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异闻录 第46章

作者:楚山晓 标签: 宫廷侯爵 HE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不是不是,我知道自己命长,至少八十岁。我是好奇,黑无常那家伙傲气得很,您怎么让他给您看生死簿啊?”

  “这个,”杨幼清向后躺,找到一个舒服些的姿势倚在墙壁上,黑色的锦衣沾染了枯黄的泥土,洁癖如他却已无暇顾忌,“他想要血凌,我便借给他玩几日。”

  “几日?”

  “十年。”

  戎策咳嗽一声,不知是因为这句话还是空气中漂浮的粉尘。

  对峙公堂,对方却推了个替罪羊,那只有私了了。

第78章 审判

  “姑母,事到如今,您再隐瞒便没有意思了。”沈景文将手中的紫砂茶盏放下,瞥了一眼坐在面前的中年女人。

  风韵犹存四字形容她最为合适。沈怡当年跪在兄长门前,方才讨得一间偏屋落脚,见到三少爷有如见到座上宾,好茶好水接待,更是不敢说一句不悦耳的话。但此时,她抿紧了嘴唇,低垂双目,一言不发。

  沈景文站起身,木凳在石砖地上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我不知小六到底什么身世——甚至他这个乳名如何而来,但我知道,那人会带他走。我昨日见到那人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他与柏啸长相七分相似,而且,他是佐陵卫的人。”

  听到佐陵卫这三个字的时候,沈怡忽然抬头,眼中氤氲已有泪光:“不,不能带走我的儿子。”

  “估计是他的半个哥哥,姑母,你当年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沈景文话音未落,忽然听到门外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疾步走到门边。推开漏风的木门,他只看到滚远的皮球,和飞奔出偏院的小小身影。

  “老师,有人在门口。”戎策用脑袋拱了拱杨幼清的肩膀,差点钻进师父颈窝。

  杨幼清醒过来,已经是傍晚,腿上的酸痛几乎消失不见。他望向门口,因锁链只能推开的半条门缝里露出叶柏啸的半个身子。

  十岁的孩子脸上尽是迷茫,他问道:“沈三哥说,你们要带我走,是真的吗?”戎策下意识望向杨幼清,没有回答。叶柏啸便继续问道:“他还说,你是我哥哥,是吗?”

  杨幼清闭上眼睛,将这件问题扔给戎策。戎策轻咳一声,探身向前,尽可能摆出副和蔼可亲的神情:“小朋友,你找个会接骨的大夫过来,然后把门砸开,我就告诉你答案。”

  叶柏啸眉头紧皱,他已经十岁,懂得读出人话里的意思。他咬着嘴唇,半晌点点头跑开,步伐比来时更加紊乱。

  杨幼清方才开口:“你想逃出去?”

  “带您一起。”

  “不必,等着看一场大龙凤。”

  沈家祖宅在山南水北建了一座北方园林风格的阁楼,老爷沈鑫最爱便是坐在阁楼最高层,听账房先生汇报今日赚了多少真金白银。他刚美滋滋收起账簿,忽然听见急促脚步声,便挥挥手遣散了账房先生和坐在他大腿上的丫鬟。

  “景文何事这样心急啊?”

  “爹,火烧眉毛,您先预支我二百两银子,”沈景文走进来,刚想伸手抓过账簿,被他爹握住了手腕,便急切说道,“佐陵卫来人要带走小六,我让他们母子先远走避难。”

  沈鑫眉毛跳了跳:“佐陵卫?”

  “伏灵司,我把人抓了,能拖一阵是一阵。”

  “胡闹!”沈鑫一拍桌子,茶杯倾倒浸湿了金丝红锦的桌布,“我说过多少次,对朝廷的人,一不闻二不问,三不招惹!你非要气死我才安心?自从你十五岁那场大病之后,行事越发偏激,你哥哥姐姐都不曾这样为所欲为!”

  沈景文甩开手,冷笑一声:“所以他们一事无成。我抓他们理由充分,不会给您添麻烦。”

  “胡闹,胡闹。”沈鑫左手不自觉地颤抖,随即用右手抓住,藏于桌下。

  再一阵脚步声,上来的是丫鬟白芨,十岁小姑娘胆怯地望了望老爷,又望了望少爷:“衙门的老爷说,要将那两人带走。他们在来的路上了!”

