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异闻录 第58章

作者:楚山晓 标签: 宫廷侯爵 HE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他转身对着老头喊道:“是不是有人威逼你们改口?你说,是谁,我这就把他抓来!”

  “不是不是,就是我们自己撒了谎,是我们自己造了孽,”老头抖得如同筛子,“通判大人开恩啊。”

  白树生头一次感到这样生气——应该算第二次,上次是廷争告诉他出身。他一甩袖子便往外走,撞到了看热闹入迷的衙役,一句道歉的话也没说。他走到屋外,等候的孔珧望见他的神色便知道他要做什么,急忙上前拦住。

  “我又不是阿策,不会做什么傻事。”

  孔珧心道你们两个半斤八两,但他还是好声好气说道:“我们会查明真相的,冲动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好等着老夫妇出来,看一看有无旁人接触他们。”

  白树生知道他说的在理,但是一身的火气没处发泄,便提了剑继续向外走。孔珧赶忙拦住,白树生叹口气道:“我就想打几只兔子。”

  “只有兔子?”

  “有野鹿也能打。”

  夜深,孔齐辉命令下人关上了窗户,然后吹灭了灯,躺到榻上。夫人离家去城外的寺庙为新人祈福,留他一人独守空床,还有些寂寞。他手指揉搓,心想,不知明日的早饭会不会有茶碗蒸,最好是加了蒸鱼豉油的,辅佐以小米辣,鲜香扑鼻。

  想着想着他就有些饿了,起身点了一盏烛台,披上外衣准备出门。

  门却自己开了,好似是被一阵风吹开的,但是孔齐辉记得他反锁了房门,以防孔璋他们半夜喝醉了酒胡闹。吃茶碗蒸的念头瞬间消散,他小心翼翼走到门口,想要将门关上,却被一阵无形的阻力挡住,下一秒浑身都不能动弹,好似是被鬼缠住。

  鬼压床。

  不不不,这得叫鬼压地上。孔齐辉试图转动脑袋,但是一阵笑声传来,吓得他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他余光扫到了一个飘忽而过的黑影,身穿着十多年前流行的罗裙,头发披散看不清容貌,但是凭借凹凸有致的身材可看出,这是个标致的女鬼。

  孔齐辉的后背一阵阵发凉。

  因为这个女鬼,穿着他的妾室最喜欢的那件青色水袖裙。

  “慕青?”早已知道这世上有鬼魂存在,孔齐辉大胆地唤他去世的妾室的名字,“慕青,是你回来了吗?”

  女鬼并不作声,孔齐辉回头看去,她已经坐到了生前最喜欢的一把椅子前,斜靠着椅背仿若夫君就在身侧坐着,他们在招待远方来的客人,听客人夸赞夫妇恩爱。孔齐辉有一瞬间想走上前去,拨开她缭乱的头发。

  他真的上前了两步,但好似被无形的障碍挡住了去路,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说道:“你……你知道吗,阿珧迎娶了公主殿下,实在是光宗耀祖。他长大了,越来越像当年的你,小心翼翼地遵从着一切规则,每件事都要做得完美,生怕做错了什么遭到责罚,遭到厌恶。我常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他不听,胆子还是这样小。”

  女鬼仍旧不说话,但是扬起了下巴,好似在质疑他这句话是不是发自肺腑。毕竟街上都说,孔侯爷偏心偏得大黄狗都能看出来,庶出的小子当了驸马爷还要看哥哥们的脸色,肉都不敢多吃一口。

  “慕青,我常常想,你若是当年,没有因为一封家书回娘家,若是我多派人保护你,是不是就不会染上疫病,来不及送回月归城便走了……”孔齐辉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若是你还在,阿珧也许会活得轻松一些……”

  女鬼发出一阵凄惨的笑声,还夹杂着沙哑的嘲讽的语句。孔齐辉听了几遍,听出她在重复“疫病”二字。

  “我知道不是疫病,得病而死的人,脖子上怎么会有那么深的刀伤……”孔齐辉长叹一声,说道,“我至今没有告诉阿珧真相,你说过,要保护他,让他如常人一般长大。你我初遇的时候,我帮你逃过入魔者的追杀,也应许过你一生平安。但我没能二传冚家产实现承诺,是我的过错,是我的错。”

  一声响动,女鬼站起来,开口却是爽朗的男声:“刀伤?如何来的刀伤?”

