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异闻录 第6章

作者:楚山晓 标签: 宫廷侯爵 HE 前世今生 玄幻灵异

  “胆子大是件好事。听说这次提前的出师考试,他是故意考砸的?”

  “算是。”

  孟兆宁望着杨幼清的眼睛,读出了同样的想法。这小孩分明是不想自立门户,不愿事事自己操心。“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贪恋你的庇护。”

  “他缺少的不是爱,而是教训。”

  伏灵司庭院角落石桌旁边聚集着一圈眼睛发光的年轻人,正中间坐在石凳上嗑瓜子的正是风尘仆仆自霖州归来的戎策。有一个总旗挤到前面,半开玩笑半认真问道:“百户大人,你真看见到了霖王?”

  “那是自然,”戎策把手中的花生皮往地上一丢,捏着花生仁戳了戳石灰石的桌面,“真跟街上说的一样,跟咱们太子殿下那是截然相反,吃喝嫖赌逛青楼。”

  白树生伸过脑袋来,插句嘴:“你不是也逛?”

  戎策将花生弹他脑门上:“能一样吗?我嫖过吗?”

  白树生嘿嘿一笑:“你不敢,监察大人知道了要揪掉你耳朵。”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杨幼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本在凑热闹的校尉纷纷作鸟兽散,一溜烟跑没了影。白树生跑得慢了些,让戎策踹了他一脚,黑色的官服上留下一个滑稽的鞋印。

  戎策望了望满地的瓜子、花生皮,抬头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害怕,抓着干果的双手背在身后。“别藏了,”杨幼清从袖中摸出一道三折的文书,“今天起你就是正五品千户了,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谨慎,尤其是要给后辈做榜样。”

  “还以为有什么仪式,您这一句话就给我升官了?”

  杨幼清把伸出去的奏章又收回来,戎策接了个空,抬头带着怨念看他。“你以为伏灵司如同军中?说到底是你是佐陵卫的人,皇庭暗卫,特务机构,懂什么意思?”戎策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杨幼清又说:“腰带解开。”

  戎策点到一半的头停住了,他看着杨幼清,两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两朵红晕,接着结结巴巴说道:“这不好吧?”

  “混小子你想什么?”杨幼清抓住他耳朵狠狠一拧。

  下一秒,白树生在后院听到了某人悲痛欲绝的惨叫声。旁边扫地的小校尉茫然抬头,白树生嘿嘿一笑,拍拍他肩膀:“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戎策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扶着背在背上的血刺。杨幼清把他腰上的红色皮革腰带抽下来,再拿出一条同款式的暗红色腰带给他系上,复又取下原本挂着的玉佩,找了个不妨碍他动作的位置挂好。

  伏灵司制服都是绣着镇墓兽暗纹的黑色长袍,但是腰带各有不同,监察、副监察皆为玄色,千户为暗红,百户、总旗为赤红,再往下的校尉是草黄色,以此区分。

  “老师,我的假期?”

  杨幼清看他小心翼翼的表情,一成不变的严峻冰山终于融化,这小孩单纯至极。他忍不住露出个笑容:“十天。你回家住吧,有事我让梭子去找你。”戎策兴奋地更用力点头,杨幼清按住他肩膀,帮他整理整理领口的褶皱:“别高兴太早,走之前把总结写完放到我桌案上。”

  戎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想要讨好讨好,杨幼清已经先一步迈开腿走向后院,一边喊着战文翰的名字,让他把搜集的资料拿来。

  戎策望着杨幼清的背影小声嘟囔了句,接着他听见急促的跑步声,回头望去:“李承,干嘛去?”

  李承正抱着两个大麻袋往伏灵司大门口走,忽然听到戎策叫他,急忙转身一阵小跑过来,恭恭敬敬说道:“回千户大人,这是战千户誊抄的一些笔记草稿,是废纸,要拿到门口烧成灰。”

  戎策伸手勾住他肩膀,也不管李承的身体和表情如何抗拒,把他拽向书房:“这件事早做晚做都行,过来,帮我写个总结。”

  他们勾肩搭背走向南院的书房,藏书阁地下三层的战文翰和杨幼清却没那么悠闲,空气中充斥着寂静和紧张。

  半晌,战文翰将手中泛黄的古书递过去,一字一顿说道:“监察大人,鬼丹并非单纯增加妖怪的修为。鬼丹能融入妖怪,甚至是人类的身体,让他们变成半妖半鬼,或者半人半鬼——这种生物,力量极强却不能长久存在,多则三五年,短则数月,便迎来死亡。”

  杨幼清合上书,望向楼顶透过来的丝丝光明。

  “监察大人,这种秘法百害而无一利——若说有好处,那就是让这些伤残的人、妖短暂爆发攻击力,这又有何用?南绎为何要收集?培养死士?”