  “你怎么知道的?”

  “表少爷上街去找大夫,看到衙门门前有人击鼓鸣远,说有人被沈家扣下。正好有京城来的大官路过,说,说要衙门老爷把人带到公堂上审一审,不要冤枉好人,”白芨哆哆嗦嗦,声音越来越小,“表少爷让我回来告诉您一声,他说这个大官好凶,不是善茬。”

  沈鑫一巴掌将桌上的茶杯茶壶扫在地上:“你惹出来的好事!”

  “我会处理,爹,又不是第一次,”沈景文沉着冷静不见一丝慌张,俯身抓住白芨的肩膀,“你去找叶柏啸,让他带着姑母在后门等我,行李不必收拾,钱我来想办法。”

  戎策长到二十五岁,从来没这么丢脸过。不过还好,师父陪着一起丢人。

  他们二人被衙役从沈家的柴房揪出来,换了副镣铐锁着来到公堂之上,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青沙道太守哪来的钱铺这样贵的石头。戎策一打眼瞧见了坐在高台之上悠闲品茶的曾皓,和他身后手握刀柄神情肃穆的佐陵卫校尉。

  那校尉见到戎策的时候眼睛一瞪,等见了杨幼清眼睛又是一瞪——戎策已经想好,这人要是敢往外说一个字,就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曾皓抿了抿唇,将茶杯放下。青沙道的茶叶味苦,但回甘极香甚至发腻,不合他的口味。等太守和一班师爷来到堂上,曾皓望了一眼观望的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廷争,轻咳一声,问道:“可以开始了?”

  “王爷久等。宣犯人,”太守老眼昏花,费了不少功夫才看清卷宗上的字迹,“怎么没写名字?”

  “你们也没问啊,”戎策仰身将重量放在脚踝上,像是坐在亲戚家里喝茶一般悠闲,“我叫戎策,佐陵卫伏灵司千户,只可惜被贼人偷了腰牌。这位是我师父,亦是伏灵司的监察大人。”

  太守望了一眼坐在高台另一侧的沈景文,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颤抖:“空口无凭,为了保险起见,仍要先行关押,再核对身份。”

  戎策冷笑一声,问道:“那赶紧核对,顺便帮我找回令牌——如果觉得毫无头绪,城外三里地有一只戴罪的水妖,对令牌上的镇邪祟符敏感得很,离着几步远都能察觉放在哪。”

  沈景文吹了吹杯中漂浮的茶叶,虽然表情毫无波动,但攥着茶杯的手明显更加用力,几乎能看见青筋。杨幼清发现这一幕,侧身低声对戎策说道:“乘胜追击,小白在外面。”

  戎策心领神会,后腿用力站起身来,踱步走到高台之下,仰着头望向太守。周围的衙役想要上前,曾皓忽然说:“戎千户是不是查案中发现了什么蹊跷之处,以至被贼人陷害?”

  南绎王爷这样一说,看客都明了,这戴着镣铐的人就是伏灵司的千户。这样一来,此案更加有趣,门口聚集了更多的百姓,或多或少,他们都抱着让大地主沈家出洋相的期待。

  戎策并未开口,只是将双手伸出,连带着铁链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太守脸上挂不住,命人给他松开,戎策回头对衙役说道:“劳烦给我师父一张椅子。”

  太守脸色更加难看,低声道:“拿椅子。”

  一切安排妥当,戎策才说道:“不错,我查的是一桩大案,青沙城最近出现了不少一夜痴呆的人,男女老少皆有,更蹊跷的是,他们都在十日后逝世,而且均是理由正当,看不出任何谋杀的痕迹。”

  “本官知道,”太守梗着脖子道,“赌坊的老板娘死在自己卧房,而她生前最后见到的就是你。如若你杀了人,即便是伏灵司的千户,也应按照律法处置。”

  “这么着急让我进监牢?”戎策揉着手腕,转身向后走去,他的观众从来不是这些官老爷,而是外面站着的百姓,“这人到底是如何被砸了脑袋,不如让老板娘自己说清楚。”

  太守一愣,忽然间人群中有人举起手,手中握着伏灵司玄铁镶白玉的令牌。

  白树生推着身前的大婶,连声喊“借过”,终于挤到人群最前面:“在下伏灵司百户白树生,太守大人,把这栅栏挪开呗?”