  孔齐辉眼泪快要掉下来,听见这声立刻缩回去,愣愣问道:“你,你是?”

  “伏灵司千户戎策,冒犯了,”戎策从怀里摸出两颗犁,吭哧咬了一口,“路上赶得紧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不知道侯爷房间里有没有点心,桃酥、蜜饯的都行。唉,我瞧见葡萄干了,不劳烦您,我自己来。”

  孔齐辉目瞪口呆看着穿着一身女装的年轻男人去橱柜里端了一碟西域葡萄干,然后翘着腿坐在他的书桌前往嘴里扔吃食。他听说过孔珧的上司里有一位仗着自己有阴阳眼,还是国舅爷义子,因而做事不拘小节之人,但没想到他竟然敢在二品侯爷的卧房里大摇大摆吃一两银子一盒的干果。

  “这位小千户,”孔齐辉毕竟见惯了波澜,迅速整理好思绪,说道,“你为何对阿珧的母亲这样在意?”

  戎策将梨核放到空了的小碟子上,说道:“当年的入魔者卷土重来,要不就带孔珧走,要不就榨干他的血。”

  “你这是何意?”

  “他的母亲是纯正的魔族血脉,孔珧继承了侯爷的人血,但依旧是半个魔族,”戎策忽然仰头,啊了一声,“您还不知道入魔者如何修炼的吧?魔族的血,怎么说的,就像是罂粟,吃了就上瘾,不吃就难受。这些入魔者早就库存紧张,孔珧对他们来说就是最新鲜的食材。”

  孔齐辉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问道:“可有方法护我儿子周全?”

  “当年他母亲离开孔家的时候,是何人跟着?”

  “孔家的家仆,后来一并说是疫病死了。慕青临走前嘱咐过他们,不许说自己是康彦候府之人,也去掉了马车上的印记,并叮嘱我,若是出事,要隔一个月再去寻她。”

  “看来她不想入魔者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孔家少爷,”戎策摸了摸下巴,“但是纸包不住火。我师父的意思是,连夜将他带到宥州暗桩保护起来,等解决了那些入魔者再做打算。”

  孔齐辉接连点头:“也好,也好,莫将阿璋他们牵扯进来。”

  戎策咧嘴挤出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听到了几个不同版本的人魔大战,其中许多出入,不知孰真孰假。

  斩断过去才能重生,人不能一辈子都被欺负。驸马爷你得支棱起来!

第99章 为尊

  入夜的月归城灯火通明,但是热闹的地方集中于集市,戎策驾着马车走了三个街区便再也听不见吵闹的喧嚣声,闻不见好闻的胭脂香气。他长叹了一声,随即被坐在一旁的杨幼清砸了脑门,嚎叫一声。

  马车里传来一声隐忍的笑声,戎策钻进帘子里对孔珧和随行的几个校尉喊了句“都当没听见”,随后钻出来,托着腮看向杨幼清,问道:“您刚才拽我裙子做什么?是不是嫉妒我貌美如花?”

  “阿策,为何你最近越来越不要脸,”杨幼清扯扯他耳朵,“跟谁学的?张裕来又带你去青楼了?”

  戎策直咧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您先松开手!”待杨幼清收回收去,他继续道:“老师,您是不是不喜欢那种,男生女相,或者女生男相?”

  “你在骂我迂腐?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不开明之人?”

  “不敢不敢,只是觉得您见我穿女生的衣服一脸嫌弃。这次是,我变小那次也是,您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我……我是单纯的嫌弃你而已。”

  戎策噘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见杨幼清不搭理他便不再玩闹,认真地低声问道:“那您觉得,断袖之人该当如何?”

  “不如何,”杨幼清目视前方,握紧了缰绳控制马车平稳前行,“个人喜好罢了,旁人的事情与我何干?”

  戎策舔下嘴唇,小心翼翼问道:“那您是不是?”说罢他急忙接上一句:“我是看您从不肯去相亲,义父挑的女孩子个顶个得好,您一眼也瞧不上,莫非是有不正常的,不是不是,小众的喜好?”

  杨幼清沉默着,戎策便越发担心,他是不是惹恼了师父,就在他准备抱着头接受一顿拳打脚踢的时候,杨幼清开口了:“谁嫁给我,都是耽误年华。”

  “怎么会呢?”