  杨幼清不置可否。阳光洒在他身上,空气中飞舞的灰尘清晰可见。藏书阁地下三层常年不见的光明,唯有打开层顶的库门才能举头望向数十米之外的顶层天窗。半晌,他说道:“有什么地方,鬼能往,而人不能?”

第11章 家宴

  戎策喜得十日休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快马加鞭一路向西来到帝泽山。他抬头一望高耸入云的山巅,拍了拍身下的坐骑,丝毫不作停留沿着山路飞速驶去。他要去的地方名为帝泽书院。

  北朔依旧是有太学的,只不过和朝廷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密切,因而改了个名字,按照所在地就叫帝泽书院。戎策少时不好读书,曾被帝泽书院扫地出门,不过今日凭借着佐陵卫的令牌,当然是想进就进,想走就走。

  戎策把马拴在进门一棵树上,飞快跑进书院的杏坛,找个地方盘腿坐下来。

  “苏轼在《拟进士对御试策引状》中说:‘昔祖宗之朝,崇尚辞律,则诗赋之工,曲尽其巧,自嘉祐以来,以古文为贵,则策论盛行於世,而诗赋几至於熄。何者,利之所在,人无不化。’”老头,也就是帝泽书院说一不二的院使正口若悬河。

  戎策昏昏欲睡。

  “这位同学,”院使手一指,也不知是随机还是故意,正好指到戎策,“你来说说,当今策论应当以何为重?”

  戎策愣了一下,站起身来的瞬间感觉到汇集过来的目光,周遭鸦雀无声。这时候,就算是胡诌他也得硬着头皮说上几句:“策论就是科举考试必考的写文章,重点嘛,当然是如何博得阅卷老师的喜爱,榜上有名让家乡父老争光。当然,中举之后不建议在老家盖青楼。”

  即便听见青楼二字,院使也并未生气,只是摇头笑骂:“不知所云。谁知答案?”

  “策论,就是议论当前发生的关乎国家朝廷或黎民百姓的大事。我认为,重点并非是提出解决之方案,而是论述独辟蹊径引起争论。”有一身穿白色校服的姑娘站起身,字字铿锵。

  院使问:“这是为何?”

  “争论够响,才能入天子之耳。”

  院使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布满皱纹的手捋着胡须:“一言道破用意,不错,不错。已到晚膳时间,今日便散了,回去一人一篇策论,主题是……北境战事。”

  学生纷纷起立与院使道别,随后往前走的也有往后撤的也有,乱作一团。戎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挤到方才答题的女生身边,轻轻拍她肩膀:“快点收拾,我接你回家。”

  “哥哥休假了?”戎冬将书袋递过去,戎策扭头望向窗外,装作没看见。戎冬把书袋往他身上一撂,起身往外走,戎策嘟囔一句急忙追上去,听她问:“大哥哥也回来了吗?”

  “杨幼清啊,他忙着呢……”戎策总是想不明白,怎么师父脾气那么暴躁的一个人,戎冬偏偏更喜欢他呢。

  戎策骑马带着戎冬回到孟府,见到的不仅仅有归家的孟兆宁,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客人,见他穿着打扮应该是名门望族。“阿策,冬儿,来,”孟兆宁挥挥手将二人召至中堂,“这位是京兆府尹,谢子昌。”

  京兆府尹的品阶高过千户,戎策急忙上前弯腰行礼,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孟兆宁继续介绍:“犬子戎策,在伏灵司任千户,谢府尹家中难处,如若不方便告知伏灵司,便让犬子私下帮你解决。”

  戎策往前走一步:“您不妨说来听听究竟是何难处,我定当尽力为您解决。”

  谢子昌车轱辘话说了两三轮,意思是希望他明日到府上去,戎策也答应下来。送走了客人,戎策回神看到一脸不高兴的戎冬,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就不带你去。”

  “戎策!你,你上次去赌坊也没带我去!”