  太守尚未说话,人群忽然闪出一条道路,不断有人惊呼“是她”。衙役也是一脸惊悚,哆哆嗦嗦搬开了栅栏,丝毫不管太守是否下令。死而复生的老板娘,正穿着绣花的红鞋,一步一步走入公堂。

  戎策转过身看向沈景文:“三少爷如果不喜欢热闹,不如关上门,咱们商量着解决这件事。”

  “巧了,我不喜欢。”

  衙门的大门关上,围观的百姓被挡在外面,连带着因没挤进去耷拉着脸的廷争——北方人连二八年华的姑娘都比他高一截,实在是挤不动。

  老板娘在高台之下站稳,慢慢悠悠屈膝行了妇人之礼,举止丝毫看不出是丢了心智的痴人。杨幼清一直在观察沈景文,这个少爷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细节都在朝正确的猜测靠拢。

  白树生走到戎策身边,对他耳语片刻。戎策一挑眉,低声道:“辛苦了。你查出来的?”白树生撇撇嘴,悄悄指门外,戎策了然。

  “在下正是红瓦房赌坊的老板娘,受雇于沈家,而这位伏灵司的千户大人,仅仅是想帮我伸冤,并非杀死我的凶手。”老板娘一撩裙摆,露出花白的大腿,惹得太守瞬间捂住眼睛,大喊“荒唐”。

  戎策乐呵呵咧嘴笑,抱着胳膊倚在杨幼清的椅背上,被他师父拍了腰:“严肃点,没正行。”

  老板娘倒是不觉得有何不妥,许是看惯了这些,平和说道:“没有任何人是凶手。各位老爷请看,我的右腿有陈年的旧伤,也是因此,那日清晨我绊倒了椅子,没有站稳,摔在桌角。”说罢她放下裙摆,抽出发簪,黑发如瀑布。

  等她转过身,太守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过去,就连曾皓都倒吸一口凉气——她的后脑勺上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甚至还有涌动的鲜血缓缓流下。

  沈景文手中的茶杯几乎被捏碎,他尽力掩饰,仍然遮盖不住慌张的神色。半晌,他咬着牙说道:“不可能,你不可能还活着。”

  “如果她活着,太守老爷您得扣仵作的粮饷,”白树生上前一步,“各位大人喝的茶中落了一味药,名叫仙羽散,能够看见妖魔鬼怪的真身。不过放心,只有半个小时的功效,就是有一点副作用。”

  戎策悄悄伸手对白树生比了个“好”。杨幼清将他的手按下去,低声说道:“曾皓自始至终没喝茶。”

  “廷争告诉他的吧?毕竟副作用是跑茅厕。”

  “但是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老板娘身上,”杨幼清也没得到热茶款待,但是他能通过其他人的眼神判断目标所在,“也许是南绎有更好的见鬼药,当我多心。”

  太守忽然醒悟过来,站起身退后一步踢倒了红木椅:“你是鬼!你是鬼!有鬼啊!”

  “您放心,”白树生拍了拍胸脯,“她只不过是有心事未了流连世间,并非是恶鬼。只要您能公平公正处理这单案子,我想她也不会找您麻烦的。”

  杨幼清轻笑一声,低声对自家徒弟道:“你把小白带坏了。”

  “是您先把我教坏了。”戎策笑着拍了拍他师父的肩膀,紧接着上前两步走到公堂中央,环视四周,朗声说道:“所有人的死,都没有凶手,意外或者疾病让这些可怜的人离开人间,就连生死簿写的都是阳寿已尽。但是,谁让他们恰好在拯厘球秋裙遛朳祁捂霖究鳍栮椅死前十日变成了痴人?”