  “阿策,伏灵司监察没有几任能够善终。”

  戎策噤了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问杨幼清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但是他偏偏就是想问,想要弄清楚师父到底如何想的。杨幼清给他的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有了这份底气,他也无需追问下去。

  不过后来伏灵司有段时间疯传他是断袖还对监察大人有非分之想,戎策便将他们全都揍了一顿,罚到秋冬道抓小毒虫。

  起风了,杨幼清忽然勒住马车,一跃而下,手中苍锋出鞘。戎策站在马车前段,同样抽出了长刀,迎风而立。下一刻,敌人从前方的灌木丛中跳出,这里的确是个绝佳的伏击点,只不过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入魔者难不成在伏灵司埋了内线?戎策回忆了一圈,也不记得有谁身上带着草药的味道,也没人在了解了护送计划之后单独行动过——也许是暗桩的人泄了密,戎策这样想着,握紧了手中血刺,便要冲上前去。

  “等一下!”杨幼清喊道,“不是入魔者。”

  戎策停在他身边,疑惑望过去。

  “南绎的人也对魔族感兴趣?”杨幼清迈步挡在戎策身前,“明晞府的少掌门近来安好?”

  “魔族素来是人类最大的威胁,劳烦北朔的几位官爷不要想法子保护那魔族后裔了,还是一刀斩了舒服。哦,对了,明晞府,我已经好久没见到那位小王爷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北朔迷了路?”唐纶甩着手中的用红绳串起来的几颗小木牌,都是六十甲子的铭牌,看起来他已经杀了不少人。

  戎策神色愈发严肃,低声道:“血侍要杀孔珧,他们怎么知道路线的?”

  “具体的路线只有京城伏灵司的人知道,”杨幼清亦是轻声回复他,“别计较这些,你去引开他身后的人,我来迎战。”

  不等他说完,戎策已经冲了上去,一刀划过唐纶的肩膀,却听见叮当一声,一件暗器精准打在血刺狭窄的刀背上,他瞬间卸了力气,向一旁歪斜两三步。唐纶的暗器用出神入化来描述一点都不为过,也怪不得杨幼清准备亲自迎战他。

  那就留给师父慢慢打,戎策这样想着一个转身绕到唐纶身后,朝那些身穿黑衣的南绎血侍吹了声口哨。

  杨幼清了解暗器,所以他能在分秒之间用苍锋接二连三打掉袭来的银针:“师承何人?”

  “自学成才,”唐纶袖中银丝闪动,下一秒卷住了杨幼清的手腕,“我们合作,杀了那魔族的后裔,岂不是一了百了?”

  “抱歉,不行。”杨幼清左手摸出伏灵司的匕首划断银丝,手腕到底是勒出了红痕,握刀不稳,干脆左右互换。唐纶不过二十出头经验不如他丰富,杨幼清自然打得过,但是唐纶身法远超他这半个瘸子,瞬间便绕到了马车附近,杨幼清挥刀去砍,只砍掉他半边袖子。

  唐纶一副无奈的神色甩了甩胳膊:“可惜了,上好的云锦。”说罢他手中银针一挥,那马车的帘子从根部被齐齐削掉。

  车里没有人。

  唐纶说了句南绎的方言,杨幼清虽听不懂,但从唐纶的神色来看便知道这是句脏话。唐纶转过身来,问道:“你们何时掉的包?”

  “看来贵方知道我们的计划,也看到了孔珧上车——这样说来,你们承认伏灵司内有奸细了?”杨幼清冷笑一声,“车底板是活动的,一路上都有可能,别费心思了。”

  唐纶咬牙切齿,双拳紧握:“无妨,杀不了那魔族,还有你们。”

  “你打得过再说,”戎策跳到杨幼清身边,将四五个血侍玉佩扔在地上,“别什么人都往北朔带,这几个家伙竟然不知道树林的尽头是悬崖,一个个往下跳。好像还有个没死的,让巡逻的官兵捡走了,你不去看看?”

  唐纶仿佛是吃了一斤辣椒一样狰狞笑着,接着消失在黑暗中。戎策松了口气,杨幼清转身问他:“脸颊怎么破了?”