  戎策闻言脸色一变,急忙去赌戎冬的嘴,一个月不见罢了这小姑娘学会给人使绊子了。“你又去赌了?”说话的人并非是送客归来的孟兆宁,而是缓缓走来,尚未脱下一身官服的杨幼清。戎策回头望见师父,吓得接连后退。

  戎冬倒是开心了,一边喊着大哥哥一边迎上去,还不忘记告状:“哥哥去过两次东市新开的银修赌坊,还给我带回来一盒胭脂呢。”

  杨幼清路过戎策身边,捏一把他的胳膊,不再理他,与并肩而行的戎冬说道:“我回去罚他扫庭院。”

  一顿简单的家宴过后,窗外下起了雨,杨幼清拿了把伞准备出门的时候被戎策拦下来,硬是要他留在孟府住一晚。杨幼清虽然说是孟兆宁的远房亲戚,自小长在孟府,但毕竟已过而立之年,早早便搬出去在城东买了处宅子。宅院地方不大,连水塘都没有,不过杨幼清不在意这些,毕竟他一年有十个月耗在伏灵司。

  那处院子距离孟府不过三条街,但是戎策拽住杨幼清的胳膊死活不肯松开,一边说雨天路滑一边又说黑灯瞎火容易撞树。

  杨幼清拗不过他,只得说:“我去客房。”

  “客房漏雨呢,”戎策朝候在一旁的下人使个眼色,瞬间一片附和声,他又扭头看向杨幼清,眉眼含笑,“委屈老师在我东厢房将就一晚。”

  杨幼清挑眉:“不怕我揍你?”

  “怎么会呢,您是我师父,真做错了什么您打骂那也是应该的。”

第12章 谢宅

  谢子昌一早就等在了厅堂,直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才等到戎策,见他进门就忙不迭迎上去:“戎千户,戎千户这边请……是不是路上有事情耽误了?”

  “非也非也,”戎策摆摆手,接着故弄玄虚道,“鬼属阴,不能见日光。傍晚是昼夜交替之时,来驱鬼最为合适。”

  谢子昌被他唬得一愣一愣,信以为真,急忙问道:“戎千户可见到了那作恶的鬼?有何方法将他驱逐?”

  戎策闭上眼睛,绕着谢宅花园转了一圈,谢子昌就跟在他身后寸步不离转了一圈,颤巍巍问道:“您看到什么了?”

  “贵府的设计布局,呈极阳之相,山水相依,难困恶鬼。但不知怎的我感觉一阵阴冷,是否家中有什么邪祟物件?”

  “谁在院中喧哗?”戎策听见有一绵软无力的声音从正房内传来,急忙回头看去,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谢家,曾经三代出了四个进士,最近的一位是位女子——北朔发展到如今,民风开放,女子科考做官已不是新鲜事,但也不是常事。

  这位应当就是四十年前的京城第一女判官,谢子昌的姑母,谢君溪。

  “在下伏灵司千户戎策,见过谢老前辈。”戎策弯腰拱手恭敬行礼,这位可是能在北朔史书上留名的才女、清官,想当年任京兆府尹之时,曾经断过无数旁人焦头烂额的疑案。

  谢老太太却没正眼瞧他一眼,晃晃悠悠转身准备回去。戎策热脸贴个冷屁股——不,还没靠近呢就被人家给忽略了。不过他脸皮厚,这些小事儿不放在心上,说道:“天色渐晚,如果不介意我想多留两个时辰。”

  谢老太忽然变了脸色,问道:“你是什么司?伏灵司?捉鬼的?我们家没鬼!出去!”

  “姑母,这是我请回来——”

  “出去!”谢老太打断谢子昌的话,拎起拐棍就往戎策身上敲,险些没站稳。戎策火气上来了,第一才女又如何,一把年纪不讲道理,客人来家不端茶端点心的还拿棍子抽人。不信邪的人见得多,敢抽佐陵卫的倒是第一个。

  但义父交代过这人得罪不起——戎策咬着牙咽下这口气,挤出微笑说道:“没事,我这就走,只不过您家的这个东西,阴气极重,我想带走,行吗?”