  “谁?”太守瞪大了眼睛。

  戎策轻描淡写好似说故事一般说道:“狐狸精。也有人叫狐仙,胡大仙,他们吸人精气。不过这只十分仁慈,首先截发看人阳寿,让他们和妻儿父母尽享天伦——对,他还会扔一笔钱进这些人家的窗户——接着,在倒数第十天吸走他们的精气。毕竟再晚,就没什么剩下了。”

  “还有这事?”太守愣住,眼角的皱纹都一动不动。

  沈景文将茶杯推到远处,说道:“一派胡言。”

  “沈三少爷如此针对我,怕不仅仅是因为在梅雪山庄,赵元同砸烂了一个花瓶没赔钱吧?”戎策嘴角扬起一丝笑容,目光如炬竟让沈景文有一丝的晃动,“因为你担心我查出你身上的秘密,所以要杀人灭口!”

  “混账,胡说八道!”沈景文一拍桌子站起身,斯文如他难得开口骂人。

  戎策跳到高台之上与他面对面而站,低头俯视这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村庄的老农受伤,沈三少爷正在田间收租;镇上的铁匠昏倒,沈三少爷在隔壁街的店铺谈生意。老板娘,我想问问,你失去心智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人是谁?”

  沈景文越过戎策的肩膀看向台下站着的鬼魂,一字一顿道:“我待你不薄,你要为这人信口开河?”

  “我的确是见过三少爷,但究竟是谁狐狸精,恕我凡俗一双人眼,看不出。”

  戎策紧盯着沈景文,冷笑一声:“她不知道,有人记得。”沈景文瞬间转移视线回望向他,戎策反倒对他失去了兴趣,转身看向太守:“劳烦您打开衙门的大门,我想我有位朋友刚刚赶到。”

  大门开了,急匆匆走进两个人,一人身穿鹅黄长袍,另一人斜挎着梨花木的药箱。

  “在下凤麟,乃是森州一名风水师。数日前,沈三少爷曾闯入我房中,对我使妖术,若非我福大命大遇上了京城来的名医,”凤麟向后看一眼,“名医”本人张裕来喜滋滋扬起下巴,“我便要如疯子一般,痴狂到老。”

  凤麟在墙上画的,并非是什么密文,而是一个地标,和一个“三”字。戎策见到沈家大宅的第一眼便有些熟悉,仔细一想,凤麟所指的,应该就是沈家三少。

  “荒唐的指控,荒唐,”沈景文走到高台的边缘,居高临下望着凤麟,“恕我直言,你不过是一个骗子。你可否告诉大家,有人偷袭你的时候,你在何处?”

  凤麟不受控地嘴角抽动,数双眼睛盯着他,他也无法不回答,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监牢。”

  沈景文挺起身,不再理会台下之人:“各位听见,这人受过牢狱之灾,谁知道会不会为了免除罪罚而编出谎言?沈家家大业大,无意中可能得罪了不少人,挡了他们的财路罢了。”

  太守这才接话:“对对对,此人不可信。”

  沈景文点头,继而转身望向戎策:“你还有其他的,所谓的证人?依我看来,并非是我针对你,而是你针对我。的确,没有办法证明千户大人身份的时候,我是动了粗,但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你拿着刀,想要伤害我的护卫。千户大人由此怀恨在心,我不责怪,相反,我需要给你道歉。”

  戎策攒了一肚子的火气正要说话,只听太守抢了话头:“此案牵扯甚广,一时三刻难以审完。不如今日先退堂,由伏灵司的几位大人与我们一同查出真相,可好?”

  “分明——”

  “阿策,”杨幼清喝住他,“太守和王爷都累了,我们改日再研究此案。”戎策不解望过去,这才注意到他师父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左腿膝盖忍不住打颤。

  戎策咬下嘴唇,说道:“是,老师。”

第79章 狐仙

  大门打开了,首先往外跑的是急着找厕所的衙役。随后是向围观群众解释经过的师爷,但随即他也坚持不住,将写得“言简意赅”的卷宗一撂,转头也奔着茅厕跑去。

  戎策扶着杨幼清从侧门走出来,太守主动邀请他们留宿衙门的驿馆,戎策也没推脱。

  看着张裕来帮杨幼清把脉,并再三确认他师父不会有大碍,戎策才从卧房走出来,小心翼翼关上了门。小白不知去了何处,也许是去感谢廷争——这家伙给老板娘下了一道符,竟然让她在日光下被所有人所见,虽然时间极短,但效果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