰,混着冰雪的风暴凭空升起。他听到一头龙垂死时凄厉的叫声,听到它说:“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认识你——”

  “闭嘴。”这是赫莫斯说的。帕雷萨看着赫莫斯,后者难掩气恼地伸出手,把手一握,尖叫的幻影像被掐灭的火苗一样消失了。

  帕雷萨非常害怕像刚才那样,打碎一个,立刻又出现另一个。他紧张地等待着,几分钟后,什么也没发生。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前所未有的焦虑涌上心头。赫莫斯他哥和赫莫斯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把弟弟困在这么个可怕的地方,还把他也关进来。这个幻境太可怕了,越不想见光的秘密越要抖露出来,偏偏他们还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完蛋了。他做过的想过的不想让赫莫斯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要是他们一直呆在这里,赫莫斯一个一个都知道了怎么办?再暴怒之下打算和他同归于尽怎么办?

  “如果我还活着,”法尔蒂娜又他妈地突然出现了,亲昵地握住了他的手,“你肯定能保持你的判断力,不为了虚无缥缈而且毫无益处的爱情冒这样大的风险。爱情愚蠢,无聊,让你变得平庸,软弱,远离一切伟大的事业。而我们想做的是……”

  帕雷萨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的了。他既不想看这个法尔蒂娜,也不敢看旁边的赫莫斯。

  “不管他的心是不是从始至终属于我,”法尔蒂娜又对赫莫斯说,“它绝对没有属于你过,你这个——”

  她消失了。

  “把他的一部分大脑捣烂,”一个帕雷萨不认识的声音出现了,“这样他就会属于你了。再也没有那些野心和逃离你的渴望,一直驯顺地呆在你怀里。”

  帕雷萨意识到那个陌生人话里的“他”指代的好像是他本人,不禁有点毛骨悚然。哇,赫莫斯,真有你的……

  “把他变成一个白痴,”声音又变了一个,可能赫莫斯把刚才那个弄没了,“如果他不能理解这些话语的含义,他自然也就不会对你发怒了。”

  不,我现在不想发怒,我想逃跑。帕雷萨心说。

  “你逃不掉,”这次说话的声音变成了柏蒙特,在他自己旁边,“我告诉过你了,这是一位半神,如果你害怕,从一开始就疏远他。你不能指望他还像你那些凡人的小伙伴一样,被你剥削完所有利用价值后,在你觉得方便的时候就扔掉。他有能力报复你,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帕雷萨把头埋在膝盖里。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声音又变了,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和法尔蒂娜很像的声音,但语调比法尔蒂娜坚硬,冷漠,带着刺人的嘲讽:“懦夫。失败者。已死之人。你根本不应该活过。”

  她说的没错,但是……

  在他想出但是后面的东西前,帕雷萨觉得有人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他不禁浑身都紧绷了,接着发现这人是赫莫斯。赫莫斯靠过来,手臂搭在他身上,像一道屏障。

  “不是这样的。”赫莫斯说。对雷蒙娜说。

  “赫莫斯叔叔,”雷蒙娜轻笑着,“难得您愿意把您那尊贵的视线放到我身上。我一直想问问您——是您在我父亲死后,偷偷潜进我们家族的城堡,在我父亲的卧室里放火,把他和我母亲写给彼此的情书付之一炬了吗?”

  帕雷萨难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赫莫斯,在他死后,烧他和法尔蒂娜的情书……他知道赫莫斯一直反感法尔蒂娜……可是烧情书……在他死后……赫莫斯特意过来烧情书……赫莫斯居然还干过这事?!

  赫莫斯没有回答。雷蒙娜继续说道:“在所有认识他的人中,只有你最没资格说,‘不是这样的’。在他死后,你才是那个最憎恨他的人。当我们这些认识他的凡人都埋进泥土里后,只有你还存在于世间,你,和你的恨。”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赫莫斯说。

  “那不久以前呢?你想杀了他,杀了你自己。这次你失控只是想来见他。下次你失控又会做出什么?你难道能保证你自己永远不重新燃起对他的恨意吗?”

  沉默。

  “我告诉过你了,”另一个声音,帕雷萨认出是一开始那个劝赫莫斯坦白从宽的陌生法师,“最好的策略是不要辩解,在真相以令你难堪的方式暴露前,预先把它们都坦白出来。”

  帕雷萨觉得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而赫莫斯,好像也这么认为,说:“我不能保证,但我会一直努力克制我自己。”

  “你怎么克制?”是赫莫斯自己的声音,“你现在变得这么脆弱,一激动就容易失控。你拿什么说克制?如果你真的爱他,把他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心愿更重要,那不是应该立刻离开他吗?你,才是他最大的隐患。”

  “我明白了,”帕雷萨抬起头,对赫莫斯说,“最好的策略不是比赛谁更坦白,而是不要对话。说得越多,可被攻击的漏洞就越多。从现在开始,无论它们说什么,都别回答了,好吗?”