  谢子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扔在角落里的石像,也不知道是哪个晚辈捡回来、玩厌了扔在这的。戎策说那东西阴气重,谢子昌不疑有他,急忙点头,一边吩咐仆人将东西拿过来,一边安抚着举着拐棍挥舞的姑母。

  “戎千户,这是什么?”谢子昌好似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个物件。

  “镇墓兽。”

  戎策抱着用黑布包裹起来的镇墓兽石像走在前面,月亮挂在漆黑的星空中发出微弱的光芒。不过他看得清路,只因京城繁华,周围的店铺、人家都在门口点了灯,就连买馄饨的小商贩都能买得起最亮眼的油灯。

  等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深处,戎策将石像放在地上,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蹲下身去解开石像上缠绕的黑布。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将他刮到在地,若不是他及时用血刺插入地面,怕是要被吹到树上。

  这鬼果然凶煞,如若不是谢宅风水太好,怕是早就被这鬼拆成废墟。他在谢宅只能附体于镇墓兽石像,但是来到这阴森的树林,可以舒展手脚,自然也可以被戎策看到。

  又是个女鬼。

  戎策要回去查查黄历,今年是不是命里和女鬼反冲。不过意料之外的,那女鬼并未再度攻击,反倒是像根孤立无援的稻草一般站在空地上,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捂着腹部,病恹恹又弱不禁风。

  戎策手里握着血刺刀,小心翼翼上前一步,鞋底踩踏着落叶发出细微声响,在静谧的树林里是唯一的动静。但也只不过是树叶扭曲的吱呀声,惊起了林中飞鸟,而那女鬼也下了一跳,身子一歪坐在地上。

  这大姐如果不是奇葩,那就是演技超群。方才掀起一阵阴风把堂堂伏灵司千户掀翻在地的是谁来着?

  “你是何人?”

  女鬼开始抽噎,不知什么颜色的水袖抬起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小女子姓谢名君溪,家住岳州府城龙都,年方二十三,读过诗书上过私塾,往京城探亲,不知怎么走在路上就一命呜呼……”

  “等等,”戎策揉了揉耳朵,“你叫什么?”

  “谢君溪。”

  又一个谢君溪?戎策站起身,上下打量眼前的人,杏仁眼,高颧骨,一双小耳朵被碎发遮挡,就算再给她四十年阳寿也不会长得像谢子昌的亲戚。“你的生辰?”

  “仁彦三年,腊月初八,子时三刻。”

  北朔开国皇帝名叶骞之孙叶维杉的年号便是仁彦,在位二十年,勤勤恳恳,可惜膝下无子,让弟弟叶维杪接替了皇位。而叶维杪依旧没能打破北朔皇帝英年早逝的诅咒,登上皇位十二年,最后遇刺身亡。他二十岁儿子的叶南坤坐到了朝堂最高处,如而今已是建安三十年。

  戎策把北朔的历史捋了捋,倒推一番算出这个谢君溪若还活着,年龄与谢老太太相仿。

  戎策忽然一身冷汗,他记得,有一年孟兆宁在腊八节忽然出门,说是要去给谢家老人贺寿。如若这两人的生辰八字一模一样……戎策忽然一阵头疼:“谢姑娘,你家住在岳州,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是为何?”

  谢君溪一脸茫然抬头,也许是时间太久不记得了,只说是找亲戚。但是戎策问哪位亲戚,她纠结许久说不出个所以然,一会儿说姐姐一会儿说姨娘,只能作罢。

  戎策转念一想,镇墓兽这种辟邪之物不会出现在大户人家的宅子里,于是问道:“你如何到的谢宅?”

  谢君溪摇头,哭得梨花带雨:“我沉睡许久,只记得束缚于镇墓兽之上,寸步不能离,直到有一天一个小男孩跑来,将这石像捡了回去……”

  巧合?戎策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谢君溪的鬼魂附在镇墓兽上,被捡回去扔到了谢君溪的家中?有点可笑,比霖王殿下开青楼都可笑……但是霖王叶斋的的确确有一家青楼,谢君溪莫名其妙缠上谢君溪,也不是不可能。既然这个女鬼说不出什么门道来,戎策觉得是时候重新拜访一下谢家了。