  “被打了呗,”戎策嘟囔一声,“那人说我废话太多。”

  “回去抹一抹药,别留疤。”

  杨幼清的本意是用假护送计划吸引六十甲子,谁知道引来了血侍。然而真正的入魔者,依靠他们不为人知的秘术,真的摸到了暗桩。梭子带信飞到戎策胳膊上的时候,那些好久没吃魔血的入魔者已经和白树生他们打了起来,一群的疯子直接冲进了暗桩的大门。

  战斗持续了至少半个时辰,伏灵司损兵折将,宥州暗桩几乎全灭,但总算是将最后一个入魔者砍倒在地。

  如此重创,六十甲子算是彻底败了。

  曾经数千人和人类抗衡的入魔者组织,如今只剩下老弱病残苟延残喘之人,也是唏嘘。

  杨幼清来到暗桩的时候,大部分的入魔者尸体已经被板车运到了城外准备焚烧,白树生正蹲在地上试图将牺牲的伏灵司校尉抱起来。戎策看了一眼杨幼清,随后跑到白树生身边与他一同将尚留余温的勇士抬到他原本的房间,收拾收拾被打破的锅碗瓢盆,然后将少得可怜的金银细软装在布袋里,准备归还给他的家人。

  “我应该留下的。”戎策低声自言自语。

  “他们像是疯子,”白树生回想起大门被冲破的场景还有些后怕,“阿策,你见过半个月没吃饭的疯子吗,见到孔珧就想举刀。倒是有尚存理智的,说要举他为王,让他振兴魔族,什么金银财富,什么位高权重,说的那话还挺诱人的。”

  戎策轻笑一声:“好口舌,他们想先把人哄骗了去,然后当成药种圈养起来。”

  “孔珧当时就想拔刀自尽,还好我手快给拦住了。”

  “拔刀自尽?”戎策忽得皱眉,下一秒推门而出,跳过地上横亘的断树跑到杨幼清身边,将正计算着抚恤金的监察大人往后院拽。杨幼清恶狠狠瞪他,戎策抓紧他的手腕,说道:“救人。”

  杨幼清飞速回忆方才的场景,他的确没见过一人的身影:“孔珧?”

  戎策噤了声,他透过破了一角的窗户看到孔珧灰头土脸坐在桌前,发髻散开,金镶玉的簪子握在手中。还不等戎策跑过去,杨幼清迅速捏起一枚石子打中孔珧手腕,簪子落地,玉石碎成两块。

  孔珧抬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彷徨和绝望。

  他刚刚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他是魔族的后裔,还有,他母亲的死因。他透过窗户残破的一角望向杨幼清,开口声音哽咽:“监察大人,我,我不该这样做吗?”

  “没有了血源,与人为敌千年的入魔者都会变成一坨烂肉,当然是件好事,”杨幼清推开门走进去,“但你若是如此一走了之,可曾想过家人?可曾想过未来?”

  戎策紧皱着眉头,如若孔珧在新婚第三日抛下亭亭做了鬼,大舅哥肯定要追到黄泉去把他揍一顿。孔珧慢慢仰躺到椅子上,握紧了自己的手腕隐忍心中万般奔腾的情绪,低声道:“母亲走的时候,亦不曾想过我。”

  “她是——”戎策醒悟过来,他就说哪里不对劲。一个爱护儿子到让车夫摘下马车上孔家印记的女人,为何会答应入魔者成为他们的统领,还要为与人类决一死战而战死沙场。

  当年林慕青应是被逼无奈跟随入魔者来到雪山的,而她为了不让入魔者得到魔血,选择了自杀。这件事,六十甲子知晓,杨幼清亦知晓。戎策转过头去望向他师父,他觉得自己在望一团迷雾。

  杨幼清轻笑一声,夹杂着几分无奈:“你不一样。林慕青是魔族后裔,而你身上有人类的血统,可以说,魔族的特征微乎其微。”

  “那又如何?”

  “伏灵咒枷,”杨幼清从怀中摸出伏灵笔,按照规矩监察外出应当随身携带一支,这也是为何戎策非要绕道大门口去拽他的原因,“只要下了咒,便能压制魔族的特性,即便是别的入魔者再寻来,也不会发现你和魔族有渊源。”

  孔珧抬起头,眼里是澄澈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