  赫莫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雷蒙娜在旁边笑起来:“这不是最好的策略,这是你的策略,父亲。你喜欢用征服和统治的诀窍逼别人服从,从而解决争端和矛盾。一旦你发现这种你擅长的方法行不通,你就开始逃避,把问题搁置。”

  帕雷萨告诉自己: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纵容他用那种心态看待妈妈到现在?”雷蒙娜问,“因为没必要?因为你不在意?可是你明明为他的态度那么厌恶——你人生中对你打击很大的一次失去,你最在乎的人却为此拍手叫好,由衷高兴,因为他只把她,我的母亲,您的妻子,看作一个占有过你的女人。他只用情敌的眼光看待她,多么令人作呕,他嫉妒她作为一个妻子在你心中的地位,多么侮辱她和你自己。你为什么不纠正他的看法,让他明白——哦,我不会替你告诉他的。我只会告诉你:你是个可耻的人,我为我是你的女儿而羞愧。你是一个懦夫,你不敢改变他的观点,让他去尊敬她。因为你觉得他甚至都不尊敬你。你避免和他谈论这些事情,真的是因为你觉得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不值得浪费口舌吗?不!是因为你知道他是一个你不能征服和统治的存在,你厌恶,烦躁,恐惧,然后你选择了逃避——”

  声音突然消失了。

第132章 比赛谁更坦荡

  “我们在中心了,”赫莫斯说,“我建了一个小小的,嗯,空间,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东西再出现了。”他慢慢地放下了自己搭在帕雷萨肩上的手,“我尊敬你——唉,我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尊敬的概念。我在乎你。我的确不在乎你的妻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在乎你对她看重的程度是否超过我——”

  “你不是替代品,她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她。”帕雷萨说。他说完之后立刻又觉得不对,连忙补充说:“你对我来说也是不可替代的,没有人能替代你。”

  “嗯。”赫莫斯说。

  “你特意去烧了我和她的情书?”

  “……我想去找点能纪念你的东西……看到了……一时冲动,就把你的卧室全烧了……”

  “那些情书全是抄的,”帕雷萨说,“因为这是传统,你知道我们那儿的传统,订婚之后会让未婚夫妻通信建立感情……而我的父母,对我的要求比较严格,所以我费了很多劲去抄诗,把它尽量写得真挚漂亮,里面很多句子还是拉德利他们帮我找的。法尔蒂娜那边,她的父母认为作为礼貌,她得写的一样真挚漂亮……她是和妹妹一起写的……”

  “……哦。”

  “我对她是很看重……但是和对你的看重是两回事,没法作比较,”帕雷萨说,“你难道能比较出,我和龙王在你心中的重要程度吗?而且,就算你能比较,可能也只是在一种特定情势下做出的比较……就像,我想过我可能会为了法尔蒂娜和你绝交,但那是因为我当时认为,如果我要实现我的理想,她是我最好的合伙人,她能给我提供最好的帮助,而你,你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再说,其实要真谈现实情况,我很难会让现实发展成那么极端的二选一情况……而且有时候,现实情况里,人可能不会做出预先规划好的选择……”他叹了口气,斟酌着说辞,“法尔蒂娜,她在我眼里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为她的早逝无比痛心。我知道你不痛心,但我也知道,她毕竟不是你的朋友,你们互相看不顺眼……所以我不想说服你什么,但是,别再纠结她了。她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

  “……嗯。”

  虽然赫莫斯的回答很简短,但是帕雷萨不知道为什么,没觉得对方在敷衍。他感到心里一阵轻松。他继续说,让每一句出现在心里的话都被赫莫斯听见:“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更喜欢女人,我喜欢的人很少,从这些人的性别看,我没觉得我对某个性别有什么偏好。我觉得我更喜欢你。”他说到这里,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握住了赫莫斯的手。赫莫斯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是那种从小不握长剑不射箭的人才有的手,没有硬茧,没有伤痕,有点秀气,又充满力量。

  “我是个该死的混球,如果可以,我会继续混球下去。但是我不能,因为我不想失去你。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想出答案了。分开不是最好的办法。我不想失去你。我自私自利,贪婪无耻,只看重自己的安危,自己的痛苦。我既想要绝对的安稳,也想要你。但是比起绝对的安稳,我更不想失去你……所以……”他的警觉心惊声尖叫着让他快点停下来。他在与人把柄,他在承诺他绝对承受不了的事情。但是难道之前日夜不寐的忧心忡忡,他就可以承受了吗?失去赫莫斯,他并不能获得安稳,生活中处处都有意想不到的危险,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冒险呢?为了他最渴望,最爱恋,最不能割舍之物,有什么险是不能冒的呢?他已经枉死过一次,知道命运的无常,生活不能被人的理性所算计,人毫无价值地诞生,毫无价值地死去。他是个毫无价值的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地……

  “帕雷萨,我对你做过、想做过很多可怕的事,”赫莫斯突然说,“我曾经想杀了你身边所有亲近之人,想让你的眼睛只能看到我,手指只能碰到我,只对我说话,所有一切都属于我。我曾经不希望你自由自在,除非自由的范围是我视野之内;不希望你得偿所愿,除非你的愿望是被我拥有;不希望你快乐起来,除非那个快乐的源泉是我。但是最终,我尝试做过的一切只是向我证明了:我无法征服你,我为占有你所作的一切努力最终促使你自毁。在你身上,在你我们的关系上,我造成了难以挽回的破坏。我非常——”赫莫斯张着嘴,还是没有把一句非常抱歉说出口。他觉得那句话太苍白了。他的手指抚上帕雷萨的面颊。

  “我不想看你毁掉,”他对帕雷萨说,“你是个很珍贵的人,你不是该死的,你不是不该活过的,你是个非常珍贵的,我最珍贵的珍宝。你不应该变得驯顺,不应该被完全地占有,完全地征服。你觉得我轻蔑你,我其实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轻蔑,只有看重或者不看重。而我看重你。有时候我不理解你,但我看重你,你对我非常重要。”

  “我不会抱这种希望,”他郑重地告诉帕雷萨,“你能在几个天,几周,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对我放下芥蒂。但我会一直努力向你证明,我不会反复做相同的错事,我对你来说是安全的,我会保护你的安危,而不是威胁